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嬋妃一早便翻箱倒櫃,又從秘密機關隔層裏取出了珠寶銀票,緊接著換上得體的衣裙。


    她一圈忙下來發現兒子醒了,瞪著烏溜溜的大眼珠看著她。


    嬋妃臉上原本是緊張、焦慮,但看到兒子,所有的負麵情緒便消散了。


    她心底的母愛被激發而出,解開上衣紅兜,開始喂奶。


    一歲大的男孩打了個可愛的飽嗝。


    她才慢慢複平衣衫翻卷的褶皺,又對著銅鏡整理了一下,之後坐到男孩身側,溫柔而寵溺地看著他,又伸出手指逗他玩耍。


    夏極千餘年在恐怖的劫源廝殺了千年,終至加冕於那異界劫地之主,如今他重新轉世,也是重新地在適應著“怎麽做一個人”。


    他真的已經忘得差不多了。


    他若是現在出去,怕是就記得殺了。


    因為在劫源隻需要殺就夠了。


    殺出一條骸骨路,壘他登天梯,以一界烈火煆燒法身,一揮刀便是十五甲子,一徘徊便近百年,殺戮、吞食、爭鬥、等待就是那千年的主題,而今後的主題還是如此。


    所以,他為了完成“一界至高到人類的過度”,便很順從的隨著天性,如同小貓小狗一樣,看著那眼前世界唯一晃動的手指,伸出兩隻小手,嘴裏咿咿呀呀地喊著,然後去抓那手指。


    指尖與指尖的觸碰,帶來的是暖暖的電流,是心與心之間溫馨的水乳交融。


    嬋妃也好像成了孩子,在“呀呀呀”地喊著,逗著,


    她手指伸到右邊,男孩的眼珠子就撇到右邊,


    她手指伸到左邊,男孩又高舉著一雙小手去抓左邊,


    直到一會兒,男孩疲憊了,他閉上了眼,完不顧自己現在自己是個什麽姿勢,而放鬆的進入了夢境,睡了起來。


    嬋妃看著自家兒子那“奇跡般”的睡姿,忍不住又笑了起來,即便此處如何的黑暗,如何的絕望,但有了兒子,就有了這個世界裏的光。


    她小心翼翼地把兒子的睡姿給掰了過來,讓他從“不可思議之睡姿”變為了正常的平躺,而這時候小無已經來了。


    一米五推開門,剛要走進,忽然發現男孩已經睡了,她急忙放輕了腳步,躡手躡腳地走入。


    嬋妃對她點點頭。


    一米五也點點頭。


    然後,嬋妃就收好珠寶銀票外出了。


    新國師需要進行“服從性測試”。


    也許他不是真的需要這些金銀珠寶,但他需要真的看到誰聽話誰不聽話,誰又能聽話到最大的程度。


    宗門於王朝就是天。


    國師便是宗門派來王朝的代表,這可是肥差。


    **宮闈,主宰宮闈,名為帝王之後宮,實為國師之後宮,這些都是不算太稀罕的事,但無論宗門還是王朝都會刻意地留一層遮羞的薄紗,以擋住別人的視線,無關利益,人之常情罷了。


    新國師叫碧峰子,於宗門苦修了六十年,在諸多前人的經驗之下,這才勉強突破了十一境巔峰,掙脫了凡人的壽元,而恢複了少年之身。


    他打點了一下,加上關係,便是能夠來到這宗門下屬的齊國做國師。


    他要彌補這苦修六十年未曾做過的事,肆意逍遙人間,當不留下半點遺憾才是。


    碧峰子麵白如玉,雙眼帶著一抹笑,但這笑卻隱藏了幾分無情與評點的滋味,好似眼前的都不是人,而是任由他挑選的物。


    這時,通報聲從外傳來。


    “嬋妃娘娘求見~~~~”


    他唇角一翹,遠遠道了聲:“進來吧。”


    片刻


    嬋妃被太監領入,看到那翹腿坐在中間的少年,盈盈一拜道:“見過國師。”


    碧峰子沒迴答,他目光在眼前妃子身上肆意掃過,好似她沒穿衣服一樣在供他評看,而花曉嬋與兒子相處時候的那一點溫暖賦予了她獨特的魅力,這讓碧峰子眼前一亮,倒不是直接看上了,而是至少入了他的可選名單裏。


    於是,他這才冷冷道:“坐吧。”


    “是。”


    花曉嬋應了聲,她坐下,然後把帶來的銀票還有珠寶不動聲色地放在桌上。


    碧峰子大袖一揮,便是隔空攝物,直接將珠寶銀票取了過去。


    這看的花曉嬋一愣一愣的,據她所知,便是皇宮最強的高手,甚至原本花家的第一高手都不能輕描淡寫的做到這些事。


    她不由地有些緊張。


    而碧峰子掃過銀票和珠寶,臉上猶然帶著幾分不虞之色。


    他以高人的氣度冷哼一聲道:“天子周邊都需靈氣充足的妃子,嬋妃美貌是有了,但靈氣似乎不太夠,如此怎麽能待在天子身邊呢?”


    花曉嬋愕然,她不知該怎麽迴答。


    此時,碧峰子周身散發出一股森然寒氣,隸屬於十一境的力量稍稍激發而出,濃縮的血脈如鼓槌在敲打著皮膚,發出沉悶的輕聲,一股強大的氣勢籠罩在了那隻會些粗淺功夫的妃子身上。


    花曉嬋不由震驚了,她心中駭然,即便涵養再好,雙足也忍不住顫抖起來,這是生物本能。


    此時,她隻覺著那端坐於大堂中央的少年好似成了一個怪物,一個生命層次與她不同的怪物。


    她身軀一軟,癱倒在座椅上。


    碧峰子收迴氣息,雲淡風輕地飲茶。


    整個大堂寂靜無聲。


    隻有他啜飲著茶水的聲音。


    他好似忘記了這堂中還有一名妃子在這兒,而隻是自顧自地喝著茶。


    直到茶水喝盡了,他才揮揮手道:“過幾天來我煉丹宮,做一個扇風童子。”


    花曉嬋心底驚懼,但她心底一橫,咬咬牙直接道:“國師,我終究是天子的妃子如此,於禮不合。”


    “禮?”


    碧峰子哈哈大笑起來,仿是聽到了世上最好聽的笑話。


    花曉嬋隻覺惶恐萬分。


    碧峰子停住笑,頷首道:“嬋妃所言甚是,這還是得讓齊秀傳旨才是。”


    花曉嬋隻覺一股寒氣衝上了頭頂,她忙道:“國師,我家孩兒才剛周歲,可可否緩延兩年,之後曉嬋願意做童子幫助國師煉丹。”


    碧峰子冷冷笑著,若他願意,甚至可以讓天子以“男童”為藥引,他思索著看到一個女人絕望的模樣不知是什麽樣。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不知好歹的女人就該受到懲罰。


    區區百年壽元的凡人而已。


    不過是我彈指可殺的人而已。


    有什麽資格與自己討價還價?


    她真的知道自己麵對的是什麽人嗎?


    而就在這時,遠處又傳來太監的通報聲。


    那尖銳的公鴨嗓子扯喊著:“雅妃娘娘求見~~~”


    碧峰子微笑著看向嬋妃道:“你迴去吧。”


    花曉嬋膽戰心驚地起身,往外走去,走到門前,她看到了雅妃。


    雅妃的麵容同樣有些僵硬


    國師或斂財,或斂色,或收資源,或利用一國之力探索些秘密


    而這一位初來乍到的碧峰子顯然正在斂色。


    午後,花曉嬋迴到了邊角那近乎冷宮的宮殿。


    她雙手揉了揉眼角,讓自己的愁緒不至於那麽明顯,然後才推開了門。


    小無正在喂自家兒子喝粥。


    空氣裏彌散著一股淡淡的雪梨味兒,顯然是用秋梨配著米煲出來的。


    而自家兒子竟然也乖乖的張嘴在喝粥。


    那可愛的樣子讓花曉嬋心中湧上濃濃的愛意,而兒子能喝粥也讓她放心了許多


    她迴想起臨走前國師那冷漠的眼神,心底有些慌。


    不如去求求天子,天子好歹是一國之君,而小愚是他的兒子,虎毒不食子,他總歸不會坐視不理吧?


    想到這裏,她又有了些莫須有的希望,坐到了小無和兒子身邊,露出了明媚的笑容。


    次日午後,花曉嬋求見天子。


    她等了許久才等到天子召見。


    然而


    結果卻不理想。


    天子似乎很憤怒她占用了自己的時間,不耐煩地讓她迴去,說她一點事都不懂,又說國師乃是高人,乃是仙人,若國師有所調度便如朕親口所言。


    當晚


    花曉嬋在自家兒子睡熟之後,這才悄悄下了床,跑到窗前忍不住慟哭起來,淚珠子大滴大滴的往外流著。


    她推開窗縫,秋月近圓滿,皎潔的光華在木桌上透出一個長條,宛如一把匕首,在告訴她除非一死,方得解脫,否則定當沉淪在這渾濁惡世之中。


    她口中喃喃著:“小不忍則亂大謀我還有小愚,我必須要忍,一定要忍。”


    她握緊拳頭。


    決定去忍。


    去逆來順受。


    去強顏歡笑。


    午夜時分。


    夏極睜開眼。


    恐怖的力量從內層心髒小心地傳往男嬰的心髒。


    天人的承受力顯然遠勝普通人。


    他緩緩地傳著,使得心髒與內層心髒之間的聯係更加密切。


    一念,就可使用內層心髒自己真實的力量。


    一念,就可把真實力量完退迴。


    這種適應性的過程在無人察覺的環境下持續了三天三夜。


    而天人男嬰的心髒已經可以承受自己部分的真實力量了


    於是,在第四天午夜時分,他忽然從床上坐起,小手點了花曉嬋昏睡的穴道,讓她不會再被任何動靜驚醒。


    做完這些,夏極才下床,穿上自己十七碼的小鞋子,彈指推開了窗,然後小小的身體從窗口一竄而出。


    悄無聲息,猶如鬼魅般行走在一個凡人國度的宮殿裏,對暫時取迴了力量的夏極而言,簡直不要太輕鬆。


    而這些天,夏極早就知道嬋妃身上發生的事,遇到的麻煩。


    他無意製造麻煩。


    但若是有麻煩衝臉了,他還是不介意直接解決麻煩,否則就得天天聽著嬋妃說“小不忍則亂大謀”


    可是,這到底有多大的謀需要忍?


    國師的宮殿很好找。


    夏極借著黑雲浮空,俯瞰整個皇宮大殿,掃了一眼地形。


    明月被黑雲遮蔽,一兩分鍾後便又散開。


    而在這光暗交接的時候,夏極已經來到了國師的宮殿。


    碧峰子正在翻看一卷書冊,嚴格來說那不是書,而是宗門交給他的任務。


    你做國師,總得幫宗門做點什麽吧?


    他正看著,忽然之間覺得有些不對勁,窗戶動了動,淒冷的秋風從外而來。


    碧峰子搖搖頭,他一揮手便是把窗關上了,


    正要側頭,


    忽然之間他隻覺一股恐怖的氣勢覆壓而來,


    他的靈魂仿是一瞬間墜落了深寒冰淵,從內而外生出一股徹骨寒意,心髒無法跳動,氣血都停止了流轉。


    他無法喘息,甚至無法轉身,隻有眼珠子在咕嚕咕嚕地動著。


    可再怎麽轉動,都看不到任何東西。


    他能感到有什麽東西正從他背後而來,但他偏偏動不了,那是一股源於遠超過他不知多少倍的生命的威懾。


    就如他威懾著那群妃子一般。


    此時,他亦被威懾住了。


    他威懾那些妃子,妃子猶然還能顫抖。


    但此時,他便是連顫抖都做不到了。


    因為,他身後的來者,與他相差了太多太多太多,


    宛如蜉蝣對著亙世魔龍,


    塵埃對著蒼山覆雪,


    螢火對著烈日當空。


    碧峰子想開口說話,想跪下求饒,但他什麽都做不到。


    他高高在上,雲淡風輕的心情完消失了,剩下的隻是一顆已經崩潰絕望的心。


    他拚盡力力量,才如蚊蠅般、帶著哭腔,戰栗地顫抖著哼出“饒命”兩字。


    但沒有迴應


    他背後的黑暗裏藏了一頭怪物。


    不,是神明。


    十七碼的小鞋子往前踏出一步,沒有在這片地上留下半點聲音,亦無半點塵埃的激蕩。


    因為,夏極完是淩空虛渡,他的腳與地麵始終維持著三寸的距離。


    他走到那不可一世,決定逍遙人間且不留遺憾的國師身後,打了個哈欠。


    哎,還是太容易累了。


    趕緊解決了麻煩,要迴去睡覺了。


    睡眠不好,可是會影響發育的。


    於是,夏極隨意抬手貼在了碧峰子大腿後側。


    碧峰子:???


    這是什麽路數?


    為什麽要摸自己大腿?


    啊


    他懂了。


    他急忙露出諂媚的笑,想要喊一聲“我願意”。


    但下一刹那,他所有的念頭都粉碎了。


    因為,一股恐怖的純黑的火焰隨著那小手打入了他腹腔之中,將他的五髒六腑從這個世界一點一點抹除,就如橡皮在把他從這個空間擦去。


    這是黑皇帝的湮滅之炎。


    而在純黑火妖之外,則是一層淡淡的黃焰,即便此時有人忽然來到,也隻會看到一個在專心的國師,而不會察覺到任何異常。


    這是蜃君的虛幻之炎。


    大概過了幾秒鍾。


    碧峰子已經徹底從這個世界消失了,半點塵屑都沒留下。


    而夏極已經打了很多哈欠,他急忙返迴了睡覺的地方,從窗口躍入,乖巧地躺迴床上,自己蓋好了被子,把力量傳遞迴了內層心髒,然後進入了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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