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煌國際是以娛樂主業起家的。


    當年楊祈北的父親拿了一筆不算豐厚的分產資金,看準華國國泰民安,娛樂業卻還不興盛的空檔,也算是破釜沉舟,將全部家當都投入了這個行當。二十來年兢兢業業,奮勇拚搏,才有了現在的規模,北煌可以稱得上是華國目前最大的私營娛樂集團。


    在發展的曆程中自然也不可能一帆風順,但有楊父掌舵,瞄準正確的方向起航,北煌這艘船被打造得越來越大,越來越多元化,投資、製作、發行各類影視劇作和綜藝,開設經濟公司,簽了無數耀眼的明星,甚至收購院線,衝到美國與歐國的西方傳統地盤搶食……實力強大、發展迅猛,並且相當賺錢。


    直到楊父病逝,楊祈北接任了舵手,北煌這艘大船的迅猛勢頭才慢慢緩了下來,穩定航行。楊祈北別的大本事沒有,守成還是行的,按他那花天酒地的胡混,隻要不沾賭毒,其實花上幾輩子都糟踐不完。


    然而事世難料,北煌還是易主了。


    這個消息剛放出來時,北煌的股票狠狠波動了一陣,然而神秘的新boss,北煌董事長兼總裁俞清歡先生很快發布公告,繼續聘任原集團的總經理,同時注資五億,延續、推進北煌原定的幾項重大投資,承諾三年內不裁員並穩定加薪,迅速穩定了投資者和集團員工的恐慌心理。


    《一路狂奔》也是本年度的重大投資項目之一。


    作為主要投資人,北煌有主要角色的一票否決權,如果有重要角色變更,仇丹心導演必然會與製作人和相關人士商量,既然仇導那裏沒什麽動靜,網友們鬧得紛紛擾擾不可開交的,自然也無關什麽重要角色。


    問題的重點在於,宣發計劃中並沒有這一波操作,更何況[老楊_噬神]他的真實身份,是頗有些敏感的北煌前任boss。


    在北煌的這場收購中,俞清歡拿到了絕對控股權,對於原本股權比較鬆散的北煌而言,這麽做,讓他多花費了近25%的溢價。這麽做雖然從商業行為上來看很不精明,但起碼有一個好處,在北煌他一言九鼎,小股東董事們的言行哪怕有什麽貓膩,他根本無須太在意,一力降之。


    金錢就是他的絕對力量。


    而金錢本身,對他而言不過隻是一串又一串天文數字的堆積。


    俞清歡緩緩伸出自己微微有些顫抖的手,這隻手骨節分明,蒼白又瘦得可怕,他閉上眼,輕輕握起拳頭,感受著手中越來越能體會到的——流逝的力量和生命。


    他慢慢伸出手指,用力在對講按鍵上按下:“metre,幫我查下楊祈北。”


    俞清歡緩緩縮迴手,轉頭囑咐:“阿七,把楊祈北的資料發過去。”


    阿七沉聲應了,將閃爍的手機遞了過來,為他架在輪椅的支架上,打開。


    看著手機屏上的名字,俞清歡蒼白的臉上輕輕綻開一絲溫柔的笑容:“hi,judi。”


    “清歡,hi!我的小寶貝,是你嗎?你有好好吃飯,好好照顧自己嗎?華國的青棉市,我查過了,現在有‘黴雨’!哇哦,這可真酷,但是你可千萬別讓自己長蘑菇了……”


    話筒對麵的女人用不太標準的華語叫著“清歡”的名字,然後用英語,以堪比rap的語速轟炸俞清歡可憐的耳膜。


    “嗨嗨!朱迪,我二十八了,不是七歲,你還記得嗎?”


    “上帝他老人家知道,我對歲月這種東西很不敏感。哦,對了,我想說什麽來著?我要告訴你,這是個美麗的季節,普羅旺斯的薰衣草可真是太美了,尤其是黃昏,金色的夕陽像細碎的金子般鋪在紫色的花海上……真讓人想在這樣的美麗中味嚐愛情的香醇。”


    聽著朱迪歡愉的話語,俞清歡的嘴角彎起一道細細的弧度,他懶洋洋地說:“聽起來,似乎又有新的‘情況’發生。”


    “哦哦!愛情總是來得那麽不經意,尤其是在一個美麗的地方,美麗的時間。嗨,小寶貝,別說我了。我決定為你親手做一瓶薰衣草精油,聞起來就像是□□著躺在花海之上,我想叫它‘朱迪的愛’,你覺得聽起來怎麽樣?”


    “還是把你的愛給那個可憐的注定要失戀的男人吧!”


    “你可真不可愛!”朱迪在那頭咯咯咯地笑起來,話筒中有風的聲音,還有一個男人帶著法語腔的細聲軟語隱隱傳來。


    朱迪笑了一會兒,握著電話,說:“清歡,對你自己好點,別太執著了。我愛你,我希望你能享受生命,而不是被生命束縛,你……一定要為了她留在華國嗎?”


    “我明白,我也愛你。”


    俞清歡的笑容漸漸逝去,沒有迴答,輕輕掛了電話。


    他的生命就像是一隻破沙漏裏所剩無幾的砂礫,落葉總要歸根,哪怕被朱迪帶去美國教養了十幾年,他骨子裏仍是個純粹的華國人。


    在僅剩的,不多的歲月裏,他允許自己有一點點任性。


    然後,有尊嚴地體麵離去,不需要說再見。


    ***


    人類的文明雖然還處於原始的階段,但刻畫在基因裏的,對更高層次生命質量的追求,讓他們努力研究著身周的世界,努力讓自己過得更好。


    欲望推動著人類社會的進步。


    想得到更多,想活得更舒適,想更方便快捷,想更愉悅開懷放鬆……種種的欲望與需求,誕生了種種行當。


    對有了肉體需求的楊et來說,目前他最喜歡的幾類從業者,包括外賣員、快遞員以及鍾點工。


    身無長物的好處就在於,搬家就是扛著自己以及一個裝著所有零碎的小包,從一個住處,來到另一個住處,根本不用大動幹戈。


    看到被查封空置了一個多月的別墅,連楊et這種外來人員都不免感到一陣淒涼。


    門上的封條已經被扯掉,留了小半張還帶著法院紅章的殘片在風中瑟瑟,私家花園裏的草皮和植株無人打理,亂蓬蓬地長成了雜草叢,連花朵都開得無精打采。


    從物業負責人手中接過鑰匙,打開大門,屋子裏沒有半個人,連隻老鼠蟑螂都沒有。


    空蕩蕩的客廳,幾把椅子翻倒在地,若大的落地窗上窗簾被扯歪了半幅,門一開,薄紗輕飄飄蕩起,陽光透過玻璃照射在地上,映出無數被風吹起的灰塵。


    為了讓自己的身體得到一個舒適、合宜、幹淨衛生的居住環境,楊祈北掏出了物業給的常用電話,這種時候就需要體貼的家政服務鍾點工。


    盛景四季坐落在青棉市繁華地帶,是現代華式風格基調的低密度別墅區,有三十幢情調各異的中式建築,用不同景致的綠化和圍牆巧妙隔開,既保證每一幢房屋的私密性,卻又不影響整個小區景觀的和諧和整體性。這裏的房子現在二手價也要六七千萬,還根本買不到,住在這兒的自然都是非富即貴的人家。


    楊祈北這個曾經的鑽石王老王是這裏的老住戶了,短短幾個月,老楊家發生了重大的轉折,又是破產又是查封拍賣的,原本以為這位再也不可能迴“家”,轉頭他又迴來了。


    雖然重新再見舊業主的麵略有些尷尬,但對於一位一流的服務人員來說,隻要是服務對象,他就一定會做到最好,這才能對得起業主們如此昂貴的物業費麽。


    楊先生的物業費既然早已交全一整年份的,自然能夠得到完美的物業服務,至於以後,楊先生既然仍住在這裏,那應該也能夠養得起屋子……吧?


    物業管家悄悄有些為楊先生犯愁,畢竟北煌那件商業案在青棉實在太有名了。


    有了物業盡心竭力的服務,楊祈北甩手將整理房子的事交給工作人員,漫步走出自己的花園,準備熟悉熟悉環境,先找到最佳的安全“撤離”路線——畢竟現在他都是個有身體的“人”了。


    顛沛流離地尋找食物,不斷被智慧生物們追捕的前半生,在衪的生命中留下了太深的印跡,即便是流落到這個和平安全又充滿食物的星球,衪仍然改不了某些舊習慣。


    環視著周圍開闊的綠地,幽靜卻不失雅致的綠廊景致,他滿意地點點頭,這確實是一個十分宜居的住所——除了人有些少。


    食物源與幽靜宅居不可兼得,他懂,雖然有些小小的遺憾。


    太陽的餘輝折射在人工湖上,映出一片迷離的淺金色。


    這顆正值壯年的黃矮星,狂暴地揮霍著它的能量,億萬分之一的光和熱經過漫長的旅途到達這顆小小的行星,合宜的環境奇跡般地孕育出了人類,更奇跡般地與衪原來所在宇宙的智慧生物極為類似。


    楊祈北靜靜地望著夕陽感慨,眼中漸漸浮起淚光……噢,忘記這個肉體太過虛弱,連直視恆星過久都會流淚,真想有一雙“鈦合金狗眼”啊!


    楊et難得有閑暇幽幽地懷“古”傷今,這感覺……大概就是悠閑的小小幸福?


    緊鎖情緒的楊祈北也忍不住露出了一點笑意。


    隱約的喊叫聲突然從高大的樹木籬笆那頭傳來。


    “……叫泰德!”


    “唿吸衰竭……救護車……上帝!”


    “先急救!”


    “boss,堅持住……唿吸,對!……該死,泰德,想點辦法!”


    一股濃鬱的“焦慮”、“緊張”、“恐懼”隨之發散開來,彌漫得到處都是。


    楊祈北精神一振,豎起耳朵辨別著聲音的方向,不由自主地聳動著鼻子,沿著美味的,帶點焦苦氣息的情緒波快步追尋而去。


    嗯,聞起來真香,焦苦中帶著微微的香甜,像是一杯濃鬱的上好手磨咖啡。


    恢複了一小半的精神雲也忍不住探出絲絲觸須,比他的身體更急切地向“樹牆”那端探過去。


    哦!餓久的“人”難免會留下點心理陰影,有點好吃的總是忍耐不住。


    他越走越快,沒幾分鍾就走到了“樹牆”之下,透過密集的樹林與圍牆的縫隙,隱約可以看到鄰居的屋前花園圍了一堆人,一輛輪椅倒在一邊,人慌馬亂的,顯然有位重要的人物發病了。


    咦?這是……什麽?


    發散四舞的精神雲觸須興奮地“圍”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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