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太醫擅長內科雜症,在太醫院裏算是拔尖的人,人也長得俊俏,宮裏娘娘們都喜歡找他看診,他以前也是常來東宮的。可自從兩年前他大病一場,已是好久不來了。今日一見,好像與兩年前,卻是變了一個樣子?


    抱琴搖了搖頭,拿著方子隨意地壓在硯台下,並不去揀藥。


    推開內室厚重的門,她慢吞吞地走了進去。


    “太孫妃……”


    聽得這個稱唿,夏問秋身子一僵,抽泣著,似是安靜下來。


    “抱琴,你叫我什麽?”


    抱琴雙手緊攥著衣角,緊張不已,“太孫妃。”


    夏問秋唇角掀開,臉上的表qing剎那緩和,甚至還帶了一抹久違的笑意,她沖抱琴招了招手,親熱地讓她過來坐了,這才端正自己的姿態,就好似她真的還是東宮太孫妃一樣。


    “說吧,何事?”


    看她這般樣子,抱琴很是替她悲哀。


    可是為了自己不悲哀,她仍是把弄琴教的話,一句一句說了出來。


    “太孫妃,有一件事……奴婢先前不敢稟告,怕您動怒。”


    夏問秋臉色一變,“到底有何事?”


    抱琴的腦袋,垂得更低了,“就是,就是魏國公的案子今日審結了。”


    夏問秋一驚,抓住她的手,激動得無以復加。


    “怎樣了?我爹有沒有事,有沒有事?”


    抱琴被她搖得煞白著一張臉,深深埋下頭,考慮片刻,在她麵前跪了下來,“太孫妃,奴婢不敢撒謊。今日三司會審之後,奴婢特地去打聽了。他們說……說魏國公已被下獄。等待,等待秋後問斬……小公爺被革職,魏公國府,闔府抄家。男丁流放烏第河,女丁充入教坊司……”


    “不,不可能……怎麽可能?”


    夏問秋麵如紙片,口中喃喃著,虛軟在椅子上,整個身子都在激烈顫抖,兩片嘴唇不停哆嗦,沒有半點血色。


    “綿澤……他怎會這樣不念舊qing?闔府抄家……”


    不等抱琴迴答,她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來,急匆匆地站起,紅著眼睛,像一隻慌亂的兔子,原地打著轉的走了幾圈,猛地一迴頭,嚇了抱琴一跳。


    “快,為我梳妝,我要去見綿澤……”


    宮裏的雨夜,極是冷寂而悽愴。


    淅瀝的雨絲一直未停,夏問秋穿了一身抱琴的衣裳,偷偷出了澤秋院,一路都沒有被人發現。可是當她好不容易混入趙綿澤一貫居住的源林書房,值守的小太監卻告訴他說,皇太孫去了楚茨殿,並未迴來。


    她像被雷劈中了,瘋了一般跑向楚茨殿,拍打著朱漆的大門,什麽也顧不上了。


    “綿澤……綿澤……快開門,我是秋兒啊……”


    她撕心裂肺的大喊著,聲音穿透了夜空。


    好一會兒,門開了,晴嵐走了出來,遞給她一把傘。


    “殿下和七小姐已經歇了,側夫人迴吧。”


    “不,不可能,他愛的是我……我要見他,我要見他……他不會不見我的。”


    “夏楚……你個小賤人……你出來呀……綿澤啊……”


    晴嵐看著她撒潑,麵無表qing,嘆息了一聲,“側夫人,若我是你,就不在這裏喊叫,招男人討厭了。你這般大的嗓子,不要說楚茨殿,便是整個東宮都能聽見了,皇太孫若想見你,怎會不應?”


    “嗚……綿澤……你好狠的心啦……”


    夏問秋整個癱軟在地上,身子無力的倒入了雨地裏,傘掉在了邊上。


    “迴去吧,你私自離開澤秋院,本就該重責了,一會再惹惱了皇太孫,隻怕……”


    “哎”了一聲,晴嵐沒有說完,重重一嘆,慢悠悠轉身而入。


    楚茨殿的門兒,“吱呀”一聲關上了。


    跌坐在雨地裏,夏問秋哭得嗓子啞了,抹著額頭上的水,比落湯ji還要láng狽。


    “太孫妃——”抱琴不知何時走到了她的身邊兒,替她撐著傘,蹲了下來,“我們迴吧。皇太孫先前就說過了……他不想見您。我還聽說,陛下拗不過皇太孫,已經對冊封七小姐的事鬆口了。明日一早,他兩個就要一起去幹清宮拜謝陛下……”


    夏問秋軟在雨地裏,哆嗦著唇,已然無法迴答。


    她想不通綿澤為何如此絕qing……想不通……


    他曾是那樣的喜歡她,他為她親自搭建了鳥籠,為她搜盡各種奇珍異寶,她以為他會永遠把她捧在手心裏的。可如今,他已不是記憶中那個少年,他成了大晏的儲君,而她,也不在是他捧在掌心裏的秋兒了。


    雨地裏,一個少年撐著傘朝她走過來,他麵容俊氣,溫文爾雅,一襲白衣仿若不食人間煙火,輕輕一笑,齒白唇紅……


    “綿澤……”


    她笑得哭了出來,那一日,隻看一眼,她就愛上了他,想要做他的女人。可惜,那時他已有婚配,還是府上那個愚不可及的七妹夏楚。


    一朵鮮花怎能cha在牛糞上?


    她不甘心,隻有她才能配得上綿澤。


    她終是狠下心奪走了屬於夏楚的一切,把她永遠的趕出了京城。


    她與綿澤雙宿雙飛,她享受了世間女子能享到的一些福分。


    可夏楚卻沒有死,她又迴來了。


    她是來報仇的,一定是來報仇的。


    太傻了!是她自己太傻了。想到前塵往事,她突然間後悔起來。在綿澤寵愛她時,她想要的東西太多,想要做他的正妻,想要做他的太孫妃,想要做他的皇後娘娘,想要母儀天下,還想要他此生獨她一個女人,想要讓全天下的女子都嫉妒她之所得。


    可想要得越多,她失去得越快。


    如今,她什麽都想放下,隻換迴一個他來。


    可獨她一人的趙綿澤,卻已不在。他在屋子裏,抱著另一個女人溫存。


    “綿澤……”


    長長的哭泣著,她看著黑色雨幕下的楚茨殿,她一聲一聲喃喃。


    “你好狠的心,你真的不給我一個機會了麽?”


    “太孫妃。”抱琴扶起她的肩膀,一隻手撐著傘,又一隻手又從懷裏掏出一個東西來,四處看了看,才小心翼翼的遞給她,“奴婢跟著你過來時,碰巧見了柔儀殿的月姐姐。這是她讓我jiāo給你的,你有法子幫你報仇。”


    月毓?


    夏問秋眼睛一亮。


    ……


    雨幕下的皇城,一處比一處更淒涼。


    柔儀殿裏,三更已敲過,貢妃也還未入睡。


    半靠在榻上,她直勾勾看著牆壁發愣,美絕人寰的容顏也抹不掉她的痛處和失落,還有長夜漫漫的孤寂。月毓在她的身邊兒為她輕輕按捏著頭,聲音徐徐低緩,“娘娘,頭痛緩解一些沒有?”


    貢妃遲疑著,像是走著神兒,好一會才迴答,“頭還痛得很。”


    “那奴婢再給娘娘揉一會兒。”


    月毓放輕了手,抿了抿唇,突然一嘆,“奴婢早就說過,對夏楚那種女人憐惜不得……娘娘你啊,就是太善良了,饒她一迴,她倒好,反倒在那邊與夏問秋爭寵,鬧了多大的笑話,還害得後宮不得安寧,萬歲爺都被她氣病了。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她就是欺負娘娘您心軟,不會怎麽樣她,所以才這般待你。你看吧,爺的屍骨還未寒,她就要改嫁了。她倒是落一個歡喜嫁人,隻苦了娘娘你,夜夜不得安睡,奴婢瞧在心裏,真是難受得緊。”


    貢妃看著燈火跳躍在牆壁上不停變幻的光線,聲音幽暗。


    “有什麽法子?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她也未許過老十九,至於旁人要說什麽……又哪裏堵得住他們的嘴?想當初,我不也是麽?”


    “娘娘!”月毓喊住了她,“真要這般便宜了她?讓爺蒙受羞ru麽?他在天有靈,也不能瞑目啊。”


    貢妃身子一僵,想到老十九,眼淚登時就下來了。虞姑姑正好打了簾子進來,見狀輕咳一聲,朝月毓招了招手。


    “月毓姑娘,澤秋院的抱琴姑娘來找你。”


    輕輕“哦”一聲,月毓下意識看了貢妃一眼。


    “娘娘,我出去一下。”


    ……


    外屋的小偏廳裏,抱琴一個人焦急地走來走去,看見月毓出來,趕緊迎了上去。


    “月大姐,大事不好了。”


    月毓蹙著眉頭瞄她一眼,“你怎的到這裏來找我?眼下宮中是非這樣多,你這不是為我找麻煩嗎?”


    “月大姐,實在對不住您。”抱琴麵有窘色,捋了捋半濕的頭髮,囁嚅著唇,“可我家主子如今被禁了足,澤秋院就我一個丫頭……我也沒有旁的法子了。”


    月毓端直了腰,慢吞吞坐在椅上,輕瞄她一眼。


    “找我何事?”


    抱琴癟了癟嘴,猛地往地上一跪。


    “月大姐,幫幫我家主子吧。上次,上次主子也幫過你呀?”


    輕“咳”一聲,月毓打斷了她,蹙緊眉頭,無可奈何的一嘆。


    “抱琴姑娘,你家主子這是被那小妖jing給禍害的。如今這般局麵,我即便有心,又如何幫她?”


    “月大姐,我家主子已然心灰意冷,她不圖你搭救她,隻求你……”


    眼看月毓眉梢一動,抱琴停住接下來的話,走近了幾步,才欠著身子,貼著她低低耳語了幾句。


    ☆、第188章人一入戲,必有驚變!


    天未亮,下了整整一夜的雨停了。


    趙綿澤做了一整晚的夢。


    一個他這些年做了無數次的夢。


    他夢見了那個陷阱,他此生經歷過的最為惶惑的一個地方。陷阱很深,很黑暗,什麽也看不見,底部可以摸到亂石,四周是鬆軟的泥,無可攀爬,他一個人在裏麵,很冷,很慌,死亡的yin影籠罩著他……


    “救命!”


    趙綿澤猛地醒來,滿頭冷汗,宿醉後的腦子沉痛無比。撐了撐額頭,他閉著眼,再一次迴憶那個夢。可是和以往一樣,即便明知救他的人是秋兒,在夢裏他仍是看不清她的臉,隻有一遍遍迴響那個聲音。


    “抓住!快,快抓住,我拉你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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