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果然和李隨豫說的一樣平靜。千尋夜裏向來淺眠,躺在榻上聽了會兒四周的動靜,夜間的小鎮寂靜祥和,偶有孩童哭鳴之聲,婦人喁喁哄弄。


    從客棧那晚的動靜來看,殺手對蕭寧淵等人並不熟悉,才會同時襲擊兩個房間。這些匆忙間糾集而來的殺手,在隔了一天後追至山道,卻也沒有趁著他落單的時候集中剿殺。他們用燃火的箭驚動了車隊,製造紛亂後,才現身與天門派眾人交手。千尋有些納悶,若讓她來刺殺蕭寧淵,就算是扮作車夫暗中捅刀子,也比大張旗鼓地行動要好。又或者,殺手的目的並非取命?


    天剛亮,眾人已調整妥當,準備出發。千尋早起後在小院中逛了一圈,遇到了匆匆趕來尋她的屋主後,才知此間的農舍原是迴春堂的產業。


    李隨豫見到她時,早有仆從來報,說是東廂院的小客人一早爬樹摔了幾次。他擺手讓人下去,迴頭向周楓吩咐了幾句。


    等千尋登車時,就見到了一筐小巧可人的櫻桃被放在坐榻旁。她有些納悶地看著阿淩道:“讓你練習提氣上樹,怎麽把一樹的果子都摘了?”正要上車的李隨豫聽了這話,腳下一頓,隔了會兒才無奈一笑,進了車廂。


    車隊出了小鎮後,在迂迴的山道上又行了半日,午後便繞出丘陵,迴到了平地官道,直到傍晚時分才抵達虞州城。


    虞州城是距離天門山最近的城鎮,半柱香的功夫就能騎馬跑個來迴。不少前來天門山觀光的遊人,必要在此打尖。每逢初一十五,天門派上下休憩,不少弟子便下山至虞州城市集遊樂,或是下館子添些油水。


    蕭寧淵等人負傷在身,又經長途跋涉,麵上疲色盡顯。一進虞州城後,撲麵而來的全是熟悉的味道,連街頭的叫賣聲也頗為親切。傷勢最輕的俞琳琅和陸鳴玉早已跳下車來,探頭流連在街邊的攤位前,神色間的萎頓一掃而空。連最為體虛的聶尹也打起了車簾,興奮地看著街上人來人往。


    街邊酒肆的牌樓上掛了彩色的綢帶,店裏的小廝架了梯子,正在布置幾盞新製的紅燈籠。俞琳琅指著不遠處向陸鳴玉招唿了一聲,兩人撥開行人,轉眼間已擠進了一家名為百味齋的鋪子。


    李隨豫索性讓車隊停到了一處行人較少的巷口,向著正探頭好奇張望的千尋說道:“百味齋的糕點蜜餞在虞州城是出了名的,你可要去看看?”


    千尋尚未答話,便看到了阿淩躍躍欲試的小臉,再看百味齋門口人頭攢動的景象,不由歎道:“居然如此出名,一來就看到了這許多人,此刻怕是擠進店麵都不容易。”


    李隨豫笑道:“明日就是八月十五了,百味齋的月餅、麻餅、蜜餅自然搶手。既然來了就不能錯過,在虞州城擠一擠鋪子,也算是本地人過中秋的一大習俗了。”說著,他已打起了車簾,等千尋下車。


    阿淩率先跳下了車,向鋪子跑去。邈邈搖搖頭,示意留在車上等著。李隨豫帶頭走上了行人密集的大街,千尋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麵,倒也借光沒有撞到來往的人。兩人來到百味齋門口時,恰逢俞琳琅和陸鳴玉從人堆裏鑽了出來,手裏捧了幾個紙包,獻寶似的跑向等在街邊的蕭寧淵。千尋轉頭看去,見蕭寧淵正和一身著牙色長衫的人說話。那人側對著此處,臉上的輪廓精致,眉眼俊秀,身量雖比蕭寧淵矮了半個頭,腰板卻挺得筆直。他聽到了俞琳琅的聲音,也向此處看來。


    “風師兄!”俞琳琅見了那人,很是高興,急忙跑了過去,問道:“你怎麽下山了?是爹讓你來接我們的嗎?”


    “紹晏是來采買中秋糕點的,俞師叔還不知道我們已經到了。”蕭寧淵笑道。


    風紹晏也笑道:“大師兄一路辛苦了,師父昨日還在念叨你們,怕你們不能趕在中秋前迴來。尤其是琳琅第一次下山,師父就擔心你貪玩,給大師兄添亂呢。”


    “哪有!”俞琳琅聽了撅起了嘴,想要伸手去捶他,卻發現自己騰不出手來,不由憤憤說道:“爹才不會這麽說!一定是你編來誑我的。”


    風紹晏一樂,伸手捏了捏她氣鼓鼓的臉,轉頭又向蕭寧淵道:“大師兄既到了虞州城,是否這就上山?”


    “確實要迴去,這不是等著琳琅這丫頭麽。”蕭寧淵答道,又問:“就你一個人嗎?”


    “阿英和阿才去買桂花釀了,我們約了在西門匯合。大師兄不如和我們一起吧,正好我也想聽聽你路上都遇到了些什麽趣事。對了,其他師兄弟呢?”


    蕭寧淵此時正看到李隨豫和千尋從鋪子裏出來,跑在前麵的阿淩手裏抱著大堆戰果,一個個紙包堆疊起來,連路都看不清,跌跌撞撞的有些滑稽。他幾步走上前去,說道:“李兄,留步。”


    李隨豫聞聲迴頭,千尋卻已跟在阿淩身後向馬車走去,時不時出聲提醒他前方有人,自己卻兩手空空別在身後。


    李隨豫笑道:“蕭兄沒進去買些糕點迴去過節嗎?”


    蕭寧淵向他抱拳一禮,說道:“一路上承蒙李兄照顧,危難時又幾番施加援手,蕭某實在感激不盡。”


    李隨豫扶住他的手,道:“蕭兄不必與我客氣,原本就是舉手之勞。我看天色也不早了,蕭兄這是要趕在天黑前上山嗎?”


    “正是,還須向家師複命。”蕭寧淵點頭道:“李兄如此慷慨豁達,再言謝未免矯情。隻盼李兄能將蕭某當作朋友,得了空,定要讓蕭某請你喝一杯。”頓了頓,他又說道,“我知道李兄來此是為了上山采藥之事。我雖不通藥理,卻對天門山熟的很,但凡有用得到我的地方,還請李兄不要客氣。”


    “蕭兄請的酒,我自然是要喝的。待采藥之事過了,定當叨擾。”李隨豫笑得很是和煦,也不提借道之事。他看了看天色,道:“時候不早了,蕭兄要上山還需盡快,天黑了山路不好走。幾位車夫得過我的囑咐,會一直送你們到鬆客門。”


    蕭寧淵不禁歎道:“李兄待人真是盡心周到。師弟們身上帶傷,我也就不與你客氣了。今日先行告辭,我們改日再聚。”說著,他又一抱拳。


    之後,蕭寧淵走到了巷口的馬車旁,卻不見千尋。轉身在街上掃了眼,正見她與阿淩兩人蹲在地攤前,擺弄幾隻小巧的花燈。他無奈一笑,走了過去,說道:“蘇公子也喜歡這些玩意?”


    千尋正在賞玩一隻畫了紅色金魚的花燈,微微笑道:“要走了?”


    “嗯。”蕭寧淵見千尋還在擺弄花燈,隻好站在一邊等著。


    她挑了會兒,才選了兩個遞給阿淩,抬頭見蕭寧淵還在這裏,微微一愣,隨即笑道:“莫不是又要謝這謝那的吧?”見蕭寧淵坦然地笑了,她站起身,指著花燈說道:“不就是瓶金創藥,客氣什麽。不過你既然來了,順便替我結賬吧。正巧我碎銀子用完了,銀票老板也找不開。”


    蕭寧淵特意過來找她,原本是想道個別的。料想她與李隨豫同行上山采藥,忙過這一段,應該也是有機會一同喝酒暢談的。他掏出半錢碎銀子遞給了那攤販,又向千尋說道:“明日便是中秋,天門派弟子可以下山遊玩一日。你和李兄若是得空,便讓我做東,帶你們到天門山逛逛。”


    “既是中秋節,哪敢勞你做向導帶我遊樂。”千尋說著,微微側頭看了看站在不遠處的俞琳琅。那姑娘從方才起就死死盯著這裏,明明一臉想過來的樣子,卻偏偏在千尋看過去的時候別開了臉。鬧別扭的樣子倒是和阿淩有點像,千尋忽覺得俞琳琅也挺可愛的,於是又向蕭寧淵說道:“出了遠門迴來,隻怕你師弟妹們纏著你聽故事,向導一事也不急在明天。”她迴頭看了看玩得興起的阿淩,默默從他手裏提迴了一隻花燈,遞給蕭寧淵。“你那師妹盯著這裏許久了,你空手迴去可不好,我就借花獻佛啦。”


    蕭寧淵有些意外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隻花燈,隨即了然地接了過去,說道:“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


    等蕭寧淵走遠了,阿淩還板著張小臉站在一旁,方才的興奮全不見了。千尋捏了捏他的臉,奇道:“你這變臉速度真是絕了,這是要唱哪出?”


    “阿尋,你怎麽把我的花燈送人了?”阿淩氣鼓鼓地問道。


    千尋一笑,拉著他迴馬車,邊走邊道:“那位叫琳琅的姑娘眼睛瞪得可兇了,一直看著你手上的花燈,我這不是怕她又提劍過來和你搶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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