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尋跳得匆忙,卻沒想到這陷阱比想象得要深一些,待下落速度快了,她急忙伸腿在壁上借力緩衝。可這陷阱不過是在土裏挖的一個洞,洞壁經雨水後變得格外濕滑。千尋這一伸腿,非但沒借上力,腿上一滑,竟重心不穩,仰麵向下摔去。被她圈在手裏的那人也從她手臂中脫出,在千尋打滑的片刻,竟先了半步下落,墊在了千尋的下方。


    千尋大驚,心裏念著他傷重,急忙調整身姿向下加速,伸出雙臂將他拉了迴來,隨即身子一翻將他舉到了上麵,接著“嘭”的一聲,千尋後背著地,那人也跟著摔在她身上。


    這一摔將千尋撞得眼冒金星,後腦勺更是火辣辣的疼,喉頭一口腥甜的淤血上衝,卻被她生生咽了下去。


    等緩過一陣,她才小心翼翼地動了動手腳,心中慶幸還好沒有摔斷骨頭。連忙伸手去查看壓在她身上那人,等摸到胸口一片濡濕時,不知不覺地倒抽一口冷氣。她掙紮著爬起身將那人平放在地,解開他胸前的衣衫查看傷口。


    果然,胸前的傷口被扯裂了,血肉模糊的一長條刀口滲著淡淡的血水。千尋急忙伸手到袖中掏出瓶金創藥來,扶著那人胸膛仔細地上藥。可那人經過了前後一番折騰,此時麵色白得嚇人,還隱隱泛著黃疸,體溫變得極低。


    千尋沉眉,隻覺胸口隱隱作痛。她心知這人失了這許多血量,隻怕熬不過幾個時辰,若傷口遲遲不能止血,斃命就在眼前了。想到此處,她也不知為何有些焦躁,用袖子替那人擦了把臉,看著臉上同自己十分相似的眉眼,心中竟生出些悲意來,仿佛這個奄奄一息的人便是自己一般,一時之間心口揪得發痛。


    自打第一眼見到這人起,她便有了這種像是被攝了心魄的錯覺,也許她這麽拚命地要救他,不惜自傷也要將沐風真氣源源不斷輸給他續命,隻是因她還存了一份僥幸的念想,她想著也許這人同自己有些親緣,也許他會知道自己過去,也許……


    嗬,明明已經放下了,怎麽事到臨頭了反倒放不開了?千尋自嘲地一笑,眉頭卻怎麽也鬆不開,她貪看著這張臉,心裏想著的全是他睜開眼時會是怎樣的情形。她伸手取出玲瓏盒,從裏麵拈出截細管來,那細管柔軟,兩端連著中空的細針。


    千尋卷起左手的袖子,又去卷那人的袖子,接著她伸指仔細摸了摸他胳膊上的血脈,將細管一端的空心細針紮入,另一端紮入了自己的血脈上。她出捏住了自己的幾處穴道慢慢推拿,鮮血立刻順著細管注入了那人手臂中。隨後,她慢慢躺到了那人的身邊,胳膊挨著胳膊。


    細雪慢落,林中恢複了寂靜。千尋躺在洞底,隻覺血液流動的聲音清晰可聞。不出多久,她覺得有些眩暈,便緩緩坐起身來,不料眼前天旋地轉,身體一晃又摔了迴去。她無奈一笑,隻好就著躺著的姿勢將那細管拔下,指腹替那人壓著針頭留下的傷口。


    等千尋覺得傷口止血了,忙替他將袖子放下,伸手反複搓了搓他冰涼的手腕替他活血。這一揉搓帶動了寬大的袖袍,有什麽硬物隔著布料撞到了千尋的手腕。她手上一頓,摸了摸那塊硬物,發現竟是塊被縫在了衣袖夾層裏的玉石。她一時好奇,摸上了那塊玉石,卻是麵色一變。指下的玉石上雕刻精致,曲線遊走,竟是條長尾魚!


    千尋心中訝然,待要細查,卻忽然被人一把握住了手腕。那人手指冰涼而纖細,從寬大的袖擺中探出,按住了千尋摩挲那塊玉石的手。千尋猛然抬頭,卻見手的主人竟已睜開了眼。那雙眼在黑暗中明亮而犀利,此刻正定定地看著她。


    千尋怔愣片刻,忽淡淡一笑,道:“我是涵淵穀的大夫,我姓蘇,幸會。”


    那人眼神微微一動,漸漸下移,看著手裏握著的一截細巧的手腕,也淡淡答道:“幸會。”他嗓音沙啞低沉,帶著些鼻音和濃濃的困倦。他將手指輕輕鬆開,有些憊懶地說道:“蘇姑娘,扶我起來可好?”


    千尋自說出了涵淵穀後,便仔細看著那人的神色,可他臉上卻瞧不出變化,眼瞼微微垂下,遮住了最初的神采。千尋動了動手臂,借著撐地的機會摸上了那塊衣袖夾層中的玉石,不料那人似是預料到了她的動作,手臂微微一動牽動了袖擺,讓千尋摸了個空。


    千尋借著黑暗皺了皺鼻子,轉身將他輕輕扶起,本想讓他靠在洞壁上,可見到了上麵還在不斷下淌的泥水,臨時變卦讓他靠在了自己身上。那人半閉著眼睛,神色有些萎頓,唇色被凍得發白。千尋索性運起沐風心法替他調息,不一會兒便將自己身上被雪水打濕的衣服,連同那人身上的衣服一同烘幹了。


    等暖和一些了,那人似乎精神也好了許多,忽開口說道:“從未聽聞鬼醫白謖收過徒弟,不知姑娘的沐風心法師承何人?”


    千尋卻反問道:“你隻是沒聽說過罷了,又怎麽知道他當真沒收徒弟?”


    那人聽了竟輕笑一聲,道:“口齒好生伶俐,這點倒像是鬼醫教出來的。”


    千尋微愣,忙問道:“你見過我師父?這麽說,這黑玉令是我師父給你的?”


    那人淡淡一笑,也不置可否,緩緩伸手到袖擺中一摸,果真用手指夾了枚長尾魚紋的黑玉令來。他指端微微一晃,斂了笑,轉頭看著千尋,明亮的眼中滿是肅然,道:“既然是涵淵穀的人,那便接下我的委托吧。”


    千尋看著那枚黑玉令,一瞬間卻是心思百轉。若這人真認得白謖,那白謖是不是知道些什麽。兩張如此相似的臉,白謖是必然知道的,這樣的奇事他又豈會不查個水落石出。可為何這麽多年,從未聽白謖提起過這樣一個人?


    千尋伸手接過那枚黑玉令,有些心不在焉地說道:“嗯,說來聽聽。”


    那人抬頭看了看頭頂的茅草堆,道:“我現在的情形恐怕你也知曉。”他微微一頓,不知想到了何事,眉頭輕輕一動,又接著道:“你隻需將我護送至梁州便可。”


    “梁州?”千尋一怔,腦海中竟閃過李隨豫的臉來。


    “嗯,梁州。”那人點點頭,忽又問道,“你可見到我那幾個隨從?”


    “小伍和……對,叫駒三,他們擋著追兵呢。”千尋忽想起小伍托付的那把龍淵劍,急忙探頭在四周找了找,可光線太過昏暗,洞底積了不少泥水。她伸手在方才落地的地方摸了摸,從泥水裏拎出把長劍來遞給那人,道:“嗬,小伍托我保管的龍淵劍,說是比他性命還寶貴呢。”


    那人並不接劍,問道:“你見過龍淵劍?”


    千尋看了看一手的泥水,道:“嗯,見過。對了,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麽?”


    那人沉默了片刻,伸手推迴了那把劍,道:“你先拿著,我不會武功。”


    千尋手上微微一滯,本想說自己不會使劍,到底還是沒說出口,隻默默將劍擺在了身側的地上,卻聽那人又道:“我姓趙。如今招惹了仇家,隻怕你叫我真名多有不便,若不嫌棄,就叫我的表字清商吧。”


    “清商?‘一曲清商,故園幾度’的那個清商?”千尋奇道。


    趙清商聽了,身子一僵,隨即緩緩答道:“不錯,就是那個清商。你竟知道晉永樂王的這首詩?”


    “晉永樂王?”千尋搖了搖頭,道:“我不知他是誰,不過是在一塊石碑上見過這首詩。‘一曲清商,故園幾度’,後麵是‘安西故人,離殤在即’。”她雖口上這麽說,心中止不住詫異。這首詩是她在風滿樓留下的拿塊石碑上見到的,那時還以為是風滿樓死前詩興大發,刻了這麽首悲詩,之後還拿來糊弄住了俞秋山。沒想到這詩竟是另一個人寫的。


    見趙清商有些沉默,千尋問道:“追殺你的人是誰?”


    趙清商抬眼看著千尋,神色中帶著些不明的情緒,明亮的眼中深邃無波,半晌,他才答道:“想殺我的人太多了。”


    ……


    雖說有了千尋輸血和真氣調息,趙清商的情況好轉了不少,但畢竟失血過多,身上還帶著傷,不多久傷情便有了反複,脫水症越發明顯。他本就沙啞的嗓子此刻幾乎說不出話來,嘴唇幹得起皮。千尋身上沒帶著水囊,隻好聚了些雨水給他解渴,可沒多久他又發起燒來,神智也有些迷糊。


    洞底的雪水越積越高,林中氣溫再次下降,連千尋也凍得受不住,捂著嘴輕輕咳嗽。她細細辯聽洞外的聲響,卻隻能聽到細雪落在枝葉上的沙沙聲,林中一片靜寞。


    既然殺手已不在附近,她和趙清商便不必留在洞底受凍。此刻她身上帶著的金瘡藥和凝雪漱玉丹已不多,若不能早些走出這片深林,隻怕兩人都會凍死或病死在這裏。


    她脫下身上的披風裹在趙清商身上,這件還是邈邈在廬楊城的大街上給她的。她一手扶著趙清商,另一手握著龍淵劍支撐在地,緩緩站起身來。隨即足下運氣一點,騰身躍起。每當躍力不足開始下墜時,她便將龍淵劍紮入洞壁停住下落的勢頭,再借力騰起。如此往複了十多次,才勉強躍出了整個泥洞。


    身上的白衫早就看不出原來的顏色,泥水裏混著血跡,此刻又已濕了。千尋無奈地歎了口氣,扶穩了趙清商,一腳深一腳淺地往林中走去。


    走了沒多久,千尋忽一個翻身將趙清商撲倒在地,手中的龍淵劍翻轉,隻聽“鐺鐺”幾聲銳響,數十枚透骨釘被擊飛在蓋了薄雪的泥地中。


    不等千尋起身,一道黑影如閃電般從林中刺出,夾帶著銳利的劍氣向她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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