麵前是金樽玉碗,她卻仍是食不吃味。


    然而,時不時地偷眼瞥一下趙樽,卻見他冷漠的神色依舊,麵色仍是沒有表qing,漫不經心地端坐那裏,身姿高冷尊貴,就好像壓根兒就沒有擔心過會發生什麽突發事件一樣。


    這個男人確實沉得住氣。


    不,實際上,這裏的每個人都非常的沉得住氣。


    帝王之尊的洪泰帝一直和顏悅色,麵帶微笑,與臣下共歡。


    趙綿澤身份尷尬,可卻始終笑如chun風,麵色溫潤如常。


    皇子皇孫們,雖各有各的不同,卻無損半絲天家貴胄的風範。


    一襲紅衣傾天下的東方大都督,仍然是那麽的妖美華麗,惹得寧王的目光總是忍不住瞄向他的方向。


    而陪坐的文武百姓們,則是舉杯碰盞,好不熱鬧。


    “陛下,老臣有一事啟奏。”


    突然的一聲高喊之後,一個麵孔方正,身著正一品官袍,約摸五十多歲的鬍鬚老頭走出了席位,跪於當中,對上位的洪泰帝朗聲說。


    “今日尋迴了皇長孫,此乃國之大喜。老臣高興之餘,卻想到自家犯下的一個錯事……如鯁在喉,不吐不快啊!”


    洪泰帝原本帶著笑容的視線,挪到了那人身上,哈哈一笑。


    “誠國公免禮吧,今日你我君臣同席,不必如此拘著,有事坐下再說。”


    在大晏朝能被封為“公”爵的人,基本都是在戰場上打出來的功勞,用鮮血拚出來的。除此之外,再大的成績也不過封侯封伯而已。可這誠國公元鴻疇雖說是功勞極高之人,生xing卻淡泊名利,在朝中威望雖高,卻從不結黨營私,一直很得洪泰帝的心意。


    然而,如今老皇帝讓他起,他卻不起,仍是固執的跪在地上。


    “陛下,老臣犯了欺君之罪,老臣不敢起……”


    輕“哦”了一聲兒,洪泰帝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你與朕說來聽聽?”


    元鴻疇擦了一下老眼,又磕頭說道,“十六年前,老臣奉命前往遼東,曾得遇見一個容貌嬌美的女子,原想納入帳中為妾,奈何那女子心xing頗高,不與老臣相近。老臣一怒之下,qiáng要了她於軍帳之中,後班師迴朝,卻又棄她於不顧。卻不想,老臣走時,她已珠胎暗結,為老臣生下一女……之後,她不得家族所容,帶著幼丶女靠乞討為生,流落輾轉於了錦城府,卻仍是鬱鬱而終,卒於普照寺中。可憐老臣那女兒,小小年紀就吃了諸多的苦頭,幸虧得遇道常法師,作了法事超度了她,又不巧知曉了這段孽緣。這才將我那可憐的女兒帶入了京城,與老臣相聚……”


    好一段比編的故事還要jing彩的故事。


    夏初七聽在耳朵裏,心裏卻詭異的有些發毛。


    又是道常,又是錦城府,又是普照寺。


    會不會那麽的巧?


    她心裏有疑惑,可洪泰帝卻感慨一下,撫須而笑。


    “如此說來,那是大喜,愛卿為何又說欺君?”


    誠國公麵色微微一窘,耷拉下眼皮,“老臣妻妾眾多,卻一直未孕,這才得了陛下的恩典,將祐兒過繼給老臣為後……如今老臣在外一夕風流,卻養出了個女兒出來,可不就是欺君嗎?老臣甚是惶恐,請陛下責罰。”


    哈哈大笑著,洪泰帝今日得迴了皇長孫,心qing大好,讓崔英達喚了道常和尚過來問話,很快,那一抹的玄色緇衣的身影兒就出現在了眾人視線裏。


    果然,道常和尚的迴答,與誠國公一般無二。


    洪泰帝一聽,高興之餘,又如何會去計較這個?


    “罷了罷了,愛卿,這個是好事,好事呀。今日是朕之大喜,也是愛卿你的大喜。來,過來敬朕一杯水酒,此事就算揭過了。”


    “是,多謝陛下……”


    元鴻疇誠惶誠恐地拜了一拜,卻沒有過去敬酒,而是繼續伏跪在地上,又道,“陛下,老臣還有一個不qing之請,望陛下恩準。”


    “哦,你且說來聽聽。”


    “陛下,老臣那女兒年已十六,xing子和脾xing都極好,敏慧溫良,已到了許婚的年紀,老臣想請陛下賜婚……”


    “賜婚?”老皇帝眼睛眯了一下,“愛卿想將令愛賜予何人?”


    在洪泰帝的諸多皇子之中,尚未大婚的人隻有一個。


    幾乎是條件反she的,夏初七的心髒頓時就提到嗓子眼兒。


    與她一樣,眾人的視線都落在了元鴻疇的身上。


    他頓了一頓,看了看端坐在位置上神色不變的趙樽,拱手而拜。


    “老臣想請陛下將小女賜婚於晉王爺。”


    場上頓時安靜了下來,幾乎落針可聞。


    誰都知道晉王賜婚三次,就死了三次,那彰烈侯宋家的女兒,都還沒有等到賜婚就bào斃而亡,這誠國公剛尋迴了愛女,居然敢請旨許給晉王爺,那是何意?


    人人心中驚動不已,就連洪泰帝一直帶著笑容的麵色都凝重了起來。也不知道他考慮到了什麽,看了趙樽一眼,又才看向元鴻疇。


    “愛卿可都想好了?”


    “晉王爺血xing男兒,人品貴重,老臣傾慕多時。如今厚著臉皮想與陛下攀上這門親事,還望陛下成全。”


    沒有馬上迴應,洪泰帝再一次看向趙樽。


    “老十九,你這個婚事一波三折,往常朕都沒有仔細問過你願是不願。今日這樁婚事誠國公親自請旨,朕心許之,但婚姻大事,雖是父母做主,今日朕卻想聽聽你的意見。”


    聽他的意見?


    夏初七提起的心髒,又落了下去。


    想來他應該是會拒絕的吧,畢竟那個什麽誠國公的女兒,他連麵兒都沒有見過,又怎會胡亂的同意了?


    可下一瞬,一道極為低沉又漫不經心的聲音,卻悶雷一般傳入了她的耳朵。


    “婚姻大事,但憑父皇做主。”


    ☆、第095章峰迴路轉,轉了又轉——


    皇子的婚姻從來都與政治和朝堂關係緊密相連,聯姻不完全隻是一個男人與一個女人的結合,而隻是相當於結盟。因此,洪泰帝為他的兒子們安排的婚配,幾乎從無例外地都考慮了政治因素。


    誠國公元鴻疇自然是一個很好的聯姻人選。


    如今,誠國公親自請旨,又得了晉王爺“但憑父皇做主”的認可,那自然是一門皆大歡喜的婚事。


    於是乎,在洪泰帝的授意之下,道常老和尚為趙樽與那位誠國公府的“元小姐”合了八字,直說是兩個人是“天作之合”,樂得洪泰帝當場下旨,冊封了那誠國公之女為“景宜郡主”,賜予皇十九子晉王趙樽為正妃,待道常和尚擇好了吉日,即可大婚。


    一時間,全場恭賀之聲不絕於耳。


    那什麽元小姐品貌xingqing都極為拔尖兒,晉王爺又是光風霽月的大丈夫;那什麽郎才女貌必是良配,那什麽晉王爺去北平府之前行了大婚之禮,也可抱得佳人而去,讓陛下和娘娘放心了之類的言論,亦是一句句全都貫入了夏初七的耳中。


    眾人都在笑,她也跟著笑了起來。


    是呀,為什麽不笑呢?


    今日可是一個大喜的日子。


    老皇帝找迴了他“夭折”多年的皇長孫,誠國公找迴了他自幼失散的小女兒,誠國公的女兒又配與了老皇帝的兒子為正妃。哦,對,最主要的是,晉王殿下得了一門良配,她該為他高興才是。


    在迴京師的官船上,她與他許下那個三年之約時就說過,他有娶妻的自由。隻不過,如果他娶妻,那三年之約就作廢。那麽瞧這個qing形,他是等不了那三年之約了吧?


    她沒有去看趙樽什麽表qing。


    不過,大概太過了解,她覺得也不太需要去看。


    因為那個男人不論何時,不論何處,都會是那一副孤月一般散發著冷冷清輝的樣子,從來不會為外界的一切所影響。既然他已經同意,那麽自然是他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他可從來不是一個會讓別人牽著鼻子走的人。


    “駙馬爺,喝一個?”


    一隻大紅的衣袖伸到眼前,那白皙如玉的修長手指握著一個酒樽。


    她微微抬頭,入目的是東方青玄噙著笑意的妖冶鳳眸。


    恍惚迴過神兒來,她才發現,原來不知什麽時候,上位的老皇帝更衣去了,殿中有意相互結jiāo的大臣,都走來走去互相敬起酒來。而東方青玄也適時地站在了她的麵前……來看她的笑話?


    彎了一下唇角,她先斟好了一個滿杯,才輕輕與他一碰。


    “大都督,請。”


    “失望嗎?”東方青玄突然問。


    如果不曾被人揭穿,她可以裝著什麽感覺都沒有,裝著沒有人知道她心裏的難受。可東方青玄這丫的真不是一個好貨。瞧,他總是喜歡剝開了別人的傷口,再帶著最美的笑容灑一把鹽。


    心髒的某一處被蜇得厲害,可她的笑容卻更為燦爛了。


    “我從來不為不值得的人或事而失望。”


    東方青玄微微一笑,“駙馬爺果然與眾不同。”袖子一拂,他仰頭喝下杯中之酒,又淺眯著那一雙瀲灩的雙眸,微微低頭,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她。


    “一個用qing太專的人,為何喜歡用無qing來偽裝自己?駙馬爺,戲還沒有唱完,但願散戲之後,你還能一如此刻,笑得開心。”


    戲沒唱完?


    誰在演戲,誰又在唱戲?


    夏初七無從去問,東方青玄已經離開了。很快,老皇帝也迴到了座位上,臉上依舊延續著他暖烘烘的笑容,乍一看上去,除去那身象徵帝王威嚴的龍袍之外,他就是一個慈祥的老頭子。可也就是這隻手,殺伐決斷,翻雲覆雨,麵不改色。


    “父皇,兒臣也有一個不qing之請。”


    寧王趙析大概喝得不少,臉上全是酒熏的紅潤,一隻手撐在桌案上,一隻手舉著酒杯,身子有些搖晃,明顯失了儀態的樣子,看得洪泰帝眉頭皺了一下。


    看得出來,他並不十分待見他這個兒子,尤其此刻他還在滿朝文武麵前“失態”,更是惹得他龍顏不悅了。不過,好在今兒是好日子,他沒有責怪寧王吃個飯怎生就那麽“多事”,隻抬了抬手。


    “講。”


    寧王放下酒杯,搖晃了一下頭,嘿嘿一笑,語氣很是誠懇。


    “兒臣今日高興,多吃了幾杯酒,父皇不要生氣。兒臣是想說,綿洹如今迴來了,父皇您高興。可綿洹的腦子沒好,父皇您肯定又得憂心。所以,兒臣剛才就一直在想,怎麽為父皇分憂呢?吃著吃著,兒臣突然有了一個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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