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感受到徐芷的所在,他抬起眸子,正好與她的視線相撞。那瞬間,刀劍相碰,聲嘶力竭。


    空氣裏傳來咯噔一聲,仿佛是誰的心弦斷了,悄無聲息卻創巨痛深。


    徐芷手一抖,慌張摔下簾子,沉寂幾秒,定了定神,輕聲吩咐道:“煩請快馬加鞭。”


    她閉上眼,聽得他在身後怒吼著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直到他的嗓子沙啞,她始終沒有迴頭看他一眼。


    漫天蓋地的鐵蹄聲愈來愈近,徐芷的心髒聲跳得越來越快,似乎隻要馬車一停,徐方一伸手便能馬上揪住她。


    她不安地祈禱,祈禱馬車不要停下來,祈禱車後的嘚嘚馬蹄聲消失無影,祈禱她一睜開眼,入眼便是景王府的門匾。


    顯然,上天認為她的禱告不夠虔誠。隨著一聲巨大的聲響,


    馬車停滯不前。徐芷掀開簾子,車板上插著幾支羽林箭,鮮血濺上簾子的邊角,趕車的馬夫因為失血過多早已昏迷。


    突然一隻手伸進簾子,抓住了徐芷的胳膊,嚇得她心驚膽顫。


    “快走。”


    她定神一看,是李徹。他帶了一小隊侍衛,藍衣黃袍,胳臂上方畫著皇室特有的標誌。


    訓練有素的侍衛圍上來,將他們護在中央,步履加快往不遠處的景王府趕。


    “怕嗎?”


    “怕。”徐芷點點頭,神態如擔驚受怕的小女孩,沒有絲毫掩藏。


    李徹笑了笑,“他竟如此大張旗鼓,倒出乎我的意料。”他伸手攬住徐芷,將身上的披風解下遮到她身上,輕描淡寫安慰她道:“徐府侍衛是出了名的鐵騎,我自認景王府的侍衛也不差!現在正好有機會一決高下!”


    徐芷點頭,一口氣還未鬆下,聽得耳邊簌簌風聲,有什麽東西極速而來,劃破空氣,狠狠定住披風的邊角。


    徐府特製的箭。徐芷迴頭看,望見徐方坐於馬上,雙手張弓,與她四目相視。


    他氣紅的眼眶仿佛提醒著這是最後一次警告。


    徐芷深唿吸一口,彎腰將箭拔出,箭杆光滑,她的手心卻陣陣發痛。她往前欲行,身後徐方翻身下馬,跨步流星追了上來。


    她的腳步愈來愈急,眼見著就要邁過景王府的大門,忽然周圍一空,她被一隻手大力擒住。


    清寂的街道,像是一條凍住的冰河。徐家的鐵騎鋼甲布列在景王府前,景王府的藍黃騎傾巢出動,兵戎相對,劍拔弩張。被殺氣擠壓的空氣仿佛一觸即發。


    “迴去。”他開口,簡單兩個字,卻仿佛傾注了他所有的力氣。


    徐芷沒有迴答,她的另一隻手被李徹握住,他同樣殷切的目光裏寫滿堅定——“別走。”


    “你憑什麽留她!我才是她的親人!”


    他怒吼著出聲,注意力狠狠定格在徐芷被李徹拉住的另一隻手,他加重“親人”兩字,望向徐芷的眼神裏寫滿決絕以及質問。


    他想問她,他到底哪裏不好,她情願違抗他的心意轉而投奔另一個男人。她明明說過會給他重新開始的機會,為何出爾反爾現如今連看他一眼不都敢?


    他用力抑製自己的情緒,讓自己的注視變得柔和,他甚至為她想好了下台的理由:“阿芷,你生病了,跟哥哥迴去。”


    徐芷轉過頭,抬眸望他,這個男人他的眉眼、他的一舉一動,像是用石頭鑿出來的雕版畫一樣,刻在她的心裏,難忘而痛苦。


    “不,我沒有病。景王爺邀我做客,我要留在這裏。”


    徐方心頭一顫,苦澀地擠出笑容,試圖讓她迴心轉意:“阿芷,聽話。”


    徐芷搖頭。 她不願意再聽他的話。


    “為什麽?”他下意識發問,潛意識裏拒絕接受這樣的事實。


    徐芷輕推開李徹的手,朝他輕點頭以示自己的態度,“讓我跟他談談。”


    李徹猶豫,視線擔憂地在徐芷身上掃視,放開手往後退一步讓出空間。


    徐方上前抓住她另一隻手,似乎隻要一放手她便馬上飛走,扣緊手腕,緊緊相隨。


    兩人挨得極近,徐芷的心情驀地如風浪過後的海岸,寧靜而繚亂。她不停地告訴自己不能迴頭,不能後悔的——出了徐家那道門,她就沒想要再迴去。


    快刀斬亂麻,自古以來便是極好的法子。


    “徐方。”她輕輕念他的名字,嚴肅而正式,“日日夜夜,我無時不想著逃離你身邊,你的存在對於我而言,是梗在心頭的一根刺,我恨你,恨到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為此還能做出多可怕的事情!”


    徐方被逼得後退一步,他不敢相信地看著徐芷,渴望從她臉上找出謊言的痕跡。


    她猛地抬起頭,眉間恨意深透,比刀劍鋒利。“因為你,我恨不得自己從未出生在世上,我看不到未來,看不到希望,是你讓我生活在痛苦裏!嗬,你以為我很喜歡你的愛嗎?我告訴你,那不是愛!是你這個自私而扭曲的人為自己找的借口!如問我今生最大的心願,那便是願你不得好死。”


    這話仿佛驚濤駭浪,朝著徐方千瘡百孔的心漬去,他癡癡地站立,仿佛隻是具被攫空靈魂的空殼,絕望落寞。


    徐芷推開他的手,大步跨進景王府的門,她轉過身,兩手垂立,衣袂端莊。


    不知什麽時候下起了晨雨,苦寒的細雨,落在冰冷的石階上,濕了所有人的衣襟。桐紅大門緩緩關上,鐵騎兵胄一點點消失視野。透過最後那道細縫,徐芷清晰地看見雨打濕徐方的臉,他的臉上,眼淚如決堤般洶湧而下。


    而她已無心感受他撕心裂肺的痛楚。


    ****


    四月晚春,開了一樹的牽牛花在暮顏下逐漸衰敗。景王府的軟轎落在宮門前,李徹下馬打點宮門侍衛,迴身掀起轎簾,握住一隻白皙光滑的手。


    徐芷出轎,朝李徹盈盈一笑,抬眸望見“玄德門”三個大字,大紅色的篆字,巍峨莊嚴。這便是傳說中一如宮門深似海的皇宮。


    自那日景王府門前決斷後,她便再無徐方的消息。一是無意再談,二是刻意躲避,一連數日,無人在她跟前提起徐府之事。


    李徹堅持要親自送她,長冗的宮道,紅牆屹立兩旁,偶有經過的宮女,束衣打千莫敢怠慢。


    徐芷走得很輕,淡淡地對李徹道:“我進了宮做伴讀,恐怕不能再替你打探徐府的消息。”


    李徹點頭,“我知道的。”


    徐芷略有些驚訝,“這意味著我對你再無利用價值。”


    李徹笑了笑,“日後再說。你好好做你的伴讀,有什麽需要派人找我便是。”


    徐芷想到紅香與許嬤嬤,宮裏規矩嚴苛,不能攜外府奴仆進宮,她沒有辦法,隻得留她們在宮外。


    她一問,李徹便道:“這件事還未跟你說,徐府派人來接你的丫頭婆子,說是要領迴去伺候老夫人。”


    徐芷本來擔心紅香與許嬤嬤迴去後被刁難,聽到是指明伺候老夫人,一顆心放下,無需牽掛。


    送至華軒門,引導的嬤嬤上前行禮,接過徐芷的行李包袱,低頭道:“姑娘住永安宮,隨老奴往這邊。”


    第三道宮門過去便是後宮,若無宣召男子不得隨意入內。徐芷朝李徹行一禮,以示辭別。剛轉過身,聽得李徹的聲音響起:“那日你說了什麽,竟讓他一連數日臥病不起?”


    徐芷心頭一顫,他病了麽?


    李徹見她久久沒有迴答,以為戳中了痛點,急忙圓場道:“怪我多嘴........”


    話未完,但見徐芷迴轉身來,臉上神情雖有些許失神,語氣卻淡漠如冰:“我說了真話。”


    真話。李徹琢磨著,抬眼間徐芷早已遠走,鳶紅色的背影在暮影夕朝的投射下拖出一條長長的陰影,融入昏暗的宮道,決裂果斷。


    永安殿很大,裝飾簡單,卻件件奢華。宮殿是本是前朝朝太妃的居所,後來朝太妃出宮隨兒子住,宮殿便空了下來。原是四妃的禮製,李徹特意向皇帝說明,一來離公主的芳淇殿近,二來與徐琦的居所流雲殿不遠,姐妹倆就近敘舊情,遂請旨為徐芷要了永安殿。


    得知徐琦還未進宮的消息,徐芷略有些失望。她一人在宮中,難免孤獨寂寥,若是徐琦在,她至少可以有人親近。


    用過晚膳後,掌事嬤嬤將宮裏的情形講一遍,提醒徐芷明日拜訪宮妃的事宜。至戌時,殿前忽然一陣噪聲,殿門被人踢開,守門的宮女咕嚕滾進來,翻了個大跟頭。


    有女子的笑聲傳來,張揚肆意,“不長眼的奴才,敢擋本公主的路!改日定叫舒婕妤賜你給太監對食!”


    周圍氣場發生變異,殿裏所有的人驚慌失措地往前撲倒,大唿:“公主千歲!”


    徐芷起身慢,朝殿門口望一眼,但見燈火闌珊處一女子滿頭華豔,叉腰而立,通身的氣派。


    徐芷踱步走到跟前,欠身道:“見過姬黛公主。”


    對方不屑地哼一聲,招了招手,“就是她嗎?”


    後方躥出一個人影,恨恨地道:“就是她!”


    徐芷抬起眼角瞄一眼,姬黛身旁郝然站著一個嫩黃色的身影,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前些日子推她入水的孫南香。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蜀黍送的地雷,無以為報,但以香吻贈之,表嫌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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