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尋被幾個衙役帶進了梁州城的府衙內,府衙外此刻已圍了不少看熱鬧的百姓,聽說審的是赤沙溝小霸王的案子,都想瞧瞧誰會有這樣的膽子,去動孫家的人。


    衙役撥開人群讓千尋進去的時候,千尋竟在人群中意外地瞧見了宋南陵。他站在人群後麵,直直地看著她,兩人目光相接的一瞬,他眼中竟泛起了微不可見的波瀾,像是有話要說,可那波瀾轉瞬即逝。


    千尋不及反應,就被衙役推入門中。


    堂上,崔佑坐了主審官的位置,澹台明陪坐在側,堂下跪了幾個瑟瑟發抖的侯府下人,還有幾個像是被用了刑,正趴在地上抽泣,腰間的衣衫上血跡斑斑。


    崔佑覷著千尋在堂下站定,並不開口。一旁的澹台明卻是在壽宴上見過千尋的,雖不知她的底細,卻知道她同小梁侯交情匪淺,開口的時候便客氣了幾分,問道:“堂下之人,姓甚名誰,何方人士,為何來我梁州,還請一一說來。”


    千尋看了看這堂上的陣仗,淡淡一笑,道:“蘇千尋,涵淵穀人士,因探訪友人李……希夷,來了梁州。”


    澹台明一聽,知道自己沒有看錯,當即賠了笑臉,打算隨意問上幾句就將人放迴去。不料崔佑卻當先問道:“那日高裕侯夫人過壽,下人在侯府的一處枯井,找到了被凍僵的孫驁。你又是如何知道,這孫驁還有救的?”


    千尋答道:“涵淵穀本就是醫家聖地,不才跟著師父學過幾年醫術,自是知道這人被凍僵後,還有轉圜的餘地。這最終救不救得活,卻是要看造化。”


    崔佑不置可否,接著問道:“既然孫驁已被救活,為何昨晚卻又死了?”


    千尋聞言,反問道:“人死的原因有很多種。不見著屍體,我又如何知道孫驁的死因?”


    崔佑冷笑一聲,看向澹台明。澹台明會意,忙道:“仵作瞧過了孫驁的屍首,說是孫驁因失血過多,加之前一日受凍體虛,心肺不支而死。”


    崔佑看向千尋,道:“失血過多,受凍體虛。若本官未記錯,是你說要截斷孫驁的雙腿?”


    千尋道:“不錯。這雙腿已壞死,斷腿乃是保命之法。”


    崔佑又道:“也是你將他推下枯井,讓他在雪夜中凍了大半日?”


    千尋微微蹙眉,這孫驁確實是她踢下枯井的,但枯井一事卻還有著蹊蹺,那日她返迴荒院,已看出了少許端倪,卻一直不及細查。此刻若是認了這事,恐怕就再也脫不開幹係,還將李隨豫也牽扯到了其中。


    千尋答道:“孫驁在枯井中受凍,險些致死,確實與我無關。”


    崔佑看了千尋片刻,道:“你不認,也無妨。來人,去將證人傳來。”


    崔佑話音剛落,就有一人被帶上堂來。那人步伐踉蹌,手腳上還鎖著鐵鏈,正是管家老劉。差役押著老劉在堂上跪下,此刻他形容狼狽,不僅是昨日夜裏救火時被熏了個花臉,顯然官府的獄卒也對他動了些私刑,卻小心避過了頭臉,不曾留下可見的外傷。可他臉色卻蒼白得很,氣息粗重,即使是跪著也顯得很是吃力。


    崔佑指著老劉向千尋道:“這是侯府的劉管家,想必你是認得的。你且聽聽他是如何說的。”


    老劉跪在地上,抬頭瞧了一眼千尋,目中帶了些恨意,道:“大人但請發問,小人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崔佑問道:“侯夫人壽宴那日,你是如何找到孫驁的,又看到了什麽,一一說來。”


    老劉忙道:“孫少爺在壽宴前一天就來了府上做客,興許是覺得小人招待不周,孫少爺便自行去了後院散心。後來夫人身邊的侍女莫娘來找小人,說是小梁侯帶迴來的那位蘇姑娘,被孫少爺帶走了,讓小人幫忙去找找。於是小人便帶人去了後院查看,除找到了幾件姑娘貼身的小衣,再無他物。”


    老劉說到此處,微微一頓。堂外瞧熱鬧的眾人一聽,便估摸著堂上之人是小梁侯新找的相好,卻不想在侯府的後院同那個姓孫的鬼混。一時之間噓聲不止,竟還有人衝著千尋指指點點了起來。宋南陵卻站在人群中,麵色陰沉地盯著堂上的一聲不吭的千尋。


    老劉見千尋竟無意反駁,接著說道:“當時小梁侯也在,瞧見了那件小衣,隻是讓下人們都別多話。小人自然也不敢提,直到第二日早上,也就是夫人壽宴那日,孫昊孫會老來到府上,說是孫少爺自打來了侯府,便再沒迴去過。小人奉了夫人之命,在府上找人。初初還以為孫少爺興許是自己走了,又或是因府上院子大了些,讓孫少爺迷了路。一直到了入夜時分,小人才在府上一座荒廢的小院裏,發現了暈在井底的孫少爺。”


    崔佑問道:“找個人又怎麽會找了這麽久?況且,你又是如何發現他在井底的?”


    老劉答道:“因那院子平時沒有人去,小人一時也沒想到。後來是因為在通往那院子的小道上,發現了孫少爺的一條腰帶。腰帶有大半截被埋在了雪裏,當真不好發現。正是因為見了這腰帶,小人才想,興許孫少爺是去了那處的小院。待到了院中,卻並未見到有人。小人為了謹慎起見,在院子裏走了一圈,卻沒想到,在院子的枯井旁,找到了一隻手爐,接著就發現井底還躺著個人,正是孫少爺。”


    崔佑道:“手爐,什麽手爐?”


    老劉道:“那手爐是小梁侯準備給掃雪廬蘇姑娘的。”


    崔佑隨即看向堂上的幾個侯府奴仆,問道:“劉管家所說之事,可屬實?”


    那幾個奴仆連連點頭,卻是一句話也不敢說。


    崔佑又轉向老劉,問道:“手爐何在?”


    老劉道:“在侯府,小人將手爐交給夫人了。”


    “這麽說,侯夫人也知道此事?”


    老劉忙道:“小人同夫人說過此事,是以壽宴當夜,夫人就下令將蘇姑娘軟禁了,說要查明此事,卻不想她自己先行病倒了。”


    崔佑冷笑一聲,看向澹台明,道:“聽說侯夫人先前將此案交托與你,不知澹台大人可知曉這手爐之事?”


    澹台明聞言,心中一跳,忙道:“興許是夫人急病,不及差人告知。”


    澹台明說得含糊,崔佑知道他有心左右逢源,卻刻意向他問道:“那澹台大人,你怎麽看?到底是不是這位蘇姑娘,將孫驁推入了井底?”


    澹台明幹笑一聲道:“下官愚鈍,還未想明白。劉管家說是見到了蘇姑娘的手爐,不如問問蘇姑娘,當日到底發生了什麽。”


    崔佑點了點頭,看向千尋,道:“你還有話要說麽?既然你是最後一個見到孫驁的,那必然知道孫驁是如何落入井中的。方才你卻說孫驁墜井一事與你無關,難道還能是他孫驁自己跳下去的不成?隻要我差人去侯府走一趟,侯夫人想必也不會扣著那手爐不給。到時候人證物證俱在,你還要狡賴麽?”


    千尋聞言,不得不尋思起來。人確實是她踢下去的,即使後來李隨豫讓周彬放他上來,空口白說卻是做不得數的,還白白搭上了李隨豫。而那手爐卻不該落在井邊,此事顯然是有人刻意為之。不管老劉是不是真撿到了手爐,千尋此刻確實說不清楚這件事,因為無論她說什麽,都無法自證,隻會落下口實,讓崔佑大做文章。


    千尋轉眼看了會兒跪在一旁的老劉,忽抬頭向澹台明問道:“這位大人,律法之事,我懂的不多。敢問一句,官府查案,可是兼聽則明,偏聽則暗?若隻有片麵之詞,按律可能結案?”


    澹台明聞言,賠笑道:“蘇姑娘,此事不曾寫入律法。不過官府也有官府的規製,這涉案的證詞,少說也要有兩人。父母之官,上食俸祿,下對百姓,自然不敢偏聽偏信。”


    千尋淡淡一笑道:“如此,劉管家之詞恐怕不足以讓大人給我定罪。劉管家所說之事,我也不認。”


    千尋此言雖說得很是誠懇,聽在眾人的耳中,卻多少帶著些戲謔。堂外圍觀的眾人見她口舌靈便,這劉管家說了許多,卻叫她一句“不認”就給辯駁了迴去。這崔佑的質問之詞,卻是叫她用澹台明的那套場麵話給頂了迴去。真是好不精彩!


    崔佑見圍觀的眾人也跟著起哄,當即一拍驚堂木,怒道:“肅靜!好個牙尖嘴利的女子,本官又豈能叫你笑話了去,兼聽則明的道理無須你來教我。來人,去將那侍女莫娘帶來。你不認罪,自有人來指認你。”


    果然,兩個衙役從內間帶了一人進來,正是莫娘。莫娘跟著衙役走至堂下,卻不知見到了什麽,麵上閃過一絲懼色,隨即垂了頭再不敢抬起。這神色來得突然,卻教在場的幾人都看個了正著。


    千尋看著莫娘低頭斂眉、靜靜跪地的樣子,心裏卻明白過來,崔佑這次是有備而來,恐怕今天自己是脫不了身了。


    崔佑向莫娘問道:“侍女莫娘,你說那日曾見到孫驁同這位蘇姑娘苟且,孫驁用強,因此她對孫驁懷恨在心,可有此事?”


    崔佑這話已說得十分露骨,連澹台明也覺出了異樣,這崔佑今日不是真的要審案,而是早就準備好了,要將蘇千尋變作孫驁案的兇手。這姓蘇的女子還夾帶著小梁侯的關係,崔佑如此不忌諱地毀人清譽,無異於在打小梁侯的臉。抑或是他還打算將小梁侯也牽扯到案子裏來麽?


    澹台明想到此處,有些如坐針氈。他擦了把額上的汗,正打算找個借口退出去,好歹找人給小梁侯捎個口信,莫管結果如何,他小梁侯至少也知道不是他澹台明在背後搗鬼。


    隻見堂下莫娘款款向著兩人磕了個頭,期期艾艾地說道:“大人明鑒。奴家自知人微言輕,今日卻鬥膽請大人為奴家做一迴主。”


    崔佑裝模作樣地“嗯”了一聲,道:“有本官在,你有什麽話,但說無妨。”


    莫娘眼圈一紅,開口說道:“那日孫少爺在後院散步,撞見的是奴家,並非蘇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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