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君說道:“嗯,挺好看的。”葉太太就笑一笑,道:“來,給我講講。”平君應了一聲,又忍不住轉頭看了一眼,卻隻看到一堵高大的圍牆還有那一株高過圍牆的棗樹而已,也不知道他走了沒,她唇角揚起,就是俏皮地一笑,就走到石桌前坐下,見桌上擺著茶,才覺得口渴,就倒了一杯茶來喝,就聽葉太太催促道:“我還等著你講戲呢,你倒是說啊。”


    平君就沒看戲,一時間答不上來,就敷衍道:“還不都是千篇一律的,講得是一個丈夫不信任他的妻子,後來經歷了些事qing,又重歸於好的。”


    葉太太沒太明白,搖著蒲扇慢慢地道:“難道是男子薄倖,喜歡上別的女子了?”平君便道:“戲裏倒是沒有,但這世上的薄倖男子太多了,始亂終棄,得新棄舊的,又何必要到戲裏去看。”


    她有口無心地說著,下意識地又朝著牆的方向看了一眼,心裏隻想著江學廷到底是走還沒是沒走,又聽到幾聲貓叫,就懷疑是江學廷在那裏捉弄,不成想這般小女兒的心思,竟是不知不覺地掛在了臉上,葉太太看在眼裏,就笑道:“學廷是不是還在外麵站著呢?”


    平君一下子就窘迫在那裏,忙就轉了話題,“他早就走了,媽,我手上癢癢得很,你幫我撓撓。”她伸出雪白的手腕往葉太太的膝蓋上一放,一臉笑嘻嘻的樣子,葉太太便笑著拿蒲扇在平君的頭上寵愛地敲了一下,輕輕道:“你這孩子,多大了還撒嬌,快出去看看,若是學廷還站在外麵,就讓他進來,平常都進進出出的,今天這是怎麽了?又瘋鬧起來?”


    平君更是心虛,站起來紅著臉道:“我才沒跟他鬧呢,你讓我去看看,那我就去看看。”她走到門邊,打開雙扉門朝外麵看了一眼,就看那棗樹下麵空dàngdàng的,隻有月光照下一地的樹影,她略有些失望,還是走下石階,站在路中間,抬頭就見一隻小貓從棗樹的枝gān上一跳,跳到一旁的圍牆上,踩著圍牆上的瓦片一路“瞄瞄……”地去了。


    平君轉過頭就要迴院子裏,竟一眼看到前麵胡同的暗地裏停著一輛汽車,她怔了怔,定睛地看過去,就聽到一聲車門響動,在這夜巷裏竟是分外的響亮,虞昶軒已經走下車來,站在空地裏看著自己。


    葉平君抬起頭就與他的目光對了個正著,心猛地一跳,隔著這樣的距離,卻也能感受到他眼眸裏那兩道深深的視線筆直地she過來,她陡然惶恐,慌地就背過身去,竟然僵在了那裏,他就想走上去,卻見她轉身步伐不穩地跑迴院子裏去,竟仿佛是要躲什麽洪水猛shou一般,那雙扉門被她慌慌張張地合上,發出“哐當”的聲響。


    月色如水,滿地樹影,夜巷裏靜寂的隻有風chui過樹葉的聲響。


    虞昶軒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


    副官吳作校見到這樣的qing形,猶豫了半天還是推開車門下車,涼涼的夜風一陣陣地chui過來,他看看虞昶軒的臉色,不禁有點膽噤起來,竭力婉轉地表達:“五少,迴去晚了,恐怕夫人要擔心。”


    虞昶軒真是滿心憤懣,二話不說“咣”的一腳就踢到了車身上,踢得又狠又重,吳作校都跟著一震,他知道這是虞昶軒發泄怒火的老毛病,但是這一腳踢在硬邦邦的車上,連吳作校的臉上都出現了悸色。


    虞昶軒踢完那一腳,嘴角微微抽搐,卻半天沒出什麽聲音,吳作校看虞昶軒就那麽默了半天,他那目光在虞昶軒的腳上轉了一個大圈,還是頓在了虞昶軒的臉上,終究還是不怕死問了一句,“五少,疼罷?”


    虞昶軒終於撐不住彎下腰去,低著頭靠在了一旁的車上,悶聲道:“滾一邊去!”


    奈何一言,嫌隙心生


    夜色很是晚了,虞氏官邸卻還是一片燈火通明的模樣,管家周泰才安排人端了新做好的冰糖梨汁過來,擺放在花廳裏等人取用,君黛緹也來了,正和琪宣嘩啦啦地拆著九連環玩,敏如和瑾宣在一側擺弄著新剪出來的花樣子,琪宣忽地道:“黛緹姐姐你弄錯了,我剛才好容易要拆下來一隻,被你這樣一弄,豈不是功虧一簣了。”


    黛緹那臉上本就透著點心不在焉的意思,被琪宣這麽一說,便把九連環放下,道:“不玩了,嘩啦嘩啦的,我頭都痛了。”琪宣道:“那不然我們到樓上二姐屋裏去打小牌,你看好不好?”黛緹見要往樓上去,就又抓起了那九連環,低著頭輕聲道:“再坐會兒吧,坐會兒我就迴家去了。”


    敏如就微微一笑,朝著廳外看了看,道:“今兒可真奇怪,怎麽這樣晚了,五弟還沒迴來?”瑾宣將一個繡花繃子拿起來,cha了幾針,隨口笑道:“想是又跟陶家姐妹跳舞去了,五弟哪裏是一個閑得住的人呢,大嫂也不是沒看見,五弟和陶家二妹這陣子可走的勤。”


    黛緹卻還是默不作聲地坐在那裏,隻是臉色變了變,竟有些漲紅了,敏如就漫不經心地對瑾宣道:“我倒是看見了,不過咱們父親和陶部長的政見倒是很有些不和,我看五弟和陶二妹這一對,隻怕是長不了。”


    她們正這樣說著,就聽到外麵一陣腳步聲,君黛緹立時就扭過頭來看著廳門,卻是虞太太從外麵走進來,後麵還跟著侍衛處的幾個人,黛緹又把頭轉了過來,默不作聲地將九連環扔在了一旁,就聽虞太太邊走邊道:“好好的,怎麽就跑到楓台去了?那地方向來有些風大,冷得很,他這是又起了什麽心魔了。”


    那侍從官就一五一十地迴復道:“五少說這幾天陸軍部事多,他留在官邸裏辦公反倒吵了您,這才轉去楓台的,等忙完了就迴來。”


    虞太太坐在沙發上,聽了這幾句,忍不住就笑笑道:“倒難為他有這份孝心,算我沒白心疼他一場。”她想了想,又道:“那你就帶幾個廚子下人過去,還有,把秋珞也帶過去,這丫頭一直伺候著他,算是個盡心的,再讓……”


    虞太太這邊話還沒說完,就聽得琪宣在一旁笑著道:“再把那冰糖帶上兩斤,燕窩稱上一斤,什麽人參鹿茸、螃蟹蝦腳玫瑰露的,統統都帶去,等到父親迴來,再給五哥一頓鞭子,這就齊全了。”


    這一句話說得大有典故,除了君黛緹,就連後來嫁過來的大嫂敏如都是知道的,也撐不住笑,道:“咱們小妹真是越來越人小鬼大了,消停會罷!”瑾宣也笑道:“你這小六兒,年紀不大,知道的事兒倒是不少。”


    原來虞家自祖上便是將帥之門,簪纓世族,顯赫無比,虞家男子幾乎是生而為將,虞昶軒未滿十歲就被父親送到南明軍校裏歷練,虞太太歷來是十分心疼這小兒子,整日裏把些珍貴的藥材補品往軍校裏送,還帶了家裏的廚子在學校的宿舍外麵臨時搭建了個小廚房,專門伺候虞昶軒,一時之間,虞家五少的名號響徹了南明軍校,等到虞父從戰場上迴來,聽說了這件事,怒氣沖沖地直奔南明,走進小廚房裏一看,裏麵正燉著冰糖燕窩粥呢,直把虞父氣得雙眼都充了血,把虞昶軒拎到官邸裏狠抽了一頓鞭子,虞太太更是被罰到虞家私邸奉化山莊去思過了一個月,這事兒才算了結。


    眼下琪宣說的正是這件久遠的事qing,便被忍俊不禁的虞太太在額頭上戳了一指頭,另有管家周泰走進來,領著侍從官去安排虞太太剛才吩咐下來的那些事qing,侍從官便出了虞家官邸,逕往楓台復命去了。


    楓台是虞家的另一處私邸,位於金陵玉霞山下,因山上大都是楓木,一到深秋,紅葉紛飛,層林盡染,故被名楓台。這天是顧瑞同當值,天才蒙蒙亮,他稍在侍衛長室裏打了個盹,就聽外麵“砰”的一聲槍響,他一個激靈,當即就從座位上彈起來,幾步搶出門去,一個侍從官道:“是後院!”顧瑞同二話不說,領著侍衛就往後院沖,就見有幾個早奔來的侍衛站在那裏,而院子當中筆直地站著一個人,正是虞昶軒。


    顧瑞同吃驚道:“五少!”


    虞昶軒隻平舉著手臂,握著手槍在那裏朝前瞄準,顧瑞同揮了揮手,讓那些侍衛撤了下去,自己走上前來笑著道:“這大清早的一聲槍響,五少這哪裏是練槍,竟是練我們兄弟的膽子呢。”


    虞昶軒也不說話,隻是那眼眸深幽幽的,猶若一潭湖水般,顧瑞同看他神色簡直難看極了,知道他的脾氣,這會兒就退到一旁去,忽聽得虞昶軒冷冷地說了一句話,“她算個什麽,難道還要我一再地上趕著巴結她不成!”


    顧瑞同一怔,就見虞昶軒抬手又是一槍,正中靶心,這一聲槍響在寂靜的淩晨,分外的刺耳,驚得棲息在樹上的鳥兒又是一陣撲簌簌地亂飛,顧瑞同上前一步,“五少,天涯何處無芳糙。”


    虞昶軒臉色yin沉,一言不發地瞄了半天靶心,忽然收了配槍,轉身就走,隻冷冷地扔下一句:“我就不信我奈何不了她!”


    這天清晨,太陽還沒完全升起來,隻把那有些淡huáng的光斜斜地照進院子裏,院子裏都是槐樹的清香,平君才洗好了臉,梳好雙圓髻,端著臉盆把水倒在槐花樹根下麵,就見對門的趙媽媽出來擇菜,她想起昨天晚上的事兒,先把臉紅了,自己快步走進屋去,差點與走出來的母親碰了個正著,葉太太道:“這怎麽了?冒冒失失的。”


    平君微微一笑,自己到屋裏拿了藍布書包,整整裙擺,才走出門來,就聽見趙媽媽在那裏笑著招唿:“姑娘,上學去了。”


    平君忙應了一聲,也不敢看趙媽媽笑嘻嘻的樣子,聽得自己母親說:“路上小心,別貪玩誤了功課。”她答道:“我知道了。”就去開大門,才推開一扇門,當即怔在那裏,隻見一輛車停在了自家的門前,車旁站著幾個衛戍,而顧瑞同站在一旁抽菸,聽到門聲,這才抬起頭來。


    平君那臉上微笑的表qing一下就凝固了,顧瑞同看到葉平君,將手裏的煙扔到地上,用腳踩滅了,抬起頭來淡淡道:“葉小姐,跟我們走一趟吧。”


    葉平君看看顧瑞同,默默地咬了咬嘴唇又鬆開,半晌才說,“顧大哥,我知道你是好人,你放我這一次,行嗎?”


    顧瑞同那臉上的表qing便仿佛是僵住了一般,透著份冷淡,旁邊的侍從官已經把車門打開了,顧瑞同立正站好,把頭一低,手揚出做了“請”的姿勢,克盡職守地道:“葉小姐,上車吧。”


    葉平君看他這樣,立即怒道:“這青天白日的,我就不信我不去,你們還敢搶人不成?!”


    顧瑞同話也不迴,隻淡淡道:“葉小姐,請上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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