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風了,先是細細的微風,像是黑暗中的贈禮一般,帶來了一絲涼意,接著便突兀地粗暴起來,操場上遺留的垃圾都被吹起了。

    人群中響起了喜悅的叫聲,但都離我們很遠,而且越來越遠。會長低頭站著,一言不發,像她這種沒心沒肺的女人,也受到了很大的打擊吧。

    十幾個屌絲也是默不吭聲,我喉嚨發痛,想說點什麽,但根本開不了口。心中的酸楚像絕了提的洪水,一瀉而下。

    緩緩地蹲下了,然後便躺著了,枯草讓人臉頰發癢,我輕微地唿吸著,昏暗的天地,死寂一片。

    然後便有水滴落下,遠處的人群跑動了起來,嗚嗚嗷嗷地怪叫,興奮而滑稽,下雨了。入秋以來的第一場秋雨,來臨了。

    屌絲們動彈了,拉著他們的會長,走過操場,鑽過那破了洞的鐵絲網,進入了宿舍樓區,消失在偏僻的學校角落裏。

    我捏緊了手機,用力錘了錘腦袋,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慘,一開始就不應該依靠別人啊。

    喘了口氣,還是爬起來了,這個時候,雨已經有些大了,我往那鐵絲網那邊走去,手機就響了。

    劉佳琪啊,我咬住了牙齒,沉默地接聽了。

    “哈哈,對不住了,忘記了,才唱k迴來,大家太吵,沒聽到你打電話,下次吧,我頭暈了,得睡覺,乖乖小奴隸不要生氣哦。”

    劉佳琪還是那麽輕快而狐媚,原來屌絲的夢想在白富美眼中還不如唱k啊。我深吸了口氣,笑了起來:“你麻痹的大爺,很好玩嗎?你以為自己高高在上嗎?主人?我主你媽逼!”

    大口喘氣,咬牙徹齒,手指都捏白了。狠狠地掛電話,但按鍵沒反應,我看了一眼,手機屏幕全黑了。

    進水了。

    默立良久,迴去吧。

    雨越下越大了,這該死的天氣,簡直要氣瘋人。我跑了起來,一直跑到舍管委的屋子外麵才停下來。

    裏麵有著些許光亮,我走了進去,看見屌絲們死氣沉沉地玩著手機。一如第一次所見那般,隻是這次死寂更濃鬱了,連會長都沒了笑容。

    我甩了甩身上的水珠,輕輕地過去了。他們看了我一眼,像是看著石頭。會長拍了拍手掌,低聲開口:“好了,迴去睡覺吧,運動會快到了,拿出點精神來。”

    她說得死沉,屌絲們哪兒能有精神。我抿著嘴唇,看見了角落裏的橫幅,才製作出來的,尚未露

    麵,便被丟棄在這裏了。

    我撿了起來,隱約看見“舍管委”三個字,不由心中發堵。大夥已經起身往外走了。我錘了錘牆壁,將這橫幅掛身上了。

    很長的橫幅,根本就掛不好,我隻能拿著頭尾,將那“舍管委”三字完整地顯示在背上了。輕輕地笑了一聲,我跑了出去,眾屌吃了一驚,會長連連招手:“你幹嘛,下著雨呢。”

    我沒理會她,跑進了雨中,跟個滑稽的乞丐似的,差點沒摔了一跤。

    已經跑遠了,鑽過鐵絲網,直接就跳進了操場,茫茫黑暗,鬼影都沒有一個。那舞台也是冷清清一片,我一步步走了上去,腳下的木板發出了寂寞的聲響。

    那一刻,甚是荒涼的感覺襲來,一瞬間的寒意,足以讓人渾身發抖。我站穩了,麵對著黑色的操場,那裏,十幾個屌絲昂頭看著我,多麽暗的光亮,僅僅照出了十幾個可悲的影子,還有一個可笑的瘋子。

    我捏起拳頭錘了錘胸口,將嘴邊的雨水吹開了:“2012年9月15日,初秋,屌絲團第一次出擊,失敗!”

    四野死寂如冰,會長在擺手,示意我別瘋了。

    我再次捶胸:“我不服!我的心告訴我,它不爽,它要發瘋了!我想讓它靜下來,可是它不肯,我不能改變它,所以我隻能改變我自己。這副窩囊的身體、醜陋的臉麵,一寸一寸的肌膚,一根一根的骨頭,一條一條的發絲,都配不上這顆心。這是被日積月累的挫折和苦難折磨得無法跳動的心,但是,它不肯屈服,不肯屈服,它不爽!我不服!”

    盡全力地吼叫,雨聲有多急,吼叫就有多狂,像被踩了尾巴的虎、被搶了食的狼、被逼急了眼的兔子,來吧,鄙視和踐踏、嘲笑和譏諷,用我不肯屈服的心,一一接下,然後,一個不剩地,還給你們!

    我大口唿吸,已經分不清現實和幻想了,雨水越來越大,那些屌絲,那些可憐的影子,昂著臉,一言不發地看著我。

    “2010年5月20日,我第一次被人蔑視,赤裸裸的蔑視,那個人,她當著我的麵和高富帥接吻了,青梅竹馬的戀人,當著我的麵跟高富帥接吻了。我想告訴你們,沒有誰願意麵對苦難,但真正麵對的時候,除了哭,還有反抗。傻乎乎混日子的屌絲,以為自己是高富帥的屌絲,不肯麵對現實的屌絲,天天自嘲無動於衷的屌絲,不反抗,就等死!搬磚、備胎、喜當爹、擼管、遊戲,想要的,僅僅是這些嗎?以為自己還年輕嗎?我告訴你們,當你們發

    覺自己是屌絲的時候,就已經老得走不動了,隻能爬了,連爬都不肯,那就隻能任人踩了!”

    喉嚨沙啞了,再也說不出話了。我將橫幅拉開了,雨水淋著,連攤開都困難,隻能卷成一團可笑的布,承受著雨滴的撞擊。

    再也,不想,那樣活著了。

    我坐了下來,毫不掩飾地哭喊了,有那麽一刻還懷念以前的自己,那個傻不拉幾的,以為人人平等,“屌絲”隻是一個自嘲詞匯的自己,當見識了人與人之間的差距,經曆了噩夢般的藐視,才明白,“屌絲”就是,雞巴毛啊。

    再也,不想,那樣活著了!

    會長走了上來,她被淋成了落湯雞,鏡片上都是水花,頭發亂糟糟一坨,跟狗屎似的。她抱住我了,唿著氣拍我的背脊,我靠在了她的肩膀上,抽泣著開口:“會長,你好醜。”

    她哈哈大笑,一撂頭發,大大圓圓的臉昂了起來:“你要明白,這是個性,當薔薇綻放的那一刻,曼陀羅也黯然失色!”

    我無聲笑了起來,我看見十幾個屌絲走了上來,發型被淋得惡心老土到爆,我指著他們譏笑,他們吐了幾口口水:“最醜就他媽數你了,起來,牛肉莊要打烊了,趕緊地請客。”

    會長也想起來了,一巴掌扇我臉上:“你大爺的,唧唧歪歪一大堆,就是為了轉移注意力是不是?起來!別想忽悠女屌。”

    我咳了幾聲,他們已經拉起我了,踹了幾腳,往舞台下走去。

    “不吃了個幾百塊,對不起淋了這場雨。”

    有人叫嚷,一群屌絲應和,我摸了摸胸口:“沒帶錢,大夥先墊著。”

    “你大爺……”

    他們果真往後門去了,我被逼著去銀行取了錢,這他媽的心痛死了。大家也都濕漉漉的,走路上也不嫌丟臉,我掛著那橫幅,還真有點丟臉的感覺,說迴去放好先吧,屌絲們又不情願了。

    趕鴨子上架,隻能傻逼一樣去後門吃牛肉了,果真是,傻逼一樣呢,笑得,跟傻逼一樣呢。

    熱熱鬧鬧地飽餐了一頓,我問清了屌絲們的名字和專業,多是冷門專業的可憐蟲啊,會長還是藝術係的,據她說還是班花,我們都吐了,就他媽你長得夠藝術。

    剔著牙往我們的基地走去,一個二個都在打飽嗝,會長也豪無淑女風範,說喝了太多湯,想撒尿,恰好這校道也冷清,我們圍成了圈,她跳進旁邊的花圃,脫褲子就撒。

    “老鼠啊!”

    趁她爽快,我大叫了一聲,屌絲們嘎嘎怪笑,一窩蜂跑走了,會長哇哇大叫,提起褲子就追,邊跑邊叫:“誰被我追上,今晚就歸我了,哈哈。”

    麻溜地,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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