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場休息, 馬球隊的跑馬都被仆從牽去喝水了, 馬棚外不遠處臨時搭建了兩個帳篷,便是專門供這紅藍兩隊人休息的。


    秦懷止拽著姚恆來到帳篷前剛要進去, 卻聽裏麵有人正在說話, 整個帳子裏竟是隻有兩個人。


    謝琰立在架子旁擦著手裏的一根馬球棍, 向著一旁帶著黑紗鬥笠的男子道:“以前你可不是這樣的, 怎麽如今像是變了個人似的。不是喜歡打馬球麽?怎麽今日叫到你時,一聲不吭的?”


    戴鬥笠的男人隻是站著,一動不動的, 也沒有搭話。


    謝琰迴頭看了他一眼, 抬手就要去掀他的鬥笠, 不料那人微微一側頭就避了過去。


    謝琰又好氣又好笑地罵道:“不就是長了幾塊疹子麽, 至於捂得這般嚴實?我說謝煥之,你連大哥的麵子都不給了, 下迴可別指望我再帶你出來。”


    謝煥之依舊不吭聲,像是根本沒聽見一般。謝琰也不是有耐心的, 將那馬球棍往架子上重重一擱,轉身就要走。可他在走出一步, 突然迴身一把抓住了謝煥之頭上的鬥笠飛快地掀開,口中還哈哈笑道:“什麽見不得人的疹子,我非要看看!”


    笑聲到了一半戛然而止,帳子裏的空氣瞬間凝滯。姚恆自門簾的縫隙間看去,生生倒抽了一口冷氣。隻見謝煥之的臉上,竟整整爛了半邊, 自左臉的鬢角至下巴處,被碩大的皰疹覆蓋著,傷口處還留著黃『色』的濃水,看得人胃裏翻滾。


    謝琰也被驚住了,他沒料到謝煥之的疹子竟到了這般嚴重的地步,他訕訕地將鬥笠扣迴了謝煥之的腦袋上,替他將黑紗放下遮了個嚴實,道:“昨天還沒這般,怎麽一晚上的功夫就……看過太醫了麽?一會兒殿下們該來了,我向他們求太醫來給你瞧瞧。”


    謝煥之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良久,才冷冷道:“不必了。”他嗓音嘶啞,像是大病初愈還沒好透。


    “行吧,早知如此我也不是非要帶你出來散心。你要是想迴去,我讓人送你出北林苑吧。”謝琰道。


    “不必了。”謝煥之還是這句話,語氣冷漠平淡。


    帳子裏又是一陣沉默,謝琰忽然也『摸』不準要怎麽跟這位胞弟相處了,隻好從架子上取迴馬球棍,默默向著帳子外走去,一掀簾布,就見秦懷止和姚恆兩個等在外邊。


    “你是秦尚書家的孩子?”謝琰認得秦懷止。


    “是,見過統領大人。”秦懷止急忙行禮,想起姚恆還在一旁發呆,連忙踢了他一腳。


    姚恆醒悟,跟著行禮。謝琰見到了他,倒是有些詫異。


    “是你,方才看你撲倒姚昱的身法,像是江湖上的門派功夫。”謝琰上下打量著姚恆。


    “是,恆早年拜在天門派門下,跟著學過幾年強身健體的功夫,讓統領大人見笑了。”姚恆恭敬道。


    謝琰一笑,再沒看姚恆,轉向秦懷止道:“一會兒來下場打一局,姚昱同我提起過你,說是馬術不錯的。”


    謝琰說罷就朝著馬棚走去,也沒等秦懷止的答複。


    秦懷止看著謝琰走遠,正要去拽姚恆,卻見他已打簾進了帳子。秦懷止急忙跟了進去,就見帳子裏的謝煥之正兀自對著個棋盤出神,姚恆站在門邊看著他,二人都像是靜止了一般。


    “煥之,你看誰來了,姚恆迴來了。”秦懷止有些幸災樂禍地笑道,往常謝煥之見了姚恆怎麽著也得說上幾句刺人的話。


    謝煥之卻沒如秦懷止設想的那樣開口,他隻是抬頭向著兩人看了一眼,接著琢磨他的棋局去了。


    “姚恆來了,從天門山迴來的,謝煥之,上次分別是在燕子塢,你同姚恆可吵了好大一架,他說要來找你賠罪的。”秦懷止笑道。


    姚恆聽了心裏沒來由地燒起了一把火,他當然不是來給謝煥之賠罪的,謝煥之拿捏了他在宜蘭坊做雜工的事對他頤指氣使,可這從來都不是他姚恆的錯。


    秦懷止還要再點火,謝煥之終於抬起了頭,向著門口的兩人冷漠道:“不必了。”


    又是這句話,謝煥之自始至終都在重複同一句話,可秦懷止卻看出了不對。謝煥之說這話時,是對著他說的,而不是姚恆。姚恆自進來後,謝煥之隻看了他一眼,仿佛是個他並不關心的陌生人一般。


    “不是,你就不想問問他姚家的事嗎?”秦懷止奇道。


    “謝煥之,我不欠你的。”姚恆不等秦懷止再點火,拋下一句話便轉身出去了。


    秦懷止一愣,卻見謝煥之根本不為所動,依舊看著他的棋局。


    “完了完了,謝煥之這迴是真傻了,連見了你都跟不認識似的。”秦懷止追了出去,拉住姚恆道:“這可怎麽辦?”


    姚恆心裏悶著口氣無處發泄,不想再同秦懷止囉嗦,想起姚昱特地將他召來北林苑,應當是有什麽正經事要說,剛才來了就遇到跑馬那事,還沒來得及正經說上話呢。早點把事辦了,他也好早點離開這北林苑。


    就在這時,七八個公子哥從馬棚裏走了出來,帶頭的那個恰好是姚昱,後麵還跟著王家和塗家的子弟。等走進了姚恆才發現,姚昱走路的姿勢有點瘸,每走一步眉頭都會擰一下,像是在忍痛。


    王家的那個長了張馬臉,好在五官勻稱,竟也算得上是長得俊的,他一見姚恆,竟當先笑道:“喲,這不是恆公子麽?方才在馬場上見你摔得厲害,還以為是誰家拚命護住的小廝呢!我說姚昱,你這庶弟真不錯,等你年後升了吏部侍郎,提拔他做個隨侍也不錯。”


    王閑書這話說的刺耳,其餘幾人卻已笑開了。姚恆心裏雖不悅,卻還是向眾人作了一揖,道:“見過諸位公子。”


    姚昱聽王閑書提起馬場上的事,心裏也不痛快,他這條正在跳痛的腿可不就是因為姚恆才扭傷的。這才一會兒功夫,腳踝已經腫的像個饅頭似的,路都怎不穩了,還要怎麽再去打這第二場球?他向著姚恆沒好氣地說道:“你來這裏做什麽?”


    姚恆一愣,想說是姚昱喚他來的,卻聽王閑書已說道:“來得正好,我看你這腿是騎不了馬的,咱這隊少了你可劃不來。聽說你這庶弟是學過功夫的,一會兒替你上場也不至於拖累我們輸給謝家的。”


    姚昱聞言,冷冷看了眼姚恆,道:“會打馬球麽?”


    姚恆訥訥道:“沒打過。”


    姚昱迴頭瞪著王閑書,道:“他連會都不會,你還指望他?”


    王閑書卻似笑非笑地向著姚昱使了個眼『色』,道:“你這一跌可不能就這麽算了,好歹也要讓謝家的人輸場比賽才行。馬球也不是什麽多麽新鮮的玩意兒,無非說個規則也就會了。”說著,他轉向姚恆道:“恆公子,你嫡兄可是因你受的傷,你不會坐視姚家的顏麵受損而無動於衷吧?”


    王閑書同塗家二郎塗文遠對視了一眼,隨即塗文遠也似笑非笑地勸了起來。


    “我……”姚恆正要說自己不行,卻被姚昱給打斷了。


    姚昱將手中馬球棍丟給他,道:“讓你去你就去。”


    很快,第二場馬球就要開始了,負責計數的隨侍們搖著鈴鐺跑來馬棚,散在各處休息的人們聽著鈴聲向馬場聚攏。


    趙清商自馬棚出來,剛巧遇著一個搖鈴的。他不慌不忙地看了眼身後替他牽著馬的駒三和小伍,駒三斜挎著一張弓,背了個箭囊,腰間還挎著他的那把雁翅刀,而那馬便十分溫順嗅著他的刀柄,活像是那裏裝著什麽吃食,兩耳時不時地輕輕抖動,顯得十分靈巧。


    “這匹綠耳倒讓你從家裏帶來了。”趙清商道。


    駒三有些得意,道:“特意為冬獵備著的,主子,這北林苑馬場的馬,我哪敢給您騎啊!”


    小伍也笑道:“三哥說的沒錯,謹慎些總是好的。那些人在京畿外沒能得手,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天子腳下,明裏不能殺人放火的,暗裏卻不知要怎麽來。”


    趙清商看了二人一眼,淡淡道:“人多眼雜,這話莫再說了。”


    說話間,一隊綁了棗紅『色』抹額的年輕男子牽著馬走過。姚昱等人從趙清商身邊擦肩而過時,竟沒有一人注意到這是晉王,倒是謝琰牽馬路過時,向著趙清商多看了一眼,可即便如此,謝琰也未作停留,隻是匆匆向著馬場去了。


    駒三不似小伍那般憤慨,見狀倒是笑了笑,道:“主子,這十年迴來一趟,少年郎們都長大了。”


    趙清商笑著看了眼小伍,道:“這迴不是他們不識禮數,一別十年他們早就認不得我是誰了。”說著,他似有若無地瞥了眼走在人群中的姚恆,道:“走吧,我瞧著今日熱鬧,該是有場好戲能看的。”


    趙清商來到馬場邊時,比賽已經開始了。


    姚恆頭戴棗紅『色』抹額,身上還穿著那件破了個洞的衣衫,手裏緊緊握著馬球棍,坐在一匹高頭大馬上,顯得有些不自在。王閑書騎馬自謝琰身邊擦過,手中棍子向著底下一杵一挑,立刻便有一顆包了馬革的木球騰空飛起,向著姚恆所在直直『射』去。


    姚恆凝神揮杆,接下了那球,卻聽身後一人喚了聲他的名字。


    秦懷止趁著他愣神的當口一杆揮去,截走了木球,揮杆打出,擊向謝琰。秦懷止轉身向著姚恆一笑,縱馬跑開。


    姚恆急忙去看王閑書,就見他冷冷地甩了個眼刀過來,唇間開合無聲說了兩個字,也踢著馬追球去了。


    姚恆出了一手的冷汗,他急忙握緊球杆開始跑馬。對於王閑書的計劃,其實他是清楚的,他們不過是想讓他當眾出些醜,被那木球砸上幾迴,再從馬上摔幾次。他不是真的不懂馬球,而是一早就知道這群紈絝整人的法子,想要避著些,可沒想到姚昱竟也由著王閑書他們欺淩自家的兄弟。


    “姚恆!接球!”


    塗家二郎塗文遠大喊一聲,飛起一杆將球擊出,姚恆聞聲一皺眉,心裏起了些逆反。庶出的又如何,堂堂男子漢還能由著別人作踐麽?要是今日還由著他們欺負,將來該如何在京城立足呢?好歹是姚家的兒郎,要真讓別人下了麵子,隻怕父親也不會同意的!


    姚恆看著球飛來,手中運了些真氣在球棍上。那球帶了些旋轉,若是生手去接,球一觸棍就會彈起,難免要被打到臉上。姚恆抬杆時帶了些斜度,杆頭擦著球麵一切,加快了那木球的旋轉,隨著他內力一帶一拉,等他揮杆擊出時那球便帶上了雙倍的速度,不論是誰接了都能給生生打下馬去。


    王閑書策馬跑至不遠處看著姚恆,麵上還帶著似笑非笑的神情。塗文遠提馬轉了一圈,也將臉轉向了姚恆。就連謝琰也沒急著上來奪球,而是勒了馬一臉看好戲的模樣。而圍欄邊上,姚昱正一臉淡漠地看著他,在他身後則站著帶了黑紗鬥笠的謝煥之。


    姚恆知道所有人都等著他出醜,可他偏不,他恨極了這群憑借出身就自以為高人一等的紈絝子弟,他恨姚昱,也恨謝煥之。他們什麽都不做,就能得到一切,卻對那些拚死努力的人不屑一顧,甚至隨意地放在腳下踩踏。


    姚恆一杆揮出,也不知道是打向了誰,如果可以,他希望能打倒這裏的所有人,可他也知道,他是一個人,他們卻是一體的,他打不倒所有人的人,而所有人的人都能在這裏等著他出醜。


    “嘭”的一聲巨響,馬球飛快的撞上了圍欄,擊碎了一片圓木,飛濺的木屑灑了姚昱和謝煥之一頭,更讓姚昱驚得摔倒在地。而馬場上,姚恆騎著的那批高頭大馬也應聲摔倒在地,帶著姚恆一起滾倒在揚塵中。揚塵散開時,隻見那馬的兩條腿抽搐著彎折成了詭異的角度,不遠處的草地上躺著支綁了藍『色』緞帶的球杆。姚恆倒在地上不住地咳嗽,蜷曲著緊緊捂著左邊的手臂。


    謝琰冷豔看著地上的姚恆,手中的球杆卻不見了。他腿上一夾,黑馬緩緩踱到姚恆身旁,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道:“對不住,手滑。”


    作者有話要說:  又開始關禁閉了,焦慮。做個項目真特麽難……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斷龍淵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流玉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流玉齋並收藏斷龍淵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