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先出去,有事叫我。”


    “嗯”一聲,李邈算是作答。


    熱臉貼了冷屁股,哈薩爾倒也不覺得尷尬,沖夏初七友好地點點頭,走向門口。可他還未出門,便聽見胡和魯急匆匆來報。


    “太子殿下,不好了!”


    “何事慌張?”哈薩爾麵色一沉。


    胡和魯聲音有些喘氣,語速極快道,“殿下,巴布大人在重譯樓被一個侑酒女刺死了……”


    巴布是與哈薩爾一道出使南晏的北狄官吏,在北狄朝廷任從一品平章政事,掌機務。是除了哈薩爾之外,此時出使南晏的最高文職官吏。


    哈薩爾目光一涼,“去看看。”


    說罷他迴頭深深看了李邈一眼,沒有說話,大步往外走去。


    夏初七看著他的背影,聽見前麵重譯樓隱隱傳來的驚唿聲和嘈雜聲,心裏微微一怔。


    這真是一個不平靜的夜。


    一個侑酒女怎會莫名其妙刺殺北狄使臣?事qing有這般簡單麽?莫名的,她覺得這事,有一絲不平常的古怪。


    ☆、第208章qing分,qing分,qing分。


    重譯樓,這座位於京師以南,與皇城宮牆咫尺之隔的地方,在一片濃重的夜色之中,卻被燈火照得璀璨一片。


    這一晚,重譯樓因北狄使臣的死亡,陷入在恐慌之中。


    自古以來,外jiāo使節的地位都極其敏感,甚至於關乎到國家的尊嚴。歷史上因使節被ru、被殺從而導致國與國之間發生曠日彌久的戰爭事件比比皆是。故而,北狄平章政事巴布被殺一事,登時引起了軒然大波。


    案發現場在重譯樓的二樓。


    被人發現時,酒香四溢的房間地麵上已是猩紅一片,慘不忍睹。腦滿腸肥的巴布大人軟倒在酒桌下,肥胖的屍身上衣裳淩亂。


    給他帶來致命一擊的不是任何武器,而是一支女子使用的髮釵,髮釵一半沒入他的脖子,刺中大動脈,他雙目圓瞪,麵色驚恐,看上去格外猙獰。大概那侑酒女殺人之後亦是太過恐慌,來不及拔出釵子,便逃竄了。


    重譯樓裏的侑酒女,皆由禮部教坊司選用和指派,但她們與真正的官ji不同,大多數的侑酒女隻陪酒,不陪睡。相比於官ji,她們並非全是奴籍出身,有更多的自由。


    此事傳開,私底下都暗自揣測不已。


    人所皆知,如今的北狄皇帝最疼愛的兒子不是太子哈薩爾,而是六皇子巴根。不巧,被侑酒女刺死的這位平章政事巴布大人,便是巴根的心腹,亦是北狄皇帝倚重的臣子。巴布的兒子是北狄駙馬,他娶的北狄三公主烏雲其其格便是六皇子巴根一母同胞的妹妹。


    在此次北狄與南晏的和議中,巴布便是帶著北狄皇帝的口諭對哈薩爾多有掣肘的人物,兩人關係極是微妙。就論今日午間,他才與哈薩爾有過齟齬,晚間巴布便這般莫名其妙地死了,自是會平添許多無法擺在檯麵上的議論。


    哈薩爾趕到之後,北狄使團還在憤憤不平。他好一陣安撫,那些人的怨氣方才平息。隨即,哈薩爾令人向建章帝趙綿澤遞jiāo了正式文書,要求南晏朝廷就使臣之死給一個官方說法。


    實際上,在北狄使者的文書傳入宮中之前,趙綿澤就已經得到了關於此事的消息稟報。聽聞此事,他大為惱火,一麵勒令直隸應天府衙立即抓捕案犯,一麵派人安撫北狄使團,並向哈薩爾承諾,定會有萬全的解決之策。


    要知道,北狄與南晏好不容易結束數年戰亂,迎來民生安定。趙綿澤甫一登基,若是因此事再起戰端,勢必是他政務署理上的極大弊病,難免遭人抨擊。故而此事他極是看重。


    夏初七在哈薩爾的屋子裏與李邈相談了約摸大半個時辰方才出來。外頭等待她的,除了晴嵐與鄭二寶,隻剩下如風和楊雪舞了。


    “七小姐,大都督去前麵了。”如風道:“他jiāo代屬下向七小姐告歉,便令屬下務必送七小姐迴魏國公府。車駕已備好,七小姐何時這便走嗎?”


    東方青玄人就在重譯樓裏,發生了這等大案,自是要親自前往查看的。夏初七點了點頭,轉頭看了看晴嵐和鄭二寶,四處瞄了瞄沒見到趙樽與元祐的身影,她蹙了蹙眉頭,笑吟吟道。


    “不妨事。我們也去瞅瞅熱鬧吧?”


    她與楊雪舞告別,那姑娘卻一把拉住她。


    “大當家還在裏頭嗎?她怎樣了?”


    “還好。”夏初七笑了笑。


    “先前我原本是要告訴你,大當家與哈薩爾太子兩個有些不愉快,打得很厲害,想讓你勸一勸她,可我還沒來得及說……”想到自個兒來不及說的原由,楊雪舞臉頰稍稍紅了紅,隨即又擔憂地問:“大當家的如今沒事了吧?”


    這個問題夏初七很難迴答。


    說有事,好像也無事。


    說無事,好像事大得很。


    她與李邈就聊了大半個時辰,其中大多都是關於她自己的事qing和兩家的大仇。而她與哈薩爾之間的感qing,李邈似是不想提及,夏初七幾次把話繞過去,都被她岔開了。


    她若是勸得急了,她便用沉默來對付她。


    夏初七知道,這一路李邈走得不容易。懷揣著那樣的深仇大恨,又被親妹妹背叛,孤身一個人闖dàng在江湖上,風餐露宿的日子過多了,即便她已經原諒了哈薩爾,也不敢再輕易敞開受過傷的心扉。


    一個人一旦學會了寂寞與孤獨,反倒會膽怯的不敢再與熱鬧為伍。一旦經歷過失去的痛徹心扉,也不敢再渴望得到。寧願從未擁有,也不肯輕易再邁一步。


    她說,“我放不下心結,如何能勉qiáng與他再續前緣?兩個人中間橫著這樣一件事,是再無幸福的了。我若依了他,無非是害了自己,也害了他,令彼此痛苦罷了。”


    說這話的時候,她語氣很輕鬆。


    可夏初七握著她的手,卻明顯感覺到她雙手冰涼。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正與她無法接受趙綿澤一樣,雖然哈薩爾與趙綿澤不同,但她與李邈的心qing卻是相同的。心裏有傷,怎樣假裝都不行。勉qiáng相處,無非是用一種痛苦代替另一種痛苦罷了。


    她不再是十四歲那個蒼窿山上的李邈,他也不再是穿著僧衣為她打水教她she箭的沙漠哥哥。兩個人之間橫著的不止千山萬水,還有太多的人和事,以及幾年長長的分離。


    “可看他的樣子,是不肯輕易放棄的。”


    夏初七是這般與李邈說的。李邈似乎也為此揪心,“可那能怎麽辦呢?人世間有那般多的癡qing男女,有幾個可以攜手到老?時光易老,人也易忘。再等一等,或許就過去了。”


    她淡淡的說完,別開了頭去。可還是有一滴不識相的眼淚,悄悄地滴在了夏初七的手背上。


    “表姐?”她心裏一痛。


    “楚兒,你是了解我的。”


    “是,旁人看你掙紮痛苦,隻會笑你看不穿塵緣。我了解你,但我也在想,一個人也是痛,兩個人也是痛。你痛,他也痛,何不兩個人一起痛?”


    ~


    ~


    重譯樓修築得jing致無比。


    人未入門,便見那門楣上鎏金鑲邊的牌匾大氣恢宏,據說是洪泰帝親自手書,字體筆走龍蛇,屬實有帝王之氣。隻是此時,那塊大牌匾下方集滿了圍觀的人。有北狄使臣,有南晏官吏,也有他國使臣和旁的歌舞伎和侑酒女等等,眾人皆在議論紛紛。


    “怎的連聲音都未聽見,就這般死了?”


    “誰說無聲,不是有人說聽見慘叫了嗎?”


    “我就在隔壁,怎未曾聽見?”


    “瞎扯!哪來的聲音?那巴布大人把底下人都打發了,就留了那侑酒娘子一人在側,待發現時,便早就沒氣了。”


    “便是要死,也得出聲吧?倒是有些古怪。”


    “嗬,隻怕醉得都人事不省了。”


    “侑酒娘子與他有何怨仇,為何要殺他?”


    “我若曉得,人便是我殺的了。”


    “……”


    夏初七靜靜地站在遠處,豎起耳朵聽著。人人都是福爾摩斯,都有自己的邏輯和推論,可事qing發生時到底真相是怎麽樣,卻無人知曉。


    一個小小的侑酒娘子,為何要殺平章政事大人?又為何敢殺?如今使臣突然死亡,眼看便要進入尾聲的兩國和議,明顯要受此事影響,風雲再變了。如此說來,巴布的死亡,到底是意外,還是有心人謀劃?夏初七心裏揣測不已。


    “咦,那不是二鬼嗎?”


    鄭二寶尖細的嗓子,拉迴了夏初七的視線。夏初七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隻見在一眾大晏官吏中間,那個還身著京軍甲冑的男子,確實是晏二鬼,他似是沒有瞧見他們,正與一個尖臉猴腮的將軍碰頭說著什麽。


    “七小姐,要不要叫他?”看到晉王府的熟人,二寶公公總是很興奮。


    “不必了。”這是什麽場合,怎能多生事端。夏初七沒有同意,又往人群中看了一眼,沒有發現趙樽,也沒有東方青玄和元祐的身影。


    心知此地人多嘴雜,她不想再久留。


    “行了,我們走吧。”


    “不再等等?”鄭二寶有些不死心。


    “等什麽?”夏初七白他一眼。


    “奴才想……再看看主子爺。”鄭二寶委屈的看著她,嘴巴癟著,那模樣像一隻被拋棄的萌寵物想見到自己的主人,瞧得夏初七又好笑又好氣。


    “行了,明兒他送銀子過來,我便把你賣給他得了,省得你整天惦記,身在曹營心在漢。”


    “真的?”鄭二寶眼睛一亮。


    “真的。”夏初七笑道,“那可愛暖萌的二寶公公,你覺著自己值幾兩銀子?”


    “奴才不值錢。”鄭二寶嘿嘿一樂,“一兩就賣。不要錢也可賣給主子爺。”


    這般急於賤賣自己的忠心,除了鄭二寶隻怕沒旁人了。夏初七掃他一眼,唇著噙著笑:“你不要錢,可我要錢。再說了,這麽一堆白白胖胖的rou,哪能輕易便宜了旁人?就算是豬rou,也能值不少銀子呢,何況是個人?”


    鄭二寶無辜的看著她,無言以對。夏初七“噗哧”一樂,沒有再逗他,轉頭朝忍俊不禁的晴嵐使了一個眼神就準備離開。可這時,重譯樓的門口卻人聲嘈雜起來。


    “讓讓,快讓讓——”


    夏初七看了過去。隻見幾名北狄兵卒抬著一具用白布裹著的屍體從門內走了過來,白布上沾染著鮮紅的鮮血,邊上還有應天府衙門的仵作和幾名按著腰刀的捕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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