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圍獵, 無論是頂著誰的名義, 隻要天子不來,大多都是能讓人玩個痛快的。


    三皇子趙沛為人穩重卻也不算太乏味, 開獵前除了替趙清商引見了幾位皇子外, 並未安排太多繁文縟節與排場。不過這狩獵要是沒個好彩頭, 難免不盡興。天子也曉得年輕人的玩『性』, 禦賜了匹汗血寶馬來,令三皇子照著眾人所獵之物自行裁奪。


    趙清商是頭一個縱馬進入樹林的,倒不是他有心獵個好物拔個頭籌, 隻因這圍獵是借了他的名頭辦的, 論禮自然由他先入場, 不過京中子弟見他如見瘟神, 便更是巴不得這人跑遠些。待到他在林中不見了蹤影,這獵場外才真正熱鬧起來, 三五成群的少年郎們有說有笑,打馬狂奔。


    趙清商入了林子卻並未真的跑遠, 他提了綠耳改道向著林子的邊緣踱去,身後僅跟著小伍和駒三, 除此之外也無再多的護衛了。


    “汗血寶馬?天子可真夠大方的。”小伍嗤笑道,“去年小皇孫生辰,天子令南疆供了頭五『色』麋鹿來,開了獵場做彩頭。這五『色』麋鹿可算是南疆神獸了,他也舍得,換晉王成人禮了, 卻馬馬虎虎地送了頭尋常汗血馬。”


    駒三跨坐馬上,抬腿踢了踢小伍的坐騎,笑罵道:“恁的嘴碎,這天子禦賜之物也是你能議論的,同樣是聖恩浩『蕩』,怎地就能去同小皇孫攀比了!”


    “三哥踢我!小伍說錯了?五『色』麋鹿同汗血寶馬,貴賤立分,今日這群京中子弟未將主子放眼裏,你當是誰的意思?還有那謝家小子徒手掄出的那一箭,傷的雖是他自己人,下的卻是我家主子的麵子,偏生這三皇子出來打圓場不讓主子發作,都是自己人幫自己人!”


    趙清商在前頭聽小伍說得義憤填膺,隻淡淡咳嗽了一聲,道:“多嘴多舌。”


    小伍隻好住了嘴,斜眼去看駒三,隻見駒三搖頭道:“幸好今日天子送的是汗血寶馬,所謂樹大招風,若天子送了五『色』麋鹿來,隻怕主子在京中又要多出許多波折來。”駒三說著,再次抬腳踢了下小伍,麵『色』鄭重道:“這些話切莫再說第二次了,謹言慎行些。”


    前頭又傳來趙清商的清咳聲,林中覆雪初融,枝葉滴著水,寒氣尤為『逼』人,似趙清商這般傷病身子,本是不該來受這等罪的,小伍卻不知主子為何執意要來這北林苑。


    “主子,要不找個地方歇會兒吧。”小伍縱馬上前去看趙清商,卻見他隻一味抬手掩嘴咳著,臉頰上多了些病態的紅暈,像是又起了燒。


    小伍驚了,想著好不容易好轉的病,怎地才出來一會兒又嚴重了。他急忙踢馬靠上去,要替趙清商牽馬,嘴上關切道:“主子且停停,這皮裘別敞開了,透風。還有上迴那蘇姑娘給你的『藥』瓶,我給你放暗袋裏的,還在身上嗎?都說了別來的,主子怎地這般拗呢,什麽事交給我和三哥辦不好麽,非要親自來……”


    小伍這絮絮叨叨的『毛』病,就是照看趙清商得的,也確實將他念叨得頭疼。他咳了會兒當真覺得有股熱氣竄上臉頰,腦仁裂疼,像是起燒。說來也是奇怪,從府邸出來的時候,病是好了的,怎地說燒就燒了?趙清商探手去暗袋裏『摸』了個瓷瓶出來,倒出枚白玉似的丹『藥』塞進嘴裏,卻發現這瓶中已然空了,這『藥』丸竟是最後一枚。


    清甜的『藥』丸入口即化,淡淡『藥』香安撫了裂疼的腦仁,趙清商指尖捏著小瓷瓶,忽有些想念瓷瓶的主人了,也不知她是留在了梁州,還是迴去了涵淵穀。趙清商心道,興許迴去才好些,否則跟了小梁侯,便可能是不得好死的下場。


    “主子?主子?”


    趙清商將空瓷瓶放迴暗袋中,抖了抖韁繩,忽問道:“駒三,你手臂上綁著的是什麽?”


    小伍也迴頭去看駒三,隻見他左臂上果然綁著條黑底金線的緞帶,緞帶上竟還鑲著枚渾圓的珠子,瞧著確實不像是駒三的物什。


    駒三抬了手臂道:“是三皇子讓人給的,說是這獵場裏的通行之物。”


    “通行之物?”小伍奇道。


    “謝統領的人亦會入林巡查,算是以防萬一,見了這緞帶便會自動放行。怕是為防不相幹的人混進來吧?”駒三道。


    “哦?小伍可有?”趙清商問道。


    小伍搖搖頭,道:“不曾給過小人,想是三哥同我們一起,他有便算是我們有了吧?”


    趙清商目光淡淡掃過那枚珠子未再追究,剛想讓綠耳改道走去樹木稀疏點的地方,眼角忽然捕捉到了不遠處一個一閃而過的黑影。


    “鹿?”趙清商止馬看去,果然一頭小鹿正在不遠處低頭吃著草。


    弓箭就在馬後掛著,可趙清商隻是單單看著那鹿,一點彎弓搭箭的意思也沒。倒是駒三立刻張了弓,箭矢飛『射』而出,向那鹿眼『射』了個對穿。那鹿應聲而倒,連跑的動作都未來得及作出。


    小伍歡唿一聲,打了馬向那鹿跑去,嘴裏念叨著:“我來我來!今日真是好運氣,隨便走走都能遇上個獵物。”


    小伍跑遠了,駒三這才低聲向著趙清商道:“主子,留意到了麽?”


    趙清商麵『色』淡淡,不置可否。


    小伍到了鹿跟前,下了馬去拔箭,趙清商看著小伍的身影,握著韁繩的手忽然微微收緊。


    隻聽駒三輕喝一聲,“跑!”趙清商奮力一夾馬腹,綠耳雙耳一抖箭一般地跑了出去。於此同時一道黑影自林中躥出,帶著刀光紮入了趙清商方才停馬的地方,一前一後就差了毫厘的功夫,就是這毫厘之差,駒三的燕翅刀已然出手,削上了那人的脖頸。


    那人身手也快,一矮身斜著滑出鑽到了駒三的馬腹之下,抬手一刀竟迅速削斷了馬的四足。馬匹慘叫著倒地,帶著駒三一起,那人卻從另一邊鑽出,手中刀刃劃上了駒三左臂。


    遠處小伍自然是聽到了動靜的,當機立斷上馬追著趙清商去了。可奇怪的是,偷襲的那人與駒三動起了手,纏鬥中打了個不分上下,並沒有接著去追趙清商的意思。


    難不成這人的目標不是晉王?駒三心道。


    趙清商跑出不遠也是止住了馬,迴頭觀望駒三與那人交手。既然對方的目標不是自己,自然也是不宜拋開太遠的。可這一迴頭看到的景象卻不太美妙,那斷了四足倒地的馬並未死,正抽搐著斷腿在一片血泊中哀嘶,猩紅的血水同雪水融在一起,腥味漸漸在冰冷『潮』濕的空氣中彌散開來。


    趙清商看著那血水在地麵約淌越遠,忽覺得眼前天昏地暗,腦海中狂風大作,那個暴雨的夜晚,同樣的冷雨和著血水,成群的餓狼飛撲而來。趙清商的氣息越來越重,胸口像是被堵著塊巨石,熱燙的血『液』湧上麵頰,眼前的景象翻轉著顛倒著令人作嘔。


    “主子,怎麽了?”小伍趕到趙清商麵前,發覺他麵『色』不對。


    “血……”趙清商壓著嗓子憋出了一個字,此外未能說出更多,小伍卻立刻聽懂了,急忙抽出了腰間短刀,戒備著四周是否有兇獸靠近。


    同駒三交手的那人身形快極了,招招致命,小伍有心想讓駒三快些脫身,可看情形卻很難,脫身不得,拖久了更不妙。


    果然,林中傳來了野獸的腳步聲,悉悉索索的。小伍靜聽分辨,認出了是四足兇獸踩著碎雪奔騰而來,前前後後足有五頭。


    “主子快跑!”小伍變『色』。


    可趙清商不知怎地,忽地彎腰倒在了馬背上,氣息急促沉重像是犯了急症。綠耳不安地跺著蹄子,雙耳飛速抖動著,即便是匹血統純正的戰馬,在這血腥濃重之處也顯得頗為躁動,可趙清商不發令,它便也不敢離開。


    飛奔來的兇獸幾乎要到跟前了,小伍心想大不了拚了這條命將兇獸斬殺了,也要保住趙清商離開,便狠狠抽了綠耳的馬股,隨即向著兇獸襲來的方向攔了過去。


    綠耳終於跑了起來,奈何趙清商卻根本抓不住這馬韁繩,不過幾個顛簸的功夫,就滾下馬來,摔在地上。兇獸躥出,當先一頭咬上了小伍手中的短刀,其後的兩頭卻越過小伍直衝趙清商所在。


    趙清商支了手肘要起身,奈何身子重得不像話,頭痛欲裂。兇獸的氣息仿佛已經貼到了麵前,千鈞一發之際,趙清商隻覺眼前掠過一個影子,生生擋在了他的前頭,將那兩頭衝來的兇獸重重拍在地上。兇獸落地一個打滾,再次咬來,那人轉身將地上的趙清商攔腰提起,足下輕點就上了樹。


    趙清商被人勒著腹部,險些吐了出來,卻聽那人上樹後嘬嘴為哨,吹了兩聲。尖銳哨聲響處,兇獸立刻頓住了身形。


    一旁與駒三交手的那人一愣,抬頭看了眼樹上那人,忽撤了兵刃退開兩步,迅速向著林子裏躥走了。這一撤當真是猝不及防,上一刻還是拚命的殺招,下一刻人就不見了。駒三要追,但轉眼一看趙清商被人提著站在樹上,當機立斷選了保護主子。而那與小伍纏鬥的兇獸也是突然撤了爪子,從小伍身上挪開後,竟乖巧地蹲在了一旁『舔』著爪子,時不時地動著鼻子去嗅那血腥味。


    “諸位,虛驚一場。”樹上那人淡淡道。


    但以眼下情形來看,要說是虛驚並不恰當,駒三的馬是真斷了足,那血也是真的血,要救是不可能了。從結果來看確實沒出人命,可當中的殺機一點不少。


    駒三沉著臉來到樹下,仰頭向著樹上那人一抱拳,道:“閣下,可否放下我家主子?”


    樹上那人尚未開口,被提著的趙清商卻已說道:“駒三,你臂上的緞帶呢?”


    駒三微微一愣,沒想到趙清商人還清醒著,更沒想到他被人提溜在半空中,開口頭一句問的居然是緞帶。駒三一看左臂,卻見袖管上被人劃了個大口子,這口子一劃,緞帶自然是被割斷了,也不知掉在了何處。


    樹上那人神『色』微動,垂眸看了眼胳膊下夾著的趙清商,似乎也沒想到這人還醒著。那人足尖又是一點,輕飄飄地下了樹落在地上,順便將趙清商給扶直了。


    那人放開手,後退一步,忽躬身向著趙清商一禮,低了頭沉聲道:“在下奉四皇子令入場圍獵,方才聽到此處有兵刃衝撞聲,便急著驅使獵犬趕來,不想竟衝撞了晉王殿下,還望殿下恕罪。”


    趙清商被他放開後,身子微微一晃才勉強站穩,鼻間依舊是濃重的血腥氣,好在神誌還算是清醒。轉眼再看地上蹲著的五頭兇獸時,嗬,分明便是皇族獵犬,各個帶了禦賜的狗牌和護甲,抖著耳朵看向了眼前這畢恭畢敬之人。


    “這是瞧準了要衝撞我吧,方才那削斷馬腿的賊人倒讓他給跑了。”趙清商淡淡一笑,理了理袍子。


    那人維持著低頭的姿勢,道:“確實是在下的失誤。”


    他說著,忽伸手向一旁的獵犬打了個手勢,那獵犬顛顛地跑向了駒三,湊到他那柄燕翅刀上來來迴迴嗅了又嗅,又抬了前足趴上駒三左胳膊嗅了嗅,隨後向著那人嗚嗚叫喚了兩聲,扭頭向著林子裏跑去。


    “獵犬有靈『性』,追著氣味定能將那賊人找出來。”那人道。


    趙清商看了那人片刻,忽問道:“你叫什麽名字,方才在獵場,不曾見過你。”


    那人到了這時才微微抬頭,直視趙清商,淡淡一笑道:“在下宋南陵,是四殿下府中的教棋先生。說來慚愧,趕迴京城的路上馬車出了些狀況誤了圍獵的時辰,趕來獵場時,晉王殿下已然入了林。”


    作者有話要說:  好嘛,我迴來了,努力碼字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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