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拔劍出來的時候他發出一聲沉悶的呻吟,止不住的血從他的腹部汩汩地流出來,她攥著劍轉過身去,慢慢地走到落地窗前坐好,臉上是呆滯茫然的表qing,他一手捂住流血的傷口,掙紮著從chuáng上跌落下來,平君手擔著短劍,仰望著窗外的月光,一動不動。


    江學廷哆嗉著伸手從chuáng旁邊的櫃子裏拿出一頁紙來,劇烈的疼痛讓他的唿吸都變成了一件極為艱難的事qing,他可以清晰地聽到血從自己的傷口裏流出來的聲音,他將那一頁紙放在地毯上,用手指蘸了自己的血,在紙上寫下三個字:放她走。


    他扶著chuáng顫抖著站起來,一步步艱難地走到平君身邊去,他將那—頁紙塞到了平君的手裏,唿吸困難地道:“平君,拿著,拿好了。”


    她恍若沒有了生命的木偶,他的睡衣被血浸透了,血滴順著衣角往下滴,在地毯上濺開一片片血花……她忽然迴過頭來.衝著他粲然一笑,嬌美如同曾經那個梳雙髻的小女孩,手指著他摘在地毯上的血,歡快地道:“花兒……”


    他艱難地點—點頭,臉色慘白,“隻要你喜歡¨¨¨”


    她言笑晏晏,“我喜歡。”


    他的眼前一黑,終於跌倒在地毯上,同時也撞倒了擺在花架子上的一個青釉刻纏枝紋大瓶,就聽“嘭”的一聲,花瓶和花架子同時翻倒,cha在花瓶裏的鳳尾糙散了一地,門外傳來侍衛的敲門聲,“江院長!“他在昏迷前聽到有人開門走進來,他的目光最後投在平君的身上,她的手裏還攥著那一頁紙,她消瘦的身影映在漾著月色的窗上,恍若一枝盛開的梨花,他的嘴角顫抖著,努力地笑一笑,低微的聲音仿佛是夢囈一般:“你自由了,平君¨¨¨”


    虞軍打敗西北軍進駐餘州城,是在一個下著濛濛細雨的早晨。


    城門設了關卡,進進出出都要接受盤查,滿城都掛著金陵政府的旗幟,在yin冷的風裏獵獵飛揚著,小雨濕濕地打在人身上,刺的肌膚一陣陣發疼,馬車軲轆轉動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骨碌骨碌”地響著,她裹著破舊的羊皮大衣,頭髮蓬亂,側身躺在馬車上的一張簟席上,渾身不住的哆嗦。


    穿著紅棉襖的小女孩坐在馬車的一側,小女孩的眉心間長著一粒胭脂痣,臉蛋被凍得通紅,伸出柔嫩的手將平君臉上的雨水擦gān淨,小聲地道:“你冷嗎?”葉平君唿吸急促,牙齒不住地打顫,說不上話來,小女孩笑著,“我叫秋兒。”平君稍微清醒了一點,—如迴光返照,她的唿吸越來越輕薄,吃力地道:“你們要帶我……去哪?”


    “我們收了一個周先生的錢。”秋兒抬起手來指著在前麵趕馬車的一個老頭,衝著平君笑眯眯地道:“他讓我和爺爺送你出城去!”


    街道前麵忽然一陣騷動,馬車晃動了一下,車夫甩著鞭子,急著把馬車趕到路邊去,幾個騎著高頭大馬的軍官從前方馳騁過來,後麵緊跟著大批的衛戍近侍,以及全副武裝的憲兵隊,迅速地將整條街道的閑人都阻到了道路的兩側。


    被環衛在中間的虞昶軒一手拿替馬鞭,一手勒住了馬的韁繩,沉穩地坐在馬背上,他披著寬大的雨衣,軍帽下的麵孔堅毅深邃,卻已經添了幾分風霜疲憊之色,黑色的軍靴上是鋥亮的馬刺,晃著人眼。


    周圍都是要出城的餘州城民,用緊張慌亂的眼神看著新進城來的這一群人,虞昶軒騎著馬,目光隨意地往馬下一掃,就看到一個坐在馬車上小女孩正看著自己,眼瞳清亮,倒也不慌張,隻是很好奇的樣子,在小女孩的身邊,躺著一個蓋著破舊大衣的憔悴女人,那女人頭髮蓬亂,形如秸槁,蜷縮著身子,枯瘦如gān柴的身體不停地發抖,好似得了重病的樣子。


    他隻是淡被地看了一眼,就把頭轉了迴來。


    前方亦有馬蹄聲傳來,沒多一會兒,副官吳作校已經縱馬到了虞昶軒的身邊,迅速下馬立正,臉上的驚愕猶未逝去,“報告總司令,我們查到了葉小姐的下落。?虞昶軒身體一震,聲音立時急促起來,“快說!”


    吳作校急忙道:“江學廷有一處小公館,就在餘州南岸,前去查抄的獨立營抓住了公館裏一個叫瑞香的下人,她說葉小姐一直被江學廷囚禁在公館內,江學廷¨¨¨”


    虞昶軒不等吳作校說完,二話不說一縱韁繩,打馬就往餘州南岸飛奔而去,餘下的侍從官以及副官慌都打馬跟上,一路追了上去。


    他如此急切要尋找的,是那個梳著小圓髻迴頭向他微微一笑的靈秀女孩。


    是那個在燈下為他繡梨花的溫婉戀人。


    是那個雙手握著定qing短劍說要與他生死與共,一顰一笑都透著淡淡香寒氣息的美麗女子葉平君。


    她望著他縱馬遠去。


    馬車重新動起來,晃晃悠悠的,她麵色憔悴蒼白,唿吸愈加困難,眼瞳裏的光芒都是渙散的,身子底下鋪著涼涼的簟席,硬硬地硌著她枯瘦的骨頭,她恍惚地望著頭頂上的天空,冰冷的雨絲落在她慘白的麵孔上,她的眼淚無聲地沁入簟席的紋理中¨¨¨秋兒突然迴過頭來,衝著她燦爛的一笑,眉宇間都是羨慕,天真地道:“那個人真威武,一定是一個了不起的大人物。”


    她閉上眼睛,沒有說話。


    天空灰濛濛的,恍惚間有一兩聲汽笛聲,從邯江輪渡的方向傳來,那聲音十分尖銳,仿佛是一把能割破前塵舊夢的尖刀,而也隻有在夢裏,才會有人真的把那天長地久、海枯石爛的故事當真,可等到夢醒了,還是什麽都剩不下。


    她蜷縮在涼涼的簟席上,唿吸已經非常微弱了。


    《玉簟秋》完2010年2月19日完成於濟南


    番外夢裏胭脂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傍晚的時候,晚霞鋪了半個天際。


    謝凡姝踩著玲瓏彩繪木屐,站在大雕花鏡子前試一件白色的連衣裙,又認真地將一條點綴著蘭花圖案的紗巾圍到頸項間,她向來最喜歡西式裙子,頂討厭旗袍,總覺得那樣的衣服把人都給束縛了,捆起來一樣的感覺,崇燁就笑她。“妹妹應該去試一試歐洲女人用來束腰的鯨魚骨,那才叫捆,腰都給你捆成兩截!”


    她不服氣地迴嘴,“崇燁你真討厭,難道還要我像港大來的那些學生,紮著窄窄的褲腳,打扮成一個賽金花的模樣。”


    她自小就愛跟哥哥崇燁頂嘴,但崇燁從來不跟她生氣。


    謝夫人走進來的時候手裏捧著一堆衣服,都是些做工jing良的旗袍裙子,一股腦地放在了細楠木銅chuáng上,自己反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朝著自己的女兒笑道:“你看看我買的這些,你能用得上哪一件就用哪一件,自己挑。”


    凡姝隻往chuáng上看了一眼,立即皺起眉頭,“母親,我們學校的話劇裏可用不著這樣華麗的衣服,我演的是一個貧寒的女學生,你這些衣服,哪一件我都不能用。”


    謝夫人笑道:“那你要怎麽打扮?”


    凡姝撅起嘴巴,“反正你和父親要去陪著外祖父,也沒有時間去看我們排演的話劇,還問這個做什麽,我也不告訴你。”謝夫人笑道:“好了,你就不要在這裏挑刺了,明明知道你父親和崇燁這幾天還在生氣,家裏這樣不清淨,難道你還要來cha一腳。”


    凡姝便道:“父親也是,哥哥想入南明軍校就讓他去,gān嘛要這樣管束著他,男孩子就應該從戎,磨練些英雄氣概才是。”


    謝夫人就默了一默,片刻微微一笑道:“你父親自然有你父親的道理。”、凡姝撇著嘴,很是不以為然,“反正你們大人總是有道理的,我若是哥哥,管你們喜不喜歡,我就要痛痛快快地做我自己想做的事qing!”


    第二天下午,明德女中的禮堂裏正式上演學生們jing心排演了很久的話劇《長恨歌》,寫劇本的是學校裏新來的國文老師梁秋兒,在禮堂後麵化妝的時候,演女主角的謝凡姝又仔細地熟悉一遍劇本,忽然抬起頭來笑嘻嘻地對自己最好的朋友虞心平道:“心平,你說這世上怎會有這樣悲慘的事兒?”


    虔誠的基督教徒虞心平正在合著雙手做祈禱,她是一個蒼白纖瘦的女孩子,坐在那裏仿佛很不起眼,但整個金陵,誰不知道虞總司令令虞昶軒把持金陵政府內閣,權傾朝野,而虞心平是虞昶軒的獨生女兒,自然是金尊玉貴一般的,出入的排場極大,平日在學校裏,幾乎沒有人敢和虞心平有接觸,就像是在過去的清廷,誰敢和高高在上的公主嬉笑打鬧呢。


    但謝凡姝就和虞心平處的極好,兩個人在學校裏形影不離的,凡姝也曾親熱地邀請心平到自己家裏做客,心平總是搖頭,當然也從不邀請凡姝到虞家官邸裏去玩,虞心平xing子極其孤僻,這次願意出演話劇,全都是因為凡姝的鼓動。


    虞心平笑著沒作聲。


    凡姝就望著編劇老師梁秋兒,梁秋兒笑一笑,眉間的一點胭脂痣分外醒目,“總是有的,隻是你們這些十七八歲的孩子不知道罷了。”


    臨到上台的時候,後台忽然一陣騷亂,有人道:“什麽?總司令來了?已經坐下了麽?”又有老師專門來叮囑道:“這個時候不要亂跑,外麵到處都是崗哨,小心把你當革命黨抓起來。”正這樣亂著,嘈雜的聲音卻突然像被人扼住了喉嚨,眨眼間鴉雀無聲,就見幾個戎裝軍人走進來,為首的一個正是虞氏官邸的侍從室主任何浚森。


    化妝間裏頓時一片寂靜,青年學生都退到一邊去,何浚森徑直走到了虞心平的麵前,恭敬地道:“心平小姐,總司令剛聽說你參演了學校的話劇,很是關心,特意來看看。”


    虞心平一改在凡姝麵前個乖巧,此刻倒真像一個冰冷的公主了,淡淡的,“我不過是演了一個小角色,用不著父親這樣勞師動眾的,請何叔叔跟父親說一聲,讓他迴去吧,他不是一直都很反對我來學校裏讀書麽!”


    何浚森就笑了一笑,“小姐又說氣話了,小姐是總司令的掌上明珠,怎麽能不關心呢。”


    虞心平麵無表qing地道:“既然如此,你就跟父親說一聲,我要到後半場才出場呢,就讓他等著吧。”


    何浚森應了一聲“是”,這才領著衛戍走了出去,凡姝悄悄地朝著虞心平的方向看了一眼,虞心平也正在看她,凡姝笑一笑,虞心平也笑一笑,雙眸眯起來仿佛兩彎月牙,她們像一對調皮的姐妹。


    化妝室裏好半天都沒有什麽聲音,靜悄悄的,麵孔上都不約而同地浮現出幸福到緊張的表qing,就因為虞軍總司令就坐在外麵,平白無故地給了學校這樣大的麵子,無論老師還是學生都知道今天演的這一場話劇勢必是要見報的,都很有些群qing激昂的意思,蠢蠢yu動地想要上台去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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