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噝,死了!”


    “鄔老兒死了!”


    有人抽氣著,卻不知是何人所為。


    隻見一支羽箭穿透了他的護甲,穩穩的從他的脖子貫入,要了他的xing命,卻沒有給他jiāo代一句遺言的時間。


    鄔成坤一死,京軍全都亂了套。


    退!退!退!他們不止往後退去。


    “殿下!”


    這時,有人高唿了一聲,人群的視線便聚到趙樽身上。


    天地之間,似乎瞬間寂靜一片。


    冷冷的風高高揚起趙樽的披風和他染血的戰袍,他高居戰馬之上,手挽著弓箭,冷冽的眼神裏帶著狂傲的殺氣,清越的聲音,沉穩有力。


    “陳景,記得你的一百兩。”


    陳景手上的鋼刀微微垂下,鮮血滴入泥土,可他的目光驚愕著,看著不遠處凝視自己的人,根本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堂堂晉王,一百兩也要?


    “喊話!”不待他迴神,趙樽又冷冷吩咐。


    “是!”陳景與他對視片刻,心裏一嘆,清了清嗓子,大聲道:“京軍兄弟聽好了,你我本是同宗同祖,並無宿怨,吃大晏的飯,穿大晏的衣,是大晏的人,何苦自相殘殺?”


    “……殿下有令,放下武器投降者,一律無罪。願意投奔晉王,晉軍歡迎。想要自請離去,晉軍也絕不阻擋!”


    戰爭什麽最重要?軍心。


    原本京軍便亂了軍,鄔成坤一死更是如一盤散沙。他們之所以還在反抗,隻是求生的本能。如今聽了陳景的話,哪裏還有半分戰鬥的意願?


    “丟掉武器,絕不追責!”


    陳景連續喊了三次,京軍中終是傳來“哐當”一聲。


    大眾都不喜歡出頭,但有人出頭,便會有隨眾心理。隨著第一道武器落地的金鐵聲,京軍兵士紛紛響應,丟下了手上的武器,無辜地看著之前的敵人,也看著人群中的趙樽,目光裏有畏懼,也有活命的期待。


    定安門前,死一般的寂靜。


    無數人並肩站在一處,卻無人說話。


    “跪!”


    先前的侮ru,並沒有讓晉軍釋懷。


    他們吶喊著,高舉著戰刀,喊聲響徹天際。


    “跪下!”


    晉軍圍攏上去,把京軍殘兵圈在中間,手上長槍對準了他們的腦袋。而外圍的大pào與火統,也閃著銳利的光芒。


    “撲通!撲通!”


    下餃子似的聲音裏,京軍很快便跪了一地。


    “晉王殿下饒命!”


    “晉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趙樽高坐馬背,居高臨下的冷冷一掃。


    “免!下去安置罷。”


    鄔成坤死了,京軍投降了,恥ru洗刷了。晉軍高舉武器,列陣大吼著“晉王千歲”,而城門口的老百姓,齊刷刷地跪了下來,向趙樽行大禮。


    成千上萬的人匍匐在地,趙樽卻沒有辦法一個人享受這樣的尊崇。他轉過頭,與城牆上那女子的目光遙遙相對。


    看不清對方的臉,卻可以感受對方的qing緒。


    他微微一笑,轉過頭來,看著還在秋風中瑟瑟翻飛的“晉”字旗與滿地的鮮血和屍首,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沉沉出聲。


    “鄔成坤被建章皇帝委以重託,領三十萬大軍前往遼東討逆,卻枉顧皇命,滯留北平府,恣意生事,侮ru藩王,欺壓百姓,jianyin婦女,濫殺無辜,是乃為臣不忠,為將不義,為人不仁……如此不忠、不義、不仁之徒,竟身係朝堂大業……陛下將江山社稷託付於這樣一群屑小之手,長此以往,如今治理政務,整肅朝綱?可嘆!我祖宗基業,已是危如累卵,不替天行道,枉為趙氏子孫……”


    他沉沉的聲音,貫入北平府的天空。


    bào雨後的天際,此時陽光大盛,隱隱浮出一條七彩的虹光,光線晶瑩的跳躍著,鋪陳在趙樽烏黑甲冑之上,也落在夏初七爍爍的眸底,同時也照亮了昏暗許久的北平府,照亮了整片天地。


    史載:建章二年八月,趙樽於北平府永定門殺鄔成坤祭旗,述十宗罪,並告天下萬民曰:“……我受封以來,為謀大晏社稷之和順,一味忍之、讓之、避之,不與之兵戎相見……然,逆臣無道,寡廉鮮恥,喪德於國,有禍於民,亂有懷世之心,陡增殺戮,使得四野屍橫,其罪罄竹難書……皇訓雲:‘朝無正臣,內有jian惡,必替天行道,舉兵討之,以清君側’。今起兵誅逆,實不得已,隻為奉天之命,討伐jian惡,以安大晏社稷。”


    那一日,北平府萬民空巷。


    老百姓燃鞭pào,送行裝,捐糧糙,沿途歡唿。


    歷史xing的一戰,硝煙已經散去,但歷史的巨輪轉動到,趙樽與趙綿澤之間,已成不死不休之勢。


    那一日,沒有人會料到未來的國運,也無法預測趙樽起兵將會為南晏朝廷乃至整個天下帶來怎樣的滄桑巨變。但戰爭的烽煙已然點燃,趙樽的纛旗也已染血,再沒有人能夠阻擋他南下的腳步。


    ☆、第300章迫與反迫!


    “一場秋雨一場寒,十場秋雨穿上棉。”


    在一連數日綿綿不絕的秋雨之後,八月的京師城裏霧蒙蒙一片,像是被天生染上了一層白白的霜氣。中秋剛過,長街深巷、酒樓店鋪、ji坊茶肆中……人們已然罩上比甲,添上衣襟來禦秋寒。


    通往正陽門的官道上,有幾處低矮的路麵。一下雨,便積成了水窪,行人紛紛避讓不已,偶有頑皮小兒從水窪中踩過,濺起huáng漿汙水,定會招來怒罵。


    這時,細雨中,一匹快馬從遠遠疾奔而來,嘴裏高聲喊著“北平急報,行人閃道”,一連踩過好幾個水窪,鋪了行人一身的泥濘,卻一字句告謙都無,揚長而去。


    可髒水濺了身,行人隻驚叫一聲,卻怔怔的不敢發出一句罵聲——因為那個人是軍驛裏的軍爺。這般作派,定是出大事了!


    驛使高舉文書,一路暢通無阻地從正陽門直到承天門,驚得無數的行人駐足觀看。


    趙楷正準備從承天門入宮。


    看見驛使冒雨馳來,微微蹙眉。


    “何事如此慌張?”


    驛使不認識肅王趙楷,卻認得他身上那一身親王袍服。愣了愣,他勒住驛馬,抹了一把額頭上不知是汗水還是雨水的珠子,踩著馬蹬翻身下馬,大聲道,“啟稟殿下,蘭尚書八百裏加急奏疏,晉王趙樽在北平府殺鄔大將軍,誓師南下,起兵了!”


    老十九起兵了?


    趙楷微微一愣,右手的拳頭qing不自禁的握緊。與承天門兩側的侍衛們一樣,他一動未動,腦子裏的畫麵是北平府連天的戰火,還有北平永定門無數伏地的屍體。


    一種無形的血腥味,飄過關山萬裏,隨著驛使入京,瀰漫在了京師這一片繁華裏。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不過短短時間裏,“晉王在北平府起兵了”幾個字便如同一枚震懾力十足的火箭pào,把個平靜的京師城炸開了鍋。


    文武百官、王侯公卿打著各自的小算盤,紛紛入朝覲見皇帝,商討對策。可在這個緊要關頭,趙綿澤卻未召見任何人,隻把呈上奏疏的趙楷單獨留了下來。


    “六叔,趙樽起兵造反,你可有意外?”


    意外麽?看著眸色溫和帶笑的皇帝,好久沒有被叫過“六叔”的趙楷緊緊抿了抿唇,思量片刻,方才道:“微臣並不意外。”


    頓一下,他瞄著趙綿澤的臉色,恭順地道:“微臣隻是沒有想到,鄔成坤領三十萬大軍,幾近碾壓的人數,竟會這般輕易地折戟沉沙。隻北平一戰,便折損過半,毀了一世英名,還丟了自家xing命……”


    “哼!”趙綿澤眯起眼睛,看向他肅然的麵孔,“若換了是你,可會輕易落入趙樽的陷阱?”


    被他qing緒不明的眸子一刺,趙楷緊張片刻,挺直的腰板微微彎下些許,拱手一拜。


    “迴陛下,微臣雖自幼習騎she武功,但未曾上過戰場。對戰事亦是不甚了了。但從目前的qing況來看,即便鄔成坤不落入趙樽的陷阱,恐怕此戰也討不得好。”


    “荒唐!”


    一聲低嗬,趙綿澤像是怒了,猛地甩開了袖子。在禦案上的擺件“乒桌球乓”的撞擊聲裏,他冷不丁轉頭,一眨不眨地盯視著趙楷,冷冷一笑。


    “你們人人都敬他,畏他,可朕卻是不信,趙樽他真就長了三頭六臂?鄔成坤不過是犯了得意忘形的老毛病,輕敵貿進,中了他的詭計。若是他集中三十萬大軍之力進攻北平,即便是用踩的,也能把區區數萬晉軍踩死……”


    趙楷喉嚨狠狠一滑。


    他雖然沒有打過仗,但兵書和戰例卻看過不少,非常清楚治軍打仗不是單靠人數占優就能取勝的。在正麵戰場上,但凡有一方士氣低迷,外加戰鬥人員折損嚴重,基本上人心渙散,要勝無望……依他所見,這一迴,若不是蘭子安退至霸縣,就當時那個qing況,誰也不敢保證事qing會不會變得更加不可收拾,三十萬大軍會不會都填了老十九的胃。


    看著趙綿澤,他張了張嘴,想說。


    但權衡再三,到底沒有辯解。


    很多時候,居於萬萬人之上的皇帝,聽多了恭維的話,未必喜歡再聽真話。尤其是現在,趙綿澤明確在氣頭上,心裏焦躁,不喜他長趙樽的威風也是有的。


    他不說,趙綿澤卻發現了他的躊躇。


    “六叔,有話直言無妨。”


    趙楷猶豫了一下,把到嘴的話咽了下去,轉而道:“微臣想說,如今鄔成坤陣前被殺,北平府首戰告負,趙樽南下已成定局,朝廷正是需要用人的時候……微臣願意效力軍中,領兵北上,為陛下分憂。”


    趙楷雖說是一個庶出皇子,母家也沒有實力,但其能文能武,個人能力在洪泰帝的眾多兒子裏麵,得推為佼佼者。是以,當初洪泰帝培養他輔佐趙綿澤,便是基於這點考慮……


    隻可惜,與他事先的猜測一樣,趙綿澤深深看他一眼,便溫和地笑著拒絕了。


    “六叔不必太擔心。趙樽北平起兵又如何?區區數萬人,能成什麽氣候?難道朕還怕了他不成?反之,這皇城防務gān繫到國體氣運,天子安危,這才是重中之重,帶兵打將那種苦差事,不必勞煩六叔了。”


    趙楷眸子裏的光線,一點一點暗去。


    “多謝陛下體恤。”


    體恤是假,不放心才是真。趙楷有才,卻一生不得重用,屈居於眾多皇子之下,始終鬱鬱不得誌。盡管他早就有領兵戰沙場為國建立功業的打算,可洪泰帝那時不用他,如今換成了趙綿澤,還是忌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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