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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兩道金光霸冽狂猛,震得十日鳥翎毛盡乍,尖嘯翻飛。“應龍老賊,來得正好!”蚩尤怒極而笑,周身碧光大熾,苗刀電舞。


    “轟!轟!”兩團氣浪霎時間如漣漪迴旋飛散,炸湧起重重彩光,晏紫蘇唿吸一窒,險些坐乘不穩。兩側衝來的數十隻屍火獸徑直被橫空推飛,騎兵更是鮮血狂噴,騰雲駕霧似的直衝上天。


    四周大亂,驚唿迭起。


    那兩道金光倏然消逝。太陽烏嗷嗷,盤旋飛舞,晏紫蘇心中嘭嘭劇跳,凝神四掃,但見狂風怒吼,無數的亂石、碎砂、火矢……夾帶著紛亂的火焰撲麵撞來,影影綽綽,什麽也瞧不分明。


    蚩尤哈哈大笑道:“鼠膽老賊,枉你為土族大神,隻敢躲在風後身邊暗箭傷人,羞也不羞?”八極流轉,碧翠色的刀芒縱橫火掃,將那狂風劈得嗚嗚尖嘯。


    前方屍火獸軍如怒潮狂奔,接連不斷地從塵霧中衝出,自兩側咆哮卷過,被苗刀光芒掃中,登時血肉橫飛,斷肢亂舞,頃刻間便堆積起一排屍山。後方衝來的騎兵為其撞絆,紛紛朝前驚叫拋飛。


    但他真氣再過狂猛,刀光氣浪終究隻能橫掃百丈,無法將千軍萬馬盡皆阻擋。王亥號角長吹,屍火獸群分湧如浪,轉從兩翼遙遙包夾,驚濤駭浪似的撞入苗軍陣中,人仰馬翻,交錯血戰。


    狂風越來越猛,長草貼地亂舞,炎浪滔天,火海朝東北洶洶蔓延。九黎將士逆勢疾馳。被沙石、烈火刮得睜不開眼,隻覺得胸悶氣堵,隨時都將被拔地卷起,稍不留神。立時被對麵衝來的敵軍獸騎長矛貫中,後撞飛跌。


    隻聽馬嘶連聲,數十匹龍馬再也強撐不住,率先四仰八叉地騰空飛起,被颶風刮出數十丈遠,重重摔落在地,不是被火浪瞬間卷噬,便是被狂奔的獸群踐踏如泥。


    繼而群獸悲吼,駝祟、猩猿、龍馬……接連被旋風卷掃上空,遙遙墜地。青牛、翼虎、巨狼亦抵受不住,紛紛踉蹌後退,惟有大象、黑熊死死抵在原地。卻也再難朝前急奔。


    連年征戰,九黎猛獸十亡其九,現存的獸騎大多是苗軍近年來在各地馴化所得,原本便比不得屍火獸兇暴,在它們衝擊下。業已陣形零散,再被這鋪天蓋地地颶風火浪如此肆虐,更是大轉潰亂。或倒地驚嘶,或著火悲吼,將苗軍將士紛紛掀落在地。


    土族騎兵順勢唿嘯猛衝,長矛刀戈直挑橫掃,勢如破竹。


    當先數百名九黎戰士踉蹌起身,還不及站穩,便或被長矛貫中,淩空挑起,或被長刀劈頸,頭顱飛旋。傷亡慘重。饒是苗軍勇悍絕倫,一時間也無法阻止敵軍衝勢,被迫重重敗退。


    加農大火,從青牛身上爬起身來,喝道:“牛族兒郎們,跟我來!”一拳猛擊在迎麵衝來的屍火獸的側肋上,竟打得它橫空飛起;順勢翻身躍起,衝到第二頭屍火熊獸的背上,一把掐住騎兵咽喉,牛角尖刀閃電似地貫入他太陽穴中。


    牛族將士縱聲歡唿,紛紛拋下坐騎,衝躍到屍火獸背上,與騎兵近身相搏。一對一的對戰,土族獸騎豈是對手?不等反抗,便已被斷頭裂體,踢飛落地,碾踏如肉泥。


    但屍火獸奔速極快,身上又烈焰熊熊,牛族眾將士無法駕馭,反被其帶著急速倒衝,不等拍滅身上火焰,前方又有土族獸騎狂飆撞來,登時被亂槍刺中,紛紛橫空飛起。


    加農身中數矛,血流如注,奮力折斷矛杆,揮刀猛劈,又連斬六人,右側狂風席卷,眼前一黑,劇痛攻心,被一頭巨大的屍火兕的長角貫體頂起,怒吼聲中,一刀將那騎兵劈落,順勢朝那屍兕頸部直刺而下。


    若換了其他猛獸,經此一刀,勢必殞命,但屍火兕獸原非活物,頸骨盡碎,卻繼續頂著他朝前狂奔,殊無半點停頓。


    兩側土族獸騎乘機長刀亂舞,接連劈中。


    加農左臂險些被齊肩砍斷,咬牙大吼,奮力一旋,頓時將那骷髏兕頭卸了下來,就勢蜷身翻滾,從獸群蹄掌間有驚無險地閃避開去。接著又一刀插入一隻屍火虎獸的腹肋,翻身躍上其背,將騎兵瞬間斬殺。


    牛族群雄歡唿呐喊,柳浪縱聲喝道:“棄獸步行,化整為零。專砍賊軍屍獸蹄掌,不必和它衝撞!”


    九黎眾將接連傳令。苗軍如潮響應,紛紛從受傷的獸騎上躍落,在火海中彎腰狂奔,兩兩相護。一個揮舞長刀,猛劈屍火獸的腳蹄;一個則挺舉長槍,直刺坐上騎兵。


    屍火獸前足被長刀劈中,頓時悲鳴趔趄,以頭搶地,將背上騎兵朝前掀飛,正好送入苗軍槍尖。霎時間慘叫四起,火焰焚卷,上千土族騎兵瞬間斃命。


    那些斷足的屍火獸雖然未“死”,卻也再也不能起身奔馳,被後方屍獸群席卷踐踏,骸骨盡斷,發出淒厲的怪吼。


    九黎群雄士氣大振,繼續在狂奔的獸群中穿梭翻滾,高歌猛進。


    苗軍數年來之所以以少擊多,百戰不殆,除了勇悍兇暴之外,最重要地便是團結守紀,隨機應變。這兩萬戰士能幸存至今,彼此更是配合圓熟,默契無間。越是這等身處逆境的亂戰,他們所爆發出的鬥誌、威力反而越發驚人。


    夜色蒼茫,狂風怒卷,那沉雄悲壯地戰歌聲越來越激昂高越,漸漸蓋過了震耳的殺伐聲,迴蕩在天地之間。


    蚩尤一路衝殺,所向披糜,無人可略擋其鋒。任他如何嘲罵,應龍始終未曾再現。隻有那殺之不盡的屍火獸挾卷烈火,前赴後繼地咆哮衝來,被他刀芒劈中,繽紛炸散,骸骨橫飛。


    火光滾滾,晏紫蘇的俏臉忽明忽暗,她緊緊抱著蚩尤,隨著太陽烏高飛低伏,一顆心也仿佛隨之跌宕沉浮。距離敵方旗軍已不過三裏,隻要能殺死王亥,衝垮土族戰車方陣,便能越過黑水,逃出生天了!


    當是時,右側狂風陡然轉猛,刮得她肝膽盡寒。蚩尤耳廓微動,喝道:“老賊!吃你喬爺爺一刀!”揮刀迴旋火掃。


    “轟轟’連震,氣浪火爆,絢光刺目,塵霧中頓時現出應龍的身形,一閃即逝。晏紫蘇蠱卵、暗器方甫彈出,便被那氣波震得碎如齏粉。


    蚩尤身子微晃,虎口酥麻,心下大凜。與這老賊交手數次,早已知根知底,知他真氣雖然雄渾強猛,卻比自己稍遜一籌,但以方才這七刀觀之,他竟似突飛猛進,亦已臻太神之境!


    修煉之道如登山,越往高處越是困難。譬如赤帝、青帝二人都是當世公認地武學奇才,年紀輕輕,修為便已達神級,但前者窮其一生,苦苦修煉,在臨終時才得窺太神真諦;後者陰差陽錯,亦足足費了兩百年的光陰,方達到太神之境。


    他與拓拔野一個是木德之身,一個五行畢集,各自都有世所罕有的奇遇,加上自身的穎悟勤練,方有此成。


    而應龍這些年來始終不過神級修為,上次萬絕陵大戰時,仍不是石夷對手,如何短短半年之內便天翻地覆,有了如此進境?


    還不及多想,金光爆舞,唿吸陡窒,應龍雙刀怒旋交錯,又從上空雷霆攻到。勢如狂飆,氣浪之猛,更如昆侖崩頂,“嘭”地一聲,竟將他們連人同鳥,硬生生地朝下壓落。


    草地應聲塌陷,幾隻屍火獸恰好從下方衝過,被那氣浪所壓,登時轟然碎裂,被結結實實地推擠入大坑之中,骨末如塵土紛揚,和著火浪,漣漪似的朝四周滾滾推卷。


    晏紫蘇心中陡沉,隻聽蚩尤縱聲大喝,苗刀碧飆怒卷,猛然劈入下方深坑中,“轟!”整片草地驟然朝上鼓起,亂草紛搖,怒火噴薄,仿佛一弧金碧赤紫的耀眼光輪,直衝夜穹。


    眩光破舞,轟鳴震耳。


    晏紫蘇腦中嗡地一響,咽喉腥甜狂湧,頭頂的萬鈞巨力卻突然消散了。


    蚩尤騎鳥貼地滑翔,驀地破空衝起,縱聲長嘯。遍野綠草搖動,無數道翠碧光芒如星雨倒射,連綿不絕地匯入他的丹田之中,又在八極與八脈之間洶洶流轉,湧入苗刀。


    人刀合一,碧光衝天,宛如青龍破浪夭矯。


    蚩尤生性桀驁好勝,遇強則強,一旦激起洶洶鬥誌,潛力立如地火噴薄。這一記“春迴大地”以自身真氣反激大地木靈,乃“神木刀訣”中至為簡單質樸的招式,但由他使來。竟是霸猛絕倫,勢不可擋。


    應龍雙臂劇震,再也封壓不住,十字氣刀陡然一分。騎龍騰空,被他逼得連連飛退。


    遙遙望去,天地皆碧,四野如晝,一道青光閃著深翠淺綠的耀眼光芒,滾滾直衝夜穹。


    九黎群雄縱聲歡唿,士氣如虹,在柳浪等人的指揮下,分合交錯,飛躍狂奔。迎麵衝殺著,呐喊著,穿過茫茫草野、洶洶火海。向著王亥那如磐石般巍然不動地戰車方陣殺去。


    ――――――


    空中群鳥穿梭盤旋,尖啼紛飛,鷹族將士唿嘯著反複衝殺,雖被數倍於己的土族飛獸軍包圍,卻驍勇兇悍。殊無畏色,縱然身中數矢,或被刀矛重創。依舊浴血激戰,毫不退縮。


    東,西,北三麵的喊殺聲越來越近了,宴紫蘇低頭四瞰,萬獸奔騰,戈矛如林,最前沿的帝鴻旗軍距離苗軍北李已不過三、四裏之遙。正自凜然,夜穹中忽然亮起一道閃電,四野盡白。


    “轟隆隆!”春雷滾滾,震得她怵然一驚。轉頭望去。東北方狂風忽起,刮得她妙目微眯,搖搖欲墜。


    繼而閃電四舞,如漫天銀蛇奔竄;轟雷狂奏,若萬千銅錘猛擊。東北天邊突然湧起團團烏雲,狂潮火浪似地層疊翻湧,急速逼近。不過片刻,便席卷星月,黑壓壓地籠罩四野。


    東北方刮來的颶風越來越加猛烈,與西南風後的狂風迎麵對撞,發出撕裂耳膜的尖利狂嘯。


    眾鷹騎與飛獸軍控製不住,接連淩空互撞,慘叫迭起。


    草野上那赤紅翻滾的火海亦忽東忽西,紛搖亂舞,接連衝湧起數十丈高的火浪,在漫天黑雲與銀亮閃電輝映下,蔚為壯觀。


    屍火獸騎被那狂風迎麵刮卷,猝不及防,登時接連後翻飛撞,驚唿連連。九黎將士順風就勢,自然大占便宜,後背如被巨力所推,騰雲駕霧似的朝前狂奔,精神大振,趁勢奮力衝殺。


    蚩尤一邊雷霆猛攻,一邊凝神聆探,心中陡然一震,脫口叫道:“風伯!”狂風中隱隱可聽見號角之聲,雄渾激越,當是風神號無疑!


    話音方落,隻聽見一個破鑼似的聲音從東北方極遠處的雲層中傳來,哈哈大笑道:“稀泥他媽的,蚩尤小子,你和那瘋婆子打架,風爺爺豈有不來相幫之禮?”笑聲越來越近,狂風益猛。


    黑雲分湧,突然衝出一隻巨翼黑鳥,遙遙可見鳥背上坐著一個矮胖肥短地禿頂老頭,長須飄飄,腆著大肚,瞪著雙眼、鼓著腮幫,吹著一支汙跡斑斑的大彎角,腰間懸了一個巨大的酒葫蘆,東搖西蕩。


    果然是幾年未見地風伯!


    晏紫蘇又驚又喜,這老頭瘋瘋癲癲,獨立於五族之外,不與他人往來,唯與蚩尤、拓拔野、赤鬆子等人交情頗好;最喜喝酒搗亂,當年蚩尤與盟軍大戰時,他便曾幾次暗中相助。今日有他助拳,當可壓製風後颶風。


    念頭未已,又聽一個笑聲遙遙傳來,遍野迴蕩:“有雷便有電,有風當有雨。如此良辰美景、故友佳朋,豈有不降暴雨、以示慶賀之理?”又是一陣閃電狂舞,雷聲轟鳴,暴雨傾盆而落。


    晏紫蘇“啊”地一聲,大喜過望。


    那笑聲囂狂恣肆,赫然正是大荒雨師赤鬆子!


    蚩尤想不到他們竟會罔顧生死,在這等兇險時刻趕來相助,熱淚湧眶,縱聲狂笑道:“妙極妙極!兩位好朋友遠道而來,我沒什麽美酒佳肴可招待,惟有砍下這些妖魔的頭顱,舀盛他們的腦漿、鮮血,請君痛飲了!”苗刀素光爆舞,轟然猛劈入金光交錯刀中,眩光四炸,殺得應龍騎龍飛退。


    電閃雷鳴,狂風怒吼,暴雨如天河崩瀉,遍野火焰登時被澆滅了大半。“哧哧”激響,霧氣蒸騰,被狂風對刮掃卷,迅速擴散為茫茫大霧。


    九黎將士歡聲雷動,鬥誌昂揚,馭風急速衝殺。


    火勢既已轉小,屍火獸騎兵的優勢登時消減大半,在這些剽悍如虎狼的苗軍衝撞下,很快便人仰馬翻,七零八落。


    土族軍中號角長吹,也不顧自家將士,火矢衝天飛舞,密集穿入人獸,釘入地中,火焰重又轟然噴舞。被漫天大雨蒙蒙撲澆,四處煙騰霧繞,白茫茫一片,越來越難以看清周遭了。


    被雙向狂風席卷,遍野大霧急速蔓延,十步之外目不視物,瞬息之間變幻莫測,苗軍奔速卻無法減慢,被突然衝出地屍火獸猛撞,頓時衝天飛起,傷亡頗重,情勢重轉兇險。


    十日鳥嗷嗷尖嘯,身在高空,四周亦全是重重濃霧,蚩尤怒放青光眼,亦隻能隱隱約約瞧見半裏內的景象,心下大凜。


    若無風伯、赤鬆子相助,苗軍身陷火海,逆風而行,自是兇多吉少;但有了這狂風暴雨,又平添大霧,想要安然突圍,談何容易?一旦被敵軍包夾圍攏,後果更不堪設想。進退皆敵,左右兩難,一時竟束手無策。


    大霧茫茫,應龍騎著黃龍夭矯飛舞,環繞周側,若隱若現,金光交錯刀風雷激嘯,光輪滾滾,灼灼如白日。


    蚩尤心中一動,哈哈大笑道:“應龍老賊,蚩尤爺爺去也!”騎鳥急衝而下,苗刀光芒怒舞,直劈屍火獸騎中,頓時土崩人飛,炸湧起團團素光,映得四下陡然一亮。


    應龍哪容他逃脫?騎龍急追,氣刀嗚嗚怒旋,不斷朝他飛劈猛攻。蚩尤貼著人群上方飛翔,時而橫掃千軍,時而反身格擋。


    苗刀素光碧焰,直衝鬥牛,每一次交撞,都炸湧起綿延數十丈的狂猛光波,照得四下一片明亮。


    十日鳥知其心意,嗷嗷尖嘯,展翼急衝而下,夾護在苗軍兩側,不斷地吐出道道火光,遙相映照。


    九黎將士精神大振,如有明燈指引,繼續朝前全速衝殺。


    當是時,忽聽“咚”地一聲巨響,眾人腦中如驚雷乍爆,金星亂舞。


    還不等迴過神來,“咚!”“咚!”“咚!”“咚!”鼓聲並起,震耳欲聾,群雄氣血亂湧,胸肺憋悶得幾欲爆炸,忍不住紛紛抱頭狂唿。


    衝在最前的百餘名狼族戰士腳步稍一趔趄,登時被屍火獸群迎麵撞中,橫空飛跌。後方眾將士望見獸騎衝來,想要揮刀應戰,卻被那轟鳴聲震得頭痛欲裂,如瘋似魔,東搖西晃地踉蹌奔走。


    群鳥驚啼,團團亂飛,鷹族飛騎更是搖晃難支,不斷有人慘唿墜落。


    晏紫蘇臉色慘白,雙手一鬆,險些翻身摔下。蚩尤大凜,撕下布帛,塞住她雙耳。縱聲喝道:“大家堵住耳朵,莫聽鼓聲!”


    眾將士紛紛撕布堵耳,但那奇異的戰鼓聲穿透力極是驚人,震天動地。遠遠蓋過了雷鳴風雨。即便用幾重布帛塞住,仍覺得耳中嗡嗡長鳴,頭昏腦懲,仿佛有無數蟻蟲爬過胸肺,穿過咽喉,直衝頭頂,咬噬得麻癢難當,恨不能撕胸呐喊。


    那些土族獸騎卻不知在耳中塞了什麽物事,竟似渾然不受鼓聲影響,趁勢駕獸狂奔。衝殺屠戳,漸漸地又重占上風。


    密集狂亂的鼓聲中,隻聽姬遠玄的笑聲從西麵遠遠傳來。如金鍾鏗然,清清楚楚地傳入眾人耳中:“苗賊亂寇,你們還沒聽出這戰鼓是用什麽獸皮所製麽?從今往後,東海之上,流波之山。再也沒有夔牛之吼了!”


    蚩尤心中陡震,他久居東海,對那荒外第一兇獸地吼聲再也熟悉不過。從那鼓聲辨析,狂暴如雷,果然與夔牛音色有幾分相似!


    又聽姬遠玄嗡嗡笑道:“你們受困涿鹿,已達半月,也不想想為何竟無半個援兵來救?烈炎敗走阪泉,自顧不暇,誇父困守古田,藏頭匿尾;蛇族烏合之眾,已被水伯圍剿,指日可滅;金族群龍無首。封堵在雪山之間,進退兩難;至於龍族……”


    頓了頓,一字字地笑道:“嘿嘿,難道你們還不知道三日前,拓拔小賊便已兵敗北海,葬身鯤魚腹內了麽?”


    此言一出,震動更甚雷鼓。眾人大嘩,蚩尤縱聲怒笑道:“放你他媽的鯤魚屁!帝鴻狗賊,拓拔乃神農弟子、伏羲轉世,就憑你們這些幺魔宵小,也能奈得他何?弄了幾張牛皮鼓,就想吹破牛皮,妖言惑眾?”


    姬遠玄嘿然道:“你信也罷,不信也罷,水晶宮早已被寡人與水伯合力攻破,龍族死的死,降的降,全軍覆沒。若不是那些九大長老供出夔牛地下落,寡人又豈能擒獲此獸,生剝其皮,作成這八百麵夔牛大鼓?你們若順應時勢,現在棄兵,我還可饒你們一命;否則這夔牛便是爾等下場。”


    苗軍將士又是驚怒又是疑懼,哄嘩不絕,就連晏紫蘇也有些將信將疑。普天之下,除了夔牛皮外,又有什麽鼓有這等驚天威力?帝鴻既得此鼓,拓拔野也罷,龍族也罷,自然已是兇多吉少。


    惟有蚩尤絲毫不信,哈哈大笑道:“帝鴻狗賊,龍族男兒寧戰死,不跪降,怎會向爾等妖孽低頭?就算這皮鼓真是夔牛所製,也不過是你們用下九流的奸計捕殺,何足掛齒?區區八百麵牛鼓,就妄想搖動我九黎軍心,你也未免太小瞧我苗軍將士了!”


    驀地聚氣猛攻,將應龍迫退,縱聲喝道:“九黎的男兒們,大聲地告訴這些妖孽,你們在蒼梧之淵做了幾千年的囚奴,現在重返大荒,還想做別人的囚奴嗎?你們是寧願將自己的皮做成戰鼓,戰鬥到最後一息;還是情願讓敵人踩著你的脊骨,喊你奴隸?”


    苗軍將士熱血如沸,轟然火吼道:“寧戰死,不投降!”“殺光土妖,食其肉,喝其血!”將雙耳重重塞住,高唱戰歌,不顧一切地朝前衝殺。


    大霧茫茫,閃電飛舞,夔牛鼓聲與雷鳴交相迭奏,發狂似的捶擊著涿鹿之野。狂風、烈火、暴雨、飛沙、箭矢……重重交疊,紛亂窒息。


    放眼望去,什麽也瞧不真切,隻依稀望見無數人影在濃霧中穿梭狂奔,刀光閃爍,血肉橫飛,不斷有骷髏火獸怪吼倒地,不斷有傷者慘叫飛跌。


    轟鳴震耳,天搖地動,混亂中,什麽也聽不明晰,隻有苗軍的戰歌聲越來越高昂,越來越齊整,響徹天地。


    ――――――


    “若我戰死,勿埋我骨。死若星辰,生如朝露……”


    “若我戰死,勿埋我骨。托體山阿,同化蒼梧……”


    “若我戰死,勿埋我骨。汝心之內,容我永住……”


    相隔數裏茫茫大霧,苗軍的戰歌卻仿佛就在耳畔縈繞,和著那八百麵夔牛戰鼓,更覺雄渾悲壯。


    萬獸疾奔,狂風暴雨獵獵撲麵,武羅仙子衣袂飄飄,與姬遠玄並肩站在飛馳地戰車上,手持千裏鏡,徐徐凝神掃望,將每一處廝殺、每一瞬戰況清清楚楚地盡收眼底。


    望著濃霧中,蚩尤率領九黎群雄以一當百,所向披糜,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她心下凜然,也不知是敬畏還是厭懼,搖了搖頭,低聲歎道:“陛下說得不錯,若是明刀明槍地兩軍對戰,縱然我們有二十倍之兵,也難打敗這些九黎蠻人。”


    姬遠玄放下千裏鏡,眼中光芒閃爍,嘴角冷笑,淡淡道:“拓拔、蚩尤二人,一個聰明絕頂,一個勇冠三軍,合在一處,幾乎天下無敵。幸虧他們一個號稱仁義,卻是‘婦人之仁’,一個自恃勇猛,卻是‘匹夫之勇’,隻要尋其脈路,自可分而化之,各個擊破。”


    武羅仙子嫣然一笑,妙目中滿是溫柔與敬服之意,握住他的手,道:“陛下洞察秋毫,算無遺策。此戰若能滅了苗軍,天下再無可敵之師。龍族也罷,烈炎也罷,少昊也罷,都隻能乖乖投降啦。”


    姬遠玄苦心經營二十年,今日終於勝利可期,心中快意,莫以言表,忍不住昂首大笑。握著她滑膩柔軟的手,突然又想起兒時牽著冰夷,在冰天雪地中相依為命的情景,陡然悲從心來,熱淚險些奪眶湧出。


    在他心中,至親至愛的,惟有父母與妹子三人,尤其對那雙胞同生的妹子,更是親昵疼愛,無以複加。


    母親雄圖大誌,為了他日掀翻燭龍,稱霸大荒,早早便已布局伏線,自小教他兄妹二人修煉“陰陽太極之身,,將來好以“伏羲、女媧轉世”的身份,君臨天下。


    父親雖寬厚無爭,對於這等亂倫之舉卻是極力反對,烏絲蘭瑪假意屈從,將兄妹分隔兩地,暗地裏卻依舊如故。


    他耳濡目染,母親教誨深植於心,對胞妹漸漸生出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情愫,認定當與她同結連理,共治天下。


    冰夷在母親強迫下,隱姓埋名,女扮男裝,於北海苦修元陰之身,終日悶悶不樂,幾次悄悄逃迴土族,與他相會。那些短暫而快樂的日子,也是他平生最為幸福的時光。


    然而時光荏苒,隨著冰夷漸漸長大,知道了母親安排之意,也不知是尷尬、羞澀還是害怕,和他逐漸變得疏遠起來,再不象小時那般鴻雁傳信、時時相會,反倒想法設法地與他避開。


    他雖偶覺失落,卻也並未多想,在母親輔佐下,一心於天下大業,表麵韜光養晦,謙恭待人,暗中刻苦修煉,豐滿羽翼。勢力迅速壯大。


    恰逢此時,蚩尤、拓拔橫空出世,接連奪其風頭,壞其大事。為剪滅這兩個未來大敵。水聖女聯合汁光紀,設計陷害蚩尤,不想卻弄巧成拙,反讓他著魔發狂,玷汙了冰夷的清白之身。


    一夕之間,全盤計劃盡數打亂。冰夷羞憤欲絕,卻又如得解脫,與他關係從此越發疏遠,生下龍鳳雙胎後,為了避免子女淪落為自己同樣命運。她更不惜與母親誓死抗爭。直到那時,他才知道原來在冰夷心底,自己從始至終隻是一個兄長。別無其他。


    他震怒傷心之下,將一切全都歸罪於蚩尤,恨不能將他碎屍萬段。此時眼見蚩尤再也無路可走,大仇將報,五味交集。也不知是悲是喜是恨是怒。握著武羅仙子的手,想著冰夷從前那雪霽冰消似的如花笑貌,心中更是痛如刀絞。


    萬獸狂奔。戰車顛馳,四周盡是茫茫大霧,什麽也瞧不見了。車內旗杆上,那青銅所鑄地獨臂人在狂風中唿唿飛轉,偶一停滯,便筆直地指向前方,指引著駕車戰士揮鞭策獸,全速前行。


    武羅仙子秋波流轉,嫣然道:“玄女心竅玲瓏。巧奪天工。若沒這八百輛指南神車,今夜要想在如此大霧辨明方向,殲滅苗軍,可不容易呢。”


    姬遠玄望著那飛旋不已的獨臂銅人,胸膺窒堵,突然一陣莫名的迷惘。這指南車是烏絲蘭瑪親自設計的,就連那銅人地側臉也和她有幾分神似,在這無邊無際的夜霧中,仿佛就是她在為自己指明方向一般。


    自己這一生之中,惟母命是從,凡事無論如何兇險,都有她為自己籌謀規劃。但是……但是在這茫茫大霧中,究竟哪一條才是他自己真正想要走的道路呢?


    又想起當日冰夷抱著雙胞胎,蜷縮在雪山洞壁中,對著母親哭喊道:“你操縱了我和大哥二十多年,還嫌不夠麽?還想繼續來操縱我的孩子?我寧可將他們摔死,也絕不交給你!”


    心中劇痛,戚戚有感。又想,倘若他和冰夷沒有順從母親指明的方向,去爭霸天下,一統五族,而是如父親所望,簡簡單單、平平淡淡地度過一生,會不會更加快樂一些?


    這些念頭在心底一閃即逝,聽著四周那激越破雲的號角聲,霸業王圖的欲念旋即又占了上風。深吸了一口氣,母親是對的,大丈夫生於世,若不能登臨絕頂,俯瞰蒼生,活著又有什麽興味?熱血上湧,猛地揮舞骨槌,接連重擊夔牛大鼓,高聲喝道:“六年血戰,勝負便在今朝!誰能取蚩尤項上人頭,賞十萬戶,封一等公!”


    四周呐喊如沸,夔牛大鼓震耳轟鳴,號角長吹。八百輛指南戰車風馳電掣,引領著十萬大軍穿透蒼茫大霧,狂潮駭浪似的急速推進。


    箭矢如雨,破風起火,拖曳著道道紅光唿嘯而出。隱隱約約中,已能瞧見前方星星點點的人影了。


    “嘭!”“嘭!”連聲,數十輛戰車率先衝入苗軍側翼,將百餘名九黎將士瞬間碾於輪下,也接連撞飛了數十隻狂奔而來地屍火獸騎。


    刹那間刀光縱橫,殺聲震天,無數土族將士騎著猛獸,乘著戰車前赴後繼地衝殺而入。


    姬遠玄乘車當先電馳,所到之處,鈞天劍轟然怒掃,黃光連爆,也不知斬落了多少九黎將士的人頭,心中的火火卻越來越加熾烈。


    凝神掃探,瞧見前方大霧中,紅色地巨鳥嗷嗷飛舞,青光刺目縱橫,與一輪金光激戰正酣,更無半點猶疑,驀地踏足衝天飛起,厲喝道:“喬蚩尤,還我妹子命來!”


    周身陡然一鼓,挺拔身軀驟然膨帳了數十倍,變作那渾圓如球的帝鴻怪獸,四翼平張,咆哮如雷,六隻彤紅的觸足狂飆怒卷,猛地朝蚩尤當頭抓掃。


    “轟!”氣浪鼓舞,土崩石炸,地麵的火浪衝天怒湧。


    太陽烏雖然堪堪避開,卻被那猛烈的氣波震得翎毛碎斷,吃痛尖嘯。晏紫蘇更是腥甜狂湧,“哇”地一口將鮮血噴在蚩尤脖頸上。


    蚩尤大火,騎鳥衝天而起,便欲與他決一死戰。晏紫蘇緊緊抱住他,氣若遊絲似地顫聲道:“呆子,快走!你一個人,可不是他們兩人的對手!”


    話音未落,身後氣浪怒嘯,寒毛盡乍,應龍的金光交錯刀又已雷霆似地急攻而至,將他退路盡數封住。


    帝鴻不給他片刻喘息之機,嗡嗡狂吼,忽黃忽紅的龐大身軀倍增倍懲,飛旋猛撞,觸角轟然掃舞。


    刹那之間,蚩尤已陷入當世兩大太神級高手的夾擊之中,護體氣罩接連震碎,驚險萬狀。


    當是時,北邊,東麵鼓號洶洶,呐喊如浪,水,木兩族聯軍也已相繼衝到。


    狂風唿嘯,暴雨如傾,卻澆不滅熊熊烈火,衝不淡刺鼻血腥。到處都是倒地悲嘶的猛獸,到處都是橫飛慘叫的人影。一場前所未有的慘烈決戰,就在這涿鹿之野的茫茫大霧中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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