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千尋同周楓進入蜃樓後,在漆黑一片的地道之中走了許久,竟是從另一處的小巷直接繞了出來。千尋在那巷道口轉了片刻,卻是連迴頭路也未找著。待她出了巷子迴到大街上,竟連方才的蜃樓牌匾都瞧不見了。


    千尋擰了眉毛佇立街頭,迴頭朝著周楓問道:“難不成是我白日見鬼了?方才我們都進了蜃樓,怎麽就出來了?”


    周楓撐著那支青竹骨傘,攤了攤另一隻手,道:“我就是沿著那通道走的,連個岔路也沒瞧見。”


    千尋悶悶不樂地踢著地上的幾顆石子兒,迴想著方才走過的方位。兩人確實不曾拐彎,一路向著南方走了約莫百餘步,可出來的巷口卻在入口的西側。真沒想到這蜃樓底下竟是這般古怪。


    隻聽周楓接著說道:“蘇姑娘,要不迴去吧?我瞧著天色不好,這種日子陰氣太重,可別是遇著鬼打牆了。呸呸呸,太不吉利了,迴去得讓主子給你去去邪氣。”


    “你才需要去去邪氣呢。”千尋迴頭瞪了周楓一眼,“上迴跟著隨豫進蜃樓,也沒見有什麽蹊蹺,怎麽換了你來帶路,連樓都進不去了?”


    周楓聞言一縮脖子,嘀咕道:“主子做什麽都是對的,周楓做什麽都是錯的。”


    千尋看了會兒街上來往的人流,終是說道:“算了,走吧。”


    她正要轉身,忽然橫向裏伸出隻手來搭上了她的肩頭。周楓一驚,未想到竟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在他眼皮子底下靠得這般近。他下意識地伸手拔劍,卻被來人一把握住了劍柄。劍未出鞘,千尋已開口說道:“喲,真巧,不想在這裏能見著你。”


    周楓此刻才真正看清來人。那人身高八尺,身形很是挺拔,臉上卻蓄著虯髯,遮蓋了大半的麵目,唯獨一雙眼睛顯得很是明亮。隻是他身上的衣衫有些髒汙,像是有許多天不曾洗過。


    千尋被他帶了泥汙的手搭了肩頭,卻也不惱,隻眯了眯眼,笑道:“蕭大俠,這才幾日不見,你這神出鬼沒的本事見長了。”


    ……


    酉時將近,梁州城裏天色漸暗,已有幾處街道亮起了燈火。


    千尋坐在了西城角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棧裏,手裏捧著隻盛了熱水的粗茶碗。連夜的雪讓這屋裏的褥子帶上了陰冷的潮氣,才坐上一會兒就凍得人關節酸痛。


    她歪頭看著房裏那一臉虯髯的漢子寫著一封信,看了一會兒便伸手捂了嘴,打了個深深的哈欠。她將手裏的茶碗轉了兩圈,終是不耐地開口道:“我說,蕭寧淵,你還要多久才能寫完?”


    那虯髯漢子抬起頭,看著千尋歉然笑道:“這就好了,師門等的急報,晚了怕生變故。”


    說罷,他將信箋輕輕吹幹,塞進了一支半指長的竹筒裏,走至窗邊,將那竹筒綁在了信鴿的腿上。待那鴿子飛遠了,他才掩上窗,轉向千尋道:“沒想到廬楊城一別,蘇姑娘也來了梁州城。”


    千尋垂眸,握著那粗茶碗溫了會兒手,忽將茶碗往塌上的小幾一擱,抬頭道:“咱們兩個人如今是關起門來說話,也不必打什麽啞謎了。”


    因著屋裏實在陰冷,她索性站起身,在房中來迴踱著步。“今日我本是想找璿璣閣打聽些消息,不成想那蜃樓古怪,我同周楓在那通道裏走了許久,卻是穿到了另一邊的小巷。白白走了一遭,連本書冊都未瞧見,更別說打聽消息了。可有意思的是,我倆從那巷子裏出來時,卻能偶遇多日來下落不明的蕭大俠。此事豈不是更為蹊蹺?”


    蕭寧淵不動聲色地問道:“蘇姑娘未能進得蜃樓麽?江湖上倒是有過這樣的傳言,璿璣閣極擅機巧,蜃樓之下四通八達,一不小心便會走錯方向。”


    千尋往掌心嗬了口熱氣,來迴搓了搓,道:“是啊,一不小心,我和周楓便從那地道之中繞了出來。不過,說來也巧。我去蜃樓正是為了打聽蕭大俠的下落,如今卻是正中下懷。卻不知蕭大俠是不是也打聽到了想要的消息?”


    蕭寧淵看了千尋一會兒,忽然笑道:“蘇姑娘說得果真不錯,同你說話還是開門見山的好。”說著,他伸手慢慢扯下了貼在臉上的假胡子,露出了他原本的臉來。“蕭某今日確實去了蜃樓,也是為了打聽一則消息,卻不想那蜃樓給了這般答複,讓蕭某心中多了許多疑惑。正想著要如何求證,便正正好好遇上了蘇姑娘。”


    蕭寧淵說著,從袖中捏出張薄紙,遞給了千尋。


    千尋接過,卻見上麵寫著一個“蘇”字。她有些不解,抬眼看向蕭寧淵。


    蕭寧淵道:“蘇姑娘想必已經知道,蕭某此次下山正是為了護送那把龍淵劍前往京城。那蘇姑娘也應該猜到了,蕭某之所以會在廬楊城現身,便是為了燃犀閣裏的那把劍。至於蕭某此刻為何會在梁州城,姑娘應當也是知道的吧?”


    千尋瞧著蕭寧淵,道:“顯然,此刻即便我說不知道,你也不會信。”


    蕭寧淵卻搖了搖頭,道:“蘇姑娘,若是可以,我倒真希望這紙上的字是‘李’或是‘姚’,而非‘蘇’。”


    千尋依舊在房中踱著步,忽淡淡一笑道:“蕭寧淵,你這人就是這樣,即便說了要開門見山,說起話來卻還是遮遮掩掩的。你護送龍淵劍去往京城,卻在路上遭了埋伏,龍淵劍被人搶了去,於是你便一路追查到了燃犀閣。你沒想到的是,一把天子要的劍,竟在短短一個月裏輾轉到了拍賣會上,而這拍賣會背後竟還連著個天下糧倉和高裕侯府。偏偏燃犀閣也不太平,那把劍終究還是被人搶了去,你追著那劍到了廬楊城外的樹林裏,卻還是讓人攪和了。雖說劍沒找到,卻還是留下了高裕侯府這樣一條線索。於是你便隱藏行跡,趕到梁州城來打探消息。”


    千尋邊說,邊看著蕭寧淵的臉色,卻見他臉上並無異樣,隻靜靜等她說下去。


    千尋接著說道:“按說以你的功夫,夜探侯府也不是什麽難事。是了,兩日前正是侯夫人的壽宴,府上來來往往的人不少,你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混進侯府也很是容易。想必就是那一日,你在侯府見到了隨豫,才發現事情興許不簡單。早在天門山祭劍大會的時候,就有不止一批人想要盜走龍淵劍,那時隨豫也在。”


    “說來也怪,他以商賈自居,若不是因為在安城鎮出手相助,一路將你們送迴天門山,也不會出現在武林人的聚會上。可你們偏偏在安城鎮遭了埋伏,那時候你剛從將軍府吊喪迴來,帶著韓洵武托付於你的龍淵劍。是了,這麽一想,隨豫倒顯得很是可疑了。興許他一早就覬覦上了龍淵劍,在安城鎮等著你們。他的出手相助也不過是他一早謀劃好的,就等著你們上鉤。他在天門山上的時候,龍淵劍的事也不曾消停過。待天子的使令一到,你們就在路上遭了埋伏。從這種種跡象看來,他李隨豫似乎從未遠離過這把劍,若他當真圖謀了那把劍,想必他是個城府極深之人。”


    千尋說著,搓了搓手,道:“這就是為什麽,你明明來了梁州城,明明發現了那劍與高裕侯府的關聯,卻不曾去找隨豫幫忙。可事情遠比你想的要複雜些,譬如涵淵穀蘇大夫的存在。你看,我也是在安城鎮和你相遇的,甚至要比李隨豫還早上一些。是我招惹了迴春堂,才讓李隨豫有了護送你們迴天門山的機會。是我夜探天門山,才讓李隨豫找上門來要人。你在燃犀閣的時候,也好巧不巧地遇上了我。等你來到梁州城,發現我也在那高裕侯的府上。於是你去了蜃樓,不僅是想打聽龍淵劍的下落,更想打聽打聽涵淵穀蘇千尋的底細。”


    千尋說到此處,定定地看著蕭寧淵,手裏一晃那寫著‘蘇’字的薄紙,緩緩道:“璿璣閣未必說得清我的來曆,我卻知道這紙並非出自璿璣閣。蕭寧淵,你對我起了懷疑,連張浣花小箋都沒準備,就打算詐我。”


    蕭寧淵見她說罷,歎了口氣,道:“你果然還是你,說話這般不留情麵。不過聽你這般說,我反倒是放了心。我現在相信了,龍淵劍之事確實與你無關。”


    “可別。”千尋揚了揚下巴,道:“你可莫要輕信了我。我也不信你我在蜃樓外當真是巧遇。今日你來找我,想必不是什麽好事。恰好我也有事正要找你。”


    蕭寧淵無奈一笑,道:“這麽看來,倒也公平。蕭某今日確實有求於蘇姑娘,方才還想著該如何開口,當真見笑了。”


    千尋擺了擺手,道:“我看啊,我們兩個是命裏犯衝,每次見麵都沒好事。好在我命格大兇,也不怕你克我。但還有一點需早早說明白了。”


    蕭寧淵道:“你說。”


    千尋道:“天黑以前你得放我迴去,隨豫等著呢。”


    蕭寧淵看了千尋片刻,道:“便依你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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