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一路出了府衙,登上門口的一輛馬車。就在千尋掀起門簾的瞬間,她再次看見了府衙外站著的宋南陵。他始終直直地看著這邊,眼中竟閃過了茫然地神色。


    千尋看著他的眼睛,微微蹙眉,一側身擋住了坐在車裏的趙清商。便是這樣一個動作,反倒讓宋南陵邁步走了過來。


    趙清商自車中問道:“小蘇,怎麽還不進來?”


    “來了來了。”千尋轉眼再不看宋南陵,一邊答著趙清商的話,一邊掀開門簾鑽入車裏。與此同時,車夫一揚鞭,馬車便駛了起來,很快便將宋南陵甩在了衙門口的人群中。


    馬車裏,千尋挨著趙清商坐定,伸手拉過他的手腕,一邊給他號著脈,一邊歎道:“沒想到那崔佑竟這般給你麵子,你沒來前,我都以為今天是走不了了。”


    趙清商卻道:“來的原該是梁侯,你在他府上,竟也能叫那崔佑帶走了,如此這般,你便不覺得心寒麽?”


    一旁周楓聽了這話,方要開口,卻聽千尋淡淡一笑,道:“崔佑本就不是衝著我來的,他若來了,反倒中了崔佑的圈套。”


    趙清商聞言,心中卻沒來由的起了些怒意。若今日他不來,千尋被崔佑扣下,那無論李隨豫是不是迴來要人,崔佑都不會放。崔佑背後的是天子,梁侯的身份在天子麵前便是一文不值。到時候,千尋在牢中必會受盡刑訊,直到屈打成招。若她自行逃脫了,便正好留了借口讓崔佑名正言順地向高裕侯府動手。她是聰明人,自然想得到這一點,若她一心要保梁侯,那進了這府衙的打牢,恐怕就再也走不出來了。


    區區一個梁侯,真的值得她這麽做麽?


    千尋輕輕鬆開他的手腕,道:“周楓給你的凝雪漱玉丹,你記得服用。”說著,千尋腦中閃過昨夜風雪中的那個黑影,漫天的劍光帶著刺骨的寒意。突然,一陣腥甜湧上喉頭,她麵色變得煞白,卻硬生生的將那口血咽了下去,血氣翻滾叫她難受得厲害,不自覺閉上了眼微微蹙眉。


    這下,車裏的三人都看出了她的異樣,周楓微微變色,正要伸手去扶她。可偏偏千尋立刻便睜開了眼,帶了些笑意,向著趙清商歉然道:“昨日那人功夫甚高,我追不上他,叫他把劍帶走了。”


    周楓聞言,立刻轉頭看向了趙清商,眼中竟帶了些不滿,卻聽趙清商道:“小蘇,劍的事你不必掛懷。”


    千尋立刻擺了擺手,她竭力帶著笑,麵色卻很是難看。“本想勸你棄了那要人命的劍,如今卻覺得,興許要將事情查明白,還真要將劍找迴來。莫說你覺得那劍欠你個答案,我也這般覺得。我不知道你還會在梁州留多久,但我需要些時間,你等我,等我將劍找迴來,到時候,我還有話要同你說。”


    馬車奔馳得飛快,街邊的叫賣聲才響起,就被遠遠地甩開。寒風吹動窗簾,若隱若現地透著繁華的街景。周楓卻是再也坐不住了,起身要去掀那馬車的門簾,卻被小伍側身擋住。


    周楓迴頭,看著趙清商,終是說道:“世子殿下,不可再走了!你若要出城,還請將蘇姑娘放下車。”


    趙清商卻是不動,既沒有讓小伍退開,也未叫車夫停下。他看著微微有些怔愣的千尋,道:“小蘇,我要進京了,你跟我一起走麽?”


    千尋看了他片刻,忽道:“是因為在梁州露了麵,怕那些殺手再找上門,才走得這麽急?”


    趙清商道:“也對,也不對。我本就是個麻煩纏身之人,留在梁州,於我於梁侯皆無好處。此次他會在侯夫人壽宴之際收留我,已是看在你的麵子上做出的退讓。一旦我在梁州露麵,必會使梁州遭忌,是以再不能停留於此了。”


    周楓沉了臉,冷言道:“世子殿下所言不錯,隻是這遭忌的不僅僅是我梁州,也有世子殿下您。我家主子不是那等冷麵無情之人,今日之事雖煩勞了殿下出麵,可我家主子也允諾會將龍淵劍找迴,雙手奉上。連同那重傷之下差點丟了命的駒三和燕子,也叫我家主子救了迴來,不日便能迴到殿下身邊。既然是雙方都滿意的買賣,殿下又何必拿來說給蘇姑娘聽,平白叫她多了擔憂。”


    小伍亦怒道:“周護衛,主子間的打算,我等下人又如何懂得。主子現下問的是蘇姑娘願不願意,難道蘇姑娘已事事都要聽從周護衛的安排麽?”


    這一下,車廂裏便顯得有些劍拔弩張。


    趙清商拉過千尋的手握在掌中,覺得她手指冰涼,可惜他自己也是寒涼的體質,掌心僅有的一點熱度不足以將她暖起。可他依舊握著她的手,另一手緩緩摘下了遮麵的帷帽,清俊的眉目定定看著千尋,道:“如今的梁州已是大亂,姚羲和已病入膏肓,再不能執事。崔佑借著欽差大臣的名義早就虎視眈眈,隻等著借了賬房失火之事和孫驁一案大做文章,想必徹查侯府的聖旨也快要到了。可天下糧倉自己還是一鍋亂粥,孫辛兩家都已經有了動作,其餘會老也是一早有了自己的打算。如此形勢之下,一旦你卷入了孫驁的案子,便再不會有脫身的機會了。”


    趙清商看著千尋,問道:“今日確實是梁侯托我去的府衙,我卻隻問你一句,跟不跟我走?”


    小伍亦道:“是啊,蘇姑娘,如今之計,你隻有跟著我家主子一同去了京城,那崔佑才不敢再找你的麻煩……”說道此處,小伍忽見了趙清商冷冽的眼,急忙閉了嘴底下頭去。


    周楓緊緊看著千尋,隻等她發話。


    千尋將手從趙清商掌中輕輕抽了出來,卻反手將他握住,柔聲道:“清商,若我去了京城,你可會收留我?”


    “自然,入了京城,我必保你平安。”趙清商答道。


    千尋點了點頭,忽向他一笑,道:“那便說好了,入了京城,我便去找你。可現在我還不能走,隨豫在等我。今日我一走了之興許容易,可隨豫卻又變成一個人了。我幫不了他太多,留下了還需同那崔佑周旋,可我一想到要在這個時候離開他,總覺得心裏難受得厲害。”


    說著,千尋抬頭看著趙清商的眼,道:“清商,我丟過東西,可我總想不起那東西是怎麽丟的,每次想起來,都會覺得心裏像被剜了一樣的疼,所以我不敢再丟第二次了。今日便算你我二人做了約定,待到他無事了,我便去京城看你,好麽?”


    趙清商看了千尋片刻,緩緩垂了眼,道:“在城門口下車吧,我在京裏等你。”


    馬車緩緩停了下來,周楓扶了千尋下車。兩人站在城樓下,目送馬車越行越遠,漸漸隱沒在了漫天的風雪中。


    周楓支著把青竹油紙傘替她擋著落雪,麵上滿是不加遮掩的笑,低頭道:“蘇姑娘,迴吧,主子等著呢。我瞧著你臉色不大好,早些迴去也好歇著。”


    千尋看了會兒蓋了碎雪的郊野,一轉身便往城中走去,邊走邊道:“急什麽?他忙著也是忙著,我逛會兒再迴去找他。他既然有法子叫莫娘翻了口供,又將清商給找了來,還怕我迴不去麽?”


    周楓見她走得極快,急忙支著傘追了上去,賠笑道:“翻供的事是夫人的意思,主子可沒允諾那莫娘什麽。蘇姑娘要是不信,便當麵問問主子,主子向來不敢對你說假話的,可不是嗎?”


    是啊,並非隨豫允諾了莫娘什麽,卻是要替姚羲和穩住梁州的局勢。他不是沒有擔當的人,事到臨頭了絕不會丟下那個病入膏肓的嫡母。那個世人眼裏紈絝成性、不堪大用的小梁侯,此刻卻是要孤身去破這內憂外患的困局。


    如今無須他解釋,千尋也明白過來,為何他會在梁州披著這樣一種汙名,卻從未想過申辯。興許小梁侯無能,便給了姚羲和獨攬大權的借口。也正因為小梁侯無能,又有誰會忌憚他、防備他?也許這麽多年來,他等的就是這麽一刻。若是十六年之約不能順利達成,若他不能悄無聲息地從梁州脫身,那必是遇上了巨大的困局,那也必是他破除偽裝,給敵人迎頭痛擊的時候。凡事必謀定而後動,未雨而籌謀,需要何等心性才能耐得住這份寂寞,受得住這份憋屈。


    想到這裏,千尋的心思漸漸沉了下來。此次她決意留在梁州,自然不能真叫崔佑因孫驁之事,拿捏了她去給李隨豫添堵。迴想起來,孫驁一死,便是徹底斷了孫昊和高裕侯府的情分。既然禍端已經找上門了,倒不如索性去查個明白,也好知道是誰在作壁上觀,等收漁翁之利。


    再者,她還想見一見那日在高裕侯府遇上的盜劍之人。不知為何,她始終覺得那人還在這梁州城內,即便他得了龍淵劍,想必也不會放任一個會著相同劍法的人卻不聞不問。不論那人是不是他,不論他是不是真和她的過去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她一定要找到他,找迴龍淵劍,找到那個叫做星河的人。


    周楓一路追著千尋,依舊絮絮叨叨地說著:“方才那晉王世子竟能說出這樣的話,要將你帶去京城。莫說周楓多嘴,這梁州城雖說形勢不好,可敵人也都在明裏頭,至少主子心裏都清楚。可這京城卻不同,明裏暗裏的爭鬥數不勝數,即便是死了,也未必知道是怎麽死的。蘇姑娘,你說是嗎?”


    周楓嘮叨了一路,卻久久不見千尋答複,這才發現她正兀自出著神,竟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周楓歎了口氣,喃喃道:“蘇姑娘這心思重得都快趕上我家主子了。”說著,他看了看千尋走的方向,奇道:“蘇姑娘,這不是去府衙的路麽?咱不迴去了嗎?”


    千尋走過一處街口,忽眼角掃過了一條小巷。她急忙止步,向後退了幾步,探頭向那巷子裏望去,果然見到了裏麵豎著的一塊破舊樓牌,上麵刻著“蜃樓”二字,樓下木門前,還蹲著一尊歪頭的石獅子。


    千尋望了那石獅子片刻,忽邁步走進了那巷子,邊走邊道:“你要再囉嗦,我便去追那晉王世子的馬車,叫他捎我去京城算了。”


    周楓苦了臉道:“可你剛才明明還說心疼我們主子來著。”


    千尋也不迴頭,隻裝聾作啞地歎道:“周楓,你說什麽?風雪太大了我聽不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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