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氣氛卻被千尋的一句話給毀了,李隨豫麵色不虞地任她攥著他的袖子。馬車依舊走在原先的路上。


    “隨豫?你怎麽不說話?”千尋問道。


    怎麽不說話?這時候難道該說話麽?李隨豫眸色漸漸變深,他凝視著千尋開合的唇,隱約可以看見裏麵小巧整齊的銀牙,有什麽東西在他心頭燒開了一片。他伸手一撈,將她扯迴懷中,低頭蓋住了那雙唇。


    那雙唇軟得像雲,卻帶著淡淡的涼意。她似乎全沒想到李隨豫會在這個時候突然進攻,全身被他包裹在了他的鬥篷和他的身軀裏,開始有些僵硬,接著慢慢放鬆下來,卻在微微發抖。李隨豫將她摟的很緊,他不知道千尋在想什麽,即使是察覺到她身上的顫抖有些不尋常,可就是不願鬆開。


    那雙唇漸漸變得滾燙,千尋緩緩合上了眼,眉間微微擰起,麵色蒼白帶著病態的紅暈。不知不覺間,她已經伸手環上了他的背脊,手指攥了他的衣服,力氣大得骨節發白。李隨豫的氣息包裹著她,讓她心髒越跳越快,一聲一聲的,天地間的一切都靜了下來。


    一個模糊的畫麵在她腦中一閃而過,黑色的勁裝,細長的銀劍,垂下的紅色發帶,還有半張似笑非笑的臉。那人彎下腰,將劍放到了她的手中,手把手地帶著她提劍挽了個劍花。


    那時候,身上也是這樣暖烘烘的,心髒也像這樣跳得厲害。


    良久,李隨豫輕輕鬆開了她的唇。千尋的雙臂依舊環著他,卻低下了頭不知在想什麽,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她神色變得異乎尋常的肅穆,全全沒了方才滿口胡言時的神采。他明明聽到了那擂鼓般的心跳和錯亂的氣息,可濃濃的繾綣轉瞬即逝,也不知是從那一刻開始的,她就好像掉進了自己的漩渦裏,即使身在此處,神思卻早已陷入了一個李隨豫全然不知的世界。


    李隨豫心裏起了些不安,他伸手撫上她的臉,□□雖已逼真得如同真皮,觸手細膩,像是上好的羊脂,他卻覺得有些硌手。隔著薄如蟬翼的一張皮,他好像不曾真的了解過她的過往,即便她的性情已十分敞亮地擺在了他的麵前。


    “阿尋,找阿淩的事交給我去辦如何?”李隨豫輕輕摩挲著她的臉。


    千尋卻像是沒聽到一般。


    “阿尋!”李隨豫手上微微加了些力道。


    “嗯?”千尋茫然地抬頭,“看”向他,黯淡的眼中竟還帶著濃濃的鬱色。僅僅是一瞬,她想起了自己身在何處,一張臉立即漲起了血色,唇上的細膩觸感仿佛還在,和上次的積怒之下的啃咬不同,這次多了許多纏綿的意思。她不自在地動了動身子,本想從李隨豫的腿上下來,可才挪開些,那溫暖的體溫立刻被寒涼的空氣填入。


    實在貪戀那暖意,她隻猶豫了片刻,還是靠迴了他身上,將臉埋進他胸前的衣襟裏,深深嗅著他身上的味道,悶悶喚道:“隨豫。”


    “嗯。”李隨豫垂目看著她。


    千尋靜靜地聽著他的心跳和唿吸,忽然覺得十分安心。她拿臉蹭著他的衣服,輕笑一聲,道:“阿淩的事有你幫忙,自然再好不過了,我還怕到時候去搶了人,韓大公子會提了十八般武器一路追殺到涵淵穀去,到時候我怕就真的是含冤莫白了。”


    “涵淵穀,含冤莫白?你自己的師門,你也拿來埋汰。”李隨豫見她答應,也覺得多少安心了一些,隨即笑道,“涵淵穀哪是尋常人能找到的,若非天地鬼斧神工,加之前人巧思,尋常人即使見到了,恐怕也隻會當做沒瞧見。當真是個緣來則聚,無緣卻對麵不相識的地方。”


    “你去過涵淵穀?”千尋歪頭奇道。


    李隨豫微微一愣,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他沉默了片刻,卻隻是答道:“江湖傳聞的事,我聽過不少罷了。”


    “嗯?是這樣嗎?我好像還不知道你的底細,做侯爺的都這般神通廣大的麽?”千尋聽李隨豫這麽說,反倒對他的經曆起了興致。


    “怎麽,終於想起問問我的事了?”李隨豫笑道。


    “可不是,最先以為你就是個賣藥的,家大業大的好不威風。後來發現你還藏著武功,若不是我在雪山遇險,恐怕你至今都還瞞著。直到來了梁州,才真是出乎意料。”千尋說到此處,忽然伸手一拽李隨豫的領口,問道:“對了,說起這個,我還不曾問你。李希夷又是個什麽東西?怎麽人人都說,這個叫做李希夷的小梁侯整日醉心風月,紈絝成性,不僅喜歡金屋藏嬌,還搜羅了一眾環肥燕瘦?”


    說著說著,她突然板了臉湊到他麵前,道:“你瞧著我是那個瘦的,還是肥的?”


    李隨豫這下是哭笑不得了,他搖了搖頭,歎道:“初次見你時,你還記得我是怎麽說的?”


    千尋想了想道:“在下姓李,字隨豫。”


    “不錯,在下姓李,字隨豫,名希夷。李希夷的名號雖說不是人盡皆知,卻也是不便拿來行走江湖的。”他看著千尋,微微一頓,道:“但我希望你能叫我隨豫。說起來,這個表字還是我爹起的。”


    “你爹,那便是老梁侯吧?”


    “嗯,梁州是封地,他得了封號高裕,後來便稱高裕侯了。”他轉頭看著千尋,有些出神地說道:“隻可惜他走得太早,沒能看到你,也沒能看到今日的我。”


    ……


    馬車駛迴高裕侯府,李隨豫牽著千尋一路迴到了掃雪廬,卻沒有再離開的意思。


    他吩咐仆從送了些精細的燕窩粥來,並著碗苦藥一同送到了千尋的房中。


    千尋苦著臉喝了藥,抹了抹嘴問道:“那還有金屋藏嬌的事呢?”


    “你怎麽還記得這事。”李隨豫往她嘴裏塞了塊蜜餞,又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胖的瘦的都是你,現在你便是瘦的,將來興許還能養胖些。這事你心裏其實明白,卻還來問我,真是不知羞。迴頭帶你去見見裴東臨那小子,你便知道什麽是真正的紈絝。不過,論起拈花惹草的功夫,我卻是不及你的十之一二。若今後再有什麽人跑我後院來,便是你招迴來的。”


    千尋愣道:“拈花惹草的功夫?”


    李隨豫本想說鬆陽居裏的那位便是千尋招惹迴來的,可話到嘴邊卻變成:“鶯鶯燕燕環繞四周,蘇先生身邊何時缺過美人。”


    “啊,你說盈袖呢,嗯,現在還多了個邈邈。”千尋哪裏知道他話裏有話,還道真是在說鶯鶯燕燕,在□□上她確實想得簡單,幹淨得如同一張白紙,活絡的心思全不在那人拈酸的功夫上。果然,她這才提起邈邈,心緒便立刻跑去邈邈那裏。


    “對了,說起邈邈,隨豫你替我再查查,她現在去了哪裏?那天從廬楊城裏出來,隻讓她迴客棧去找沈伯朗了,也不知道她現在是不是跟著沈大公子往荊州去了。抑或是沈大公子知道了我走丟的事,便耽擱在了廬楊城四處找我。總之也得知會他一聲,別讓這兩人平白替我操心。”可不是麽,帶著趙清商一路兵荒馬亂地來了梁州,不僅耽擱了找阿淩的事,連邈邈也弄丟了。誰能想得到,她和邈邈在廬楊城的大街上買胡蘇餅吃,也不過是四五天前的事罷了。


    李隨豫見她如此,便順著她的話問道:“阿尋,你打算一直留著邈邈麽?”


    “留著她做什麽呀?我又不缺婢女,有盈袖就夠了。隻是我將她帶出燕子塢,便不能隨意給些銀兩就打發了,總要尋個妥善的安置之處。”說著,千尋沉思起來,腦中閃過邈邈低眉順目的臉來,勾起了她的憐惜,她喃喃道:“興許是她做伶人的時候,遇著過不少事,我瞧她不太同人親近,也不信人,性子看著像是水一般地柔,實則倔著呢。”


    這話說得讓李隨豫起了一陣恍惚,仿佛十多年前場景又迴到了眼前,那個簪著赤金冠的男人蹲在他的麵前,同他說:“你母親做伶人的時候,遇著過不少事,不喜歡同人親近也不信人,性子倔的厲害。你是我的兒子,我卻不能帶你迴去,這輩子恐怕注定是要虧欠你們的了。”


    千尋眼睛看不見,不曾看到李隨豫失神的臉,因方才想起邈邈的時候,提到了廬楊城,她那跳脫的心思又跑去了廬楊城上,再一想腦海中便閃過了蕭寧淵貼著刀疤的臉。因著說話的對象是李隨豫,她也不管他是不是聽著膩煩,接著就說道:“說起廬楊城,我幾日前在那裏還遇著蕭寧淵了。”


    李隨豫聽到蕭寧淵的名字,迴過神來。隻聽千尋繼續說道:“宋南陵真是有意思,居然說是替了天門派來找蕭寧淵,還生生扯出了個神仙居來教你難堪,他……”


    “阿尋,邈邈是燕子塢出來的,宋南陵便是燕子塢背後的主人。”李隨豫卻沒讓千尋說完,他拉過千尋的手捏在掌中,道:“你可知,燕子塢上從來沒有背主的伶人能逃過他們私設的刑罰。為什麽宋南陵唯獨放走了邈邈?”


    千尋本打算將蕭寧淵的消息告訴李隨豫,沒想到他卻將話頭轉迴了邈邈身上,她沉默片刻,道:“邈邈受了那樣的傷,還不夠換她出來的麽?我每次見到宋南陵便覺得後脊生涼,恩威並重的手段他用得很好。我以為邈邈不過是他拿來警告我的棒子,他允諾讓我帶走邈邈,便是棒子後麵的糖棗。”


    她隨即想起了宋南陵練過的詭道功法,和那日在沉香榭密室裏見到過的攝心術。宋南陵從一開始就想過要留下她,可他失敗了一次便沒有再出手,而是換成了觀望的姿態。在天門山上如此,今日在花間晚照亦是如此。可他到底想做什麽?她對他到底有何用處?


    李隨豫見千尋心中有譜,點了點頭,道:“邈邈的去向我可以替你找來,隻是若你同意,我便給她安排個去處,也不叫她受了委屈。明日府裏壽宴,你若不喜歡熱鬧,便留在掃雪廬裏歇著吧,不會有人來打攪你。”


    千尋聽李隨豫交代明天的事,便問道:“你要走了?”


    李隨豫見她不舍,無聲一笑,道:“那我等你歇下了再走。”


    ……


    李隨豫從千尋房中出來,裏麵已吹了蠟燭。


    雪越下越大,已在屋瓦上積起了薄薄的一層。他將手攏在袖中,踱步到了院中,又迴頭看了看漆黑一片的臥室。良久,他才轉身向著院外走去。


    一個人影輕輕一閃,落地無聲地跟在他的身後。


    李隨豫說道:“阿爻,讓人去查查蕭寧淵的事,阿尋應該是在廬楊城裏見過他,隻怕就是在燃犀閣裏。”


    阿爻抱劍跟在他身後,身形很是散漫,任誰見了都不會覺得這是個訓練有素的暗衛,可他的腳卻偏偏落地無聲。他穿了一身灰撲撲的衣服跟著李隨豫,就像是個真真切切的影子。


    李隨豫繼續說道:“宋南陵生性多疑,短短幾月間功力驟漲,這次來我梁州城恐怕還有別的目的。盯梢的事便莫讓暗衛去了,到閣裏去找找羅網的人,交代他們去辦。”


    阿爻依舊不吱聲,隨即暗影一閃,李隨豫身後的影子便消失了。


    夜風吹得雪片四散,李隨豫抬頭看著烏雲密布的夜空,眼角是泰和堂裏的燈火和家仆進進出出的身影。他輕輕嗬出一口熱氣,目中一派清明,轉眼看向了不遠處鬆陽居,那是趙清商住著的院子,冷冷清清的並無什麽燈火。


    李隨豫看了片刻,輕聲歎道:“十六年了,梁州也該起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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