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歡的身體已經在我懷中變涼,我想,做完了承諾他的事後,我會下去陪他。


    不知韓越投胎沒,若是沒有,知道我生前已經嫁給他人,他是否會怨我?


    我們終究是背棄了彼此的誓言。


    明明說好白首不相離,可是我們一早就生死相別,末了,我還嫁與他人。當大婚之夜我被人粗暴地壓在身下時,心中泛起的那一陣陣惡心無論時隔多久,還是能夠感受得到。


    我將解藥親自送去了九王爺府,若沒這解藥,九王爺活不過今晚。


    龍一見我時,顯然吃了一驚。


    我曾救他一命,就算當時沒察覺,然而,當他在我大婚當晚出現並且說出要帶我離開時,我還是徹底明白了他的心意。


    “我來送解藥!”


    他顯然吃了一驚。


    “你怎會有解藥?”


    “我要見九王爺!”


    無歡已死,那些細枝末節我已無心去解釋。


    錦昊知我求見,還是硬撐著從床榻上起了身,他不願我見到他的狼狽,隻因我代表著趙無歡,就算是死,他也不想無歡聽到他的狼狽。


    若是他知無歡已毒發身亡,不知又會是何種麵貌。


    人擅自欺,聰明如錦昊,置身情愛,也不過落個——三分唏噓,七分可笑。


    無歡開竅晚,直至我成親後方才洗心革麵,不再犯渾。


    九王爺癡心不悔,無歡也終於知道好歹,可還是人算不如天算,待到兩人出現轉機,卻同時中毒,此毒來得蹊蹺,以我之力已經無法查清,如今,隻求王爺將那不曾露麵的幕後黑手揪出。


    “無歡讓我帶一句話,此解藥是他費心所得,望王爺惜命。“


    我掏出解藥,龍一上前接過,遞給了錦昊。


    錦昊沒有接過瓶子,隻是定定地注視著我,良久,方道:“他有何求?“


    我一愣,隨即了然。


    無歡的反複無常,忽冷忽熱,在旁人眼裏,大概都成了玩弄之舉,要不然,誰會在心上人中毒之後避而不見?


    如今我突然送來解藥,在王爺眼中,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有所求。


    “嗬,是啊,當然是有所求!無歡說,隻求王爺今生今世不再探聽有關他的任何消息,無歡已有新歡,會隱居避世,望王爺成全!”


    注意到錦昊的表情微變,我也依然要狠心說下去。


    “王爺,清平多一句嘴,忘記無歡吧,就算我和他親如兄弟,也要說一句:前半生,無歡配不上王爺!”


    說完最後一個字,我頭也不迴地離開。


    其實,話我隻能說出一半,無法說出的下一句是:


    下半生,無歡已經盡力!


    無歡的一生不長,半生受盡愚弄,半生受盡傷害,死之前的幾年,他已經盡力彌補,這一生,他傷害過很多人,也同樣被很多人利用和傷害。


    我相信九王爺會信守承諾,他不會再接觸和無歡有關的一切信息,這樣,即便無歡已死的消息被人查出,也傳不到他的耳朵裏。


    可惜,我可以抹去無歡故去的消息,卻無法徹底地將無歡從他心底抹去。


    我不知最後九王爺會否吃下那解藥,或許,一次次被辜負和傷害,若不能放下,倒不如死了痛快!


    淩冽的夜風吹打在我的臉上,我一個人走在深夜的京城裏,偶爾有打更的經過,他奇怪地朝我這邊張望,我偶爾瞥他一眼,他嚇得連滾帶爬地跑了,我想,我的樣子肯定是嚇到他了。


    我漫無目標地走,從黑夜到天蒙蒙亮,不知不覺走到一個破敗衰落的府邸,抬頭時,隱約看見一個“趙”字。


    破敗的紅漆大門,早已看不出當初的威嚴風貌。


    往事一幕幕開始侵襲我的記憶……


    還記得幼年時,第一次被趙夫人牽著手邁過這大門的門坎,對於幼年的我來說,這門檻著實太高了,我吃力地手腳並用,生怕跟不上趙夫人的步子,趙夫人一把抱起我,一股暖香頓時包裹了我,那一刻,我窩在夫人的懷裏隻覺得一陣鼻酸,暗暗發誓今生今世都要好好報答夫人。


    夫人叫來比我大不了幾歲的韓越,囑咐他帶著我在府裏轉轉,並且要好好照看我。


    那是我第一次見韓越,這家夥明明自己還是個孩子,行事做派卻學著趙將軍,像個大人。


    那時我剛來將軍府,幹什麽都小心翼翼畏首畏尾,遇到被人欺負,也不敢告訴夫人,他每每見了,都會挺身而出,時間久了,一遇到人欺負我,我也不說話,就死命往他所在的地方跑。


    再後來,我們漸漸長大,似乎再也沒有人敢招惹我們。


    我還是習慣遇到事情就找他,而他,已然習慣為我處理各種煩心事。


    直到無歡出生後,在夫人和將軍的重托之下,我們三個人的命運更是交纏在一起,無論如何也無法斬斷,這羈絆不但有愛,還有責任!!


    幼年時,我很孤僻,話不多,膽小自卑,同為孤兒,韓越也很孤僻,不過他很驕傲,除了將軍和夫人,他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


    少年時,我終於從幼年的小瘦猴變成了白膚玉麵的少年郎,外人那些癡迷的眼神我故意視而不見,我隻在意他,可他……該死的,明明比我大不了幾歲,卻越來越像個冷麵大叔!


    為什麽會鍾情於他?


    我到現在也得不到答案,反正就是知道,換了他,我誰也接受不了。


    第一次因為被他不小心撲倒而發現自己的身體反應;


    第一次收到他故意遺忘在我房間的“我的木雕像”;


    第一次告訴他我的心意,卻被他毫無反應的表情所氣到;


    第一次見到他滿身是血嚇得魂飛魄散;


    第一次被他霸道地抵在牆角強吻;


    第一次因為吃醋狠狠甩了一巴掌他無辜的臉;


    第一次在煙花節收到他的定情信物;


    第一次麵紅耳赤地看他笨拙地占有“我的第一次”;


    所有的一幕幕,雖然早已遠去,再想起時,嘴角還是會不自覺地上揚。


    “我們三爺要見你!”


    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從身後響起,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不認識什麽三爺,我也不想見任何人,請你離開!”


    我不知道他是怎麽找來這的,可我此刻真的不想見任何人。


    我曾在這將軍府盛開綻放,如今,我想迴到這裏,枯萎死去。


    夫人和將軍早已故去,將軍府衰敗,沒了韓越,沒了趙無歡,再也沒有我活下去的原因。


    “可是我們三爺認識你,他說他受人之托,要改一個人乃至一群人的命運!”那人說完走到我旁,不等我拒絕,就將我打暈。


    不知過了多久,醒來時已經是三天之後。


    陌生的莊園內,一個白衣俊逸的男子坐在床對麵,中間隔著珠簾,我欲出聲,他出聲製止:“你不要說話,隻需聽我說便好。”


    他似乎在自己跟自己對弈,執子落定後,方才抬頭看了我一眼:“抱歉,我曾向家母發誓絕不踏入京城,所以才讓人把你帶離了京城,我答應一個人幫趙無歡改命,可是他魂魄遊離,我無法鎖定將他送去該去的地方,所以我需要你,你是他最信賴的人!”


    “什麽?我不懂你的意思。”我說。


    “嗬,你不需要懂,我知你欲尋死,我不會阻攔你,我隻是想你在死之前做一件有價值的事,待你死後,我自然會將你和韓越合葬!”


    “你怎麽會知道……”


    “你不需要問我為什麽知道,看到你手腕上的紅繩了麽,若你死後見到趙無歡,就將紅繩解下來係在他的手腕上,廢話我不想再多說,我隻重申一遍,我不會害你!”


    說完,他揚起手,身後有小童托著個盤子穿過珠簾走到我窗邊。


    盤子上,一杯酒,一匕首。


    我看了一眼小童純真可愛的小臉,低頭看了係在自己手腕上的紅繩,紅繩上綁著個小鈴鐺,動一下,便會發出清脆的響。


    “嗬!”我突然笑了,無論這位三爺是誰,又有多重要呢?


    我本求死,這才是重點。


    我舉起那杯清酒,一飲而盡,唇齒間仿佛有果香味。


    小童很乖巧,衝我微微一笑,然後轉身篤篤篤又跑迴他的主人身邊去了。


    視線漸漸模糊,我沒有任何痛苦的感覺,隻覺得身體裏精神在被一點點溫柔地抽走……


    我緩緩躺好,閉上眼,腦海中又浮現出兒時的一幕幕。


    突然間,某個靈感一閃的錯覺從我大腦劃過,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我終於想起了江湖上那個赫赫有名的“三爺”。


    那個行蹤神秘,性情多變,被人傳得神乎其神,幾乎接近萬能神仙的“李三爺”!


    我掙紮著想睜開眼,再看一看那個人,可是已經沒了睜開眼的力氣,恍惚中,我的身體輕飄飄地,像是在飛,手腕上的鈴鐺一刻不停地響,叮叮當,叮叮當……


    “清平!清平!”


    “……”


    “清平,你怎麽也來了?”


    “……”


    “清平,在做什麽?你給我係這個紅繩幹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黑小子和常歡支持人多,打算寫上下兩章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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