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林瑾之發現,近來的楚宴乖了許多。


    他收斂了自己的鋒芒,不再如往日那般殘暴,卻猶如小時候那樣,小心翼翼的看著他。


    林瑾之心裏更痛。


    知道真相的林瑾之,更願意讓楚宴如往常那樣,而不是這個樣子對他。


    楚宴大概把他當做了淩王之流,想必他最艱難的那段時光,就是這樣仔細小心的吧?


    林瑾之現在隻想對他好,溫柔的看著楚宴:“張嘴,喂你吃點東西。”


    楚宴眼底浮現戒備,掙紮了半天,卻還是張開了嘴。


    林瑾之看著他吃下了自己的東西,更加開心,心也不由柔軟成了一團。


    “再來一口。”


    他就這樣一口口的喂給楚宴吃,一時之間氣氛溫馨而融洽。


    “陛下,韓錚那樣憎恨你其實是因為他義兄的緣故,你可還記得當日到底是怎麽一迴事?”


    楚宴正吃著,臉色驟然發白。


    他的身體顫抖了起來,仿佛一提起這個話題就會變成這個模樣。


    林瑾之嚇得連忙放下了碗,想要安撫楚宴。


    可沒想到,碗沒有放好,在慌亂之間竟然直接碰掉落在了地上。


    裏麵的粥也撒了出來,楚宴仿佛魔怔了似的,看著地上的那個地方,唿吸都紊亂了。


    他做了一件,林瑾之無論如何都沒有預料到的事情。


    楚宴蹲了下去,用手去抓著那些撒掉的粥,似乎是想吃。


    林瑾之害怕他被燙到,連忙拍開了他的手。


    楚宴眼底完全是一片空洞,身體在發抖:“皇兄,我不是故意把粥撒了的。”


    “陛下?”


    “不能用手抓,得……得用嘴。”


    他趴了下去,作勢要吃。


    林瑾之的眼眸狠狠一縮,連忙把楚宴抱在懷裏:“沒事了,撒了就撒了,沒事了。”


    林瑾之發現,被他抱在懷裏的楚宴仍舊在發抖。這樣的楚宴讓他心疼至極。


    他是在害怕,卻努力的笑著。


    林瑾之在這一刻幾乎恨透了淩王,楚宴做得那麽熟練,這一定就是楚宴小時候的日常了。


    淩王不是把他當成人,而是狗一樣在對待。


    高興了丟兩根骨頭,不高興了拳打腳踢。


    林瑾之痛苦得唿吸都急促了,想殺了淩王的心都有了。


    可心裏有個聲音,卻在無時無刻的提醒著他,自己做了和淩王同樣的事情。


    淩王是傷害楚宴的身體,他傷的卻是楚宴的心。


    他遍體鱗傷,毫無反抗之力。


    就像一個光/裸著身體走在大雪裏的人,孤獨無助,茫然至極。


    “陛下乖,我會奪迴你的一切,到時候再來贖罪。”


    [林瑾之悔恨值四顆星。]


    [可算要完成了,但得壓一壓。]


    [???]


    [韓錚那個情敵我還沒攻略下來呢,怎麽可以就這麽走了?]


    [主人剛才嚇了我一跳,怎麽突然這個樣子?]


    [嘿嘿嘿,臨場發揮,臨場發揮。要不是林同學上道,我就得吃地下的東西了!]


    [主人真的要吃?!]


    [你以為我是誰?我很由為藝術獻身的精神的!]


    [……]佛性三連、佛性三連。


    他皮任他皮,清風拂山崗;他演任他演,明月照大江!


    橫批:戲精本精。


    —


    林瑾之開始暗中說服那些歸附韓錚的大臣,讓他們及早迴頭,又暗自通知信王,時刻準備救出皇帝。


    雖說硬來也行,但林瑾之不太願意傷到韓錚,他畢竟是他的摯友。


    所以,林瑾之隻好用這個法子。


    這些事情韓錚全都不知情,日子漸漸過去,韓錚又一次從黑暗裏蘇醒了過來。


    他蜜色的胸膛大口大口的喘起了氣,冷汗潤濕了他的發絲。


    韓錚咬牙,朝床上狠狠一錘,他的武力超凡,這樣一個動作,竟然直接弄垮了床榻。


    他恨自己,為何在夢裏也夢到了昏君因為情動而旖旎的模樣。


    一想到那個夢,韓錚口幹舌燥了起來,他的眼底是深深的痛惡。


    這不僅是對楚宴的,還是自己。


    韓錚重新換上了幹淨的衣衫,借著月色推門而出。外麵的梨花已經全數開發,隱隱有凋謝之勢,走過梨園還能惹上一身白如雪的花瓣。


    韓錚走到了屋內,借著皎潔的月光打量著裏麵的楚宴。


    楚宴腿上的鎖鏈已經被解開,隻餘了脖子上和手上的鎖鏈。那把鑰匙在他身上,沒人能拿得走。


    待自己清理的宮中勢力,接手了蕭國的一切,再把這個昏君斬於劍下。


    他們在邊關誓死保護蕭國,昏君卻在宮中享受榮華,甚至還害死了撫養他的義兄。


    韓錚知道自己不能再看,可眼前的一切都那麽讓人挪不開眼。


    正在此時,窗外有鳥兒飛了進去,就站在寢殿外的欄上。


    楚宴從夢中驚醒,看見那隻小鳥,忽然就愣住了神。他小心的走到一旁,掰開了桂花糕的細碎,放在手心裏,似乎想喂那隻鳥。


    楚宴慢慢的靠近了它,把手太高,絲綢的裏衣就這樣滑落下來,露出潔白纖長的手臂,真是一緞柔軟的雪色。


    他的眼底滿是希冀和溫暖,小鳥也被食物吸引,飛到他的手心去啄。


    楚宴那平時總不愛笑的臉上,竟然緩緩的綻放出一個笑容來。


    窗外皎潔的月光透了進來,猶如朦朧的紗那樣。他的笑容如此美好,沒有半點殺意和憎恨,隻餘下安寧。韓錚就這麽看著,心口咚咚的跳了起來。


    那一刻,當真美得驚心動魄。


    [韓錚竟然不進來找我,虧我之前白天的時候還給一隻鳥兒做了記憶編製,讓它每天晚上飛進來玩玩。]


    [主人……記憶編織不是這麽用的!]


    [我就塞了一段我救過它的記憶而已~而且這畫麵多美?哪個男人看了不動心?]


    [……]


    [就算是做階下囚,我也要美美美!]


    [你別是這畫麵其實是做給林瑾之看的?今天碰巧撞上了韓錚?]


    [嘿~]


    不要以為你賣萌就能糊弄過去!


    係統覺得自己的心真的太痛了,正當此時,沒想到韓錚真的走了進來。


    楚宴興奮了,可決不能讓韓錚看出來!


    在看見韓錚的臉時,他又重新帶上了幾分淡漠。那隻鳥兒也隨之而飛走了。


    韓錚有鑰匙,直接開了裏屋的門。


    他語氣極其可怖:“為什麽,你能對一隻鳥兒那樣溫柔,卻對人那麽殘忍?”


    楚宴抬頭看他:“殘忍?那又怎樣?”


    韓錚氣急,此刻真的想殺了這個草菅人命的昏君!


    他恨自己,為什麽還夢到這種人,簡直惡心!


    韓錚的眼眶赤紅,手上青筋凸起,看著那纖細的脖頸,無論如何也下不去手。


    “如陛下之人,竟然也有人掛念,信王可來了宮中好些次了。”


    “你想說什麽?”


    韓錚冷笑了一聲:“也許陛下覺得人命如草芥,那些陛下不認識的人,都可以隨便殺害。被五馬分屍,生生被馬兒扯斷了四肢,最後是頭顱!”


    楚宴冷眼朝他望了過來:“……你到底是什麽人?”


    “陛下心裏清楚。”


    他的確清楚……因為數年來受此刑罰,據他所知就隻有一個人罷了。


    楚宴臉色發白,每每想起那個畫麵都會夢魘。


    數年之後,仍舊不散。


    見他沉默,韓錚又在他耳邊輕聲低昵:“若是,信王殿下受到了這樣的刑罰,陛下就不會覺得那些畜生的命比人命珍貴了。”


    楚宴的身體一僵。


    韓錚滿意的看著他這個樣子,末了又補了一句:“……高華未死,陛下不也一樣愛重他的命嗎?我倒想查查,為何陛下對一個閹人那般溫柔。”


    “你!”


    韓錚笑了起來,那冷峻的眉眼也多了些柔和。


    直到最後,他退出了這裏,人影漸漸走遠。


    寢殿裏又隻剩下楚宴一人,月光格外清冷的照在他的身上,楚宴的臉上滿是無措,直到最後,他低聲自嘲的念了一句:“這樣鎖著也好,真累……累到想要永遠閉上眼。”


    或許是認為韓錚已經走遠,他才這麽說。


    可韓錚習武多年,細小的聲音也能聽得見,再加上他現在隻在門外罷了。


    韓錚忽然迴望了屋內的楚宴一眼,發現他的臉色極其蒼白,身體微微的顫抖了兩下,迴到那邊的時候,走得艱難極了。


    一步一步,仿佛地上是刀山火海,針在紮著他的腳那般。


    他把自己放置於肮髒處,不再期待幹淨了。


    於是,深陷此中。


    以鐵欄作鎖,於心田,不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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