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玉山很大。


    黑狐王趕到山中後,終於甩開了枯見,她要去尋找藏在此山之中的殺陣,助殿下一臂之力,畢竟人力有時而盡,殿下萬一撐不住了呢?


    枯見並不是追不上黑狐王,他是實在沒心思追這個假貨了,他已經知道夏極在這山巔,那麽便是稍作調息,問明了路,就往這山脈深處而去。


    和尚順著石階往上走。


    空氣裏,飄來淡淡的血腥味兒。


    “阿彌陀佛,好重的殺孽。”枯見微微皺眉。


    隨著登山之路,這血腥味越發濃鬱。


    他終於走到了最高山峰的山腳下,這座山,他問了,名為“入雲峰”,因高而得名。


    枯見稍稍斂容,芒鞋踏上一步,拾階而上。


    階梯的盡頭,是空蕩蕩的懸崖。


    枯見看到懸崖外的山道,堆積的屍體,忍不住露出驚容,心裏冷冷地想著“這等邪魔外道,難怪是孤家寡人,自己在山巔挑戰群雄,也沒有人願意幫他,果然是有果必有因啊”。


    他一抬頭,就看到邪魔外道。


    那是一個坐在懸崖邊緣的魁梧少年,少年穿著暗金色蟒袍,一個人在眺望著夕陽,


    春色,


    剛開的花,


    剛綠的草,


    剛起的霧。


    雲成濤,在山巒之間翻滾成各種形狀。


    枯見看著這少年熟悉的臉模樣,想著自己追了“他”一路,實在是心底古怪,他長誦一聲“阿彌陀佛”,然後道:“貧僧來請迴枯聞師兄的舍利子,還請殿下能結個善緣。”


    “怎麽結?”


    夏極看也不看,他已經從來僧身上感受到了大光明寺獨有功法的氣息。


    枯見道:“貧僧...”


    然後,他不說話了。


    他的雙瞳驟然圓睜,收縮。


    那年輕的皇子身後出現了一尊熟悉的佛像。


    身為血色,手持蓮花,冠有日輪,輪中烏鴉飛舞。


    佛像閉著地雙目驟然睜開,側頭看著他,再問了聲:“怎麽結?”


    枯見喉結滾動。


    苦澀地吐出五個字:“寶日天子身...”


    而且他辨得出來這是前所未有的境界。


    夏極又問:“如何結善緣?”


    枯見不知道怎麽迴答。


    他心底充斥著古怪到極致的感覺,之前他還想著“自己追了神武皇子一路,定然可以揚名江湖”,此時這念頭簡直是在扇他巴掌。


    但那少年並沒有為難他,而是招了招手道:“你該慶幸自己未曾口吐惡言,否則你已經是屍體了,過來,聽我說法吧。”


    他的聲音非常平靜,枯見走了過去。


    一炷香時間後,枯見已經忘了自己過來是幹什麽的了。


    取舍利子?


    不存在的。


    眼前這位神武皇子為什麽要叫神武皇子?


    他該叫佛陀才是。


    舍利子放在佛陀身邊有問題嗎?


    不對,舍利子關乎寺廟傳承還是得要迴去。


    但怎麽可以問佛陀索取?


    等等...


    自己這算不算叛變了?


    修著大光明寺的禪,但卻接受了別人的東西。


    夏極一眼就看出了他在想什麽,他很擅長這個,於是淡淡吐出八個字:“見月忘指,登岸棄船。”


    八個字已經讓枯見的思路暢通了。


    他眼睛一亮,


    對啊,隻要能成正果,管他哪個禪呢。


    枯見已經渾然忘了自己剛剛還說這個是孤家寡人...


    但他轉念一想,又奇怪了起來,


    自己究竟是來做什麽的?


    夏極又看出了他在想什麽,於是淡淡道:“你與我雷音寺有緣,如今已結了善緣。”


    枯見:???


    夏極又道:“日後必能修成正果。”


    枯見茫然地點點頭。


    他又問了自己一遍,我是誰,我在哪,我在做什麽?然後茫然地告退了...


    腦海裏充斥著夏極的聲音。


    “你與我雷音寺有緣,日後必能修成正果”...


    ...


    ...


    黑狐王殺生在浮玉山的樹林裏飛快地跑著,身後掠起了一溜溜煙,


    她隱約記得自己曾經泡過的那個書生告訴過她:


    開啟玄陣,隻需要站到大陣所在的區域,


    然後腦子裏去想一個特定的圖,


    隻要這觀想圖和玄陣對上了,產生了共鳴,就可以啟動大陣,然後大陣就可以為你所用了。


    這道理就和拿對鑰匙,才能開門一樣,容易理解的很。


    如今,殺生腦子裏不停觀想著那個圖案,


    一雙長腿在滿山跑,


    跑來跑去,


    算是瞎狐狸硬碰死兔子唄,看運氣。


    黑狐王堅信:能泡到書生的狐狸精,運氣都不會差。


    但她已經跑了很久了,也不知道是沒碰到玄陣所在的區域,還是這圖記錯了,又或者是那臭男人騙了自己,總之一點兒反饋都沒有。


    她默默給自己打氣:“殺生,你可以的,殿下獨自在這裏迎戰,你隻有找到了藏在這山中的殺陣,才能幫助他。”


    忽然,她耳邊傳來一陣給她以“仁慈”感覺的聲音。


    “小狐狸在求什麽?”


    黑狐王愕然了下,加快腿子的速度,跑的更快了。


    然而,那平靜的聲音又在她耳邊響起。


    “小狐狸在求什麽?”


    黑狐王不停地跑。


    但無論她跑到哪裏,那聲音總會很輕鬆地在她耳邊響起。


    黑狐王驟然停下了,此時夕陽已下,月色已起。


    朦朦朧朧的光霧裏,一個穿著麻布僧服、好像是苦行僧的男人微笑著走來,平靜道:“小狐狸無論求什麽,我都可以給你。”


    黑狐王隻覺得這僧人可靠無比,自己腦袋嗡嗡地,眼前的世界也模糊了,隻剩下這個僧人。


    男人微笑道:“默誦我的名,在心底求我,就可以了,我名大梵天。”


    黑狐王下意識地順從了他。


    然後,黑狐王驟然發現自己找到了玄陣所在。


    緊接著,她在關鍵時刻幫助殿下擊退了敵人。


    然後殿下受了重傷,她扶著殿下,想要殺出重圍。


    可是敵人太多了,於是她和殿下隻能在深山隱居起來。


    一人一狐日久生情,但彼此不說,之後殿下神功大成,出了深山後,擊敗了敵人,在皇都協助皇女,獨立成國,這是一個妖族和人類共生的國度。


    殿下擊敗了很多敵人,然後在一次大勝後,居然當眾宣布要迎娶她,讓她當王妃!


    一人一狐結婚生子,之後殿下卻在一場大戰中意外死亡,而她把孩子撫養大了點,就鬱鬱地返迴了深山,無疾而終。


    她猛然睜眼,竟然已經淚流滿麵。


    而大梵天不知何時站在她麵前,正伸手撫摸著她的頭頂,微笑道:“隨我迴寺,苦修些日子,做個護法吧。”


    一道奇妙的精神印記,隨著他的聲音緩緩印入黑狐王腦海裏。


    然而...


    黑狐王驟然雙目恢複了清明,她往後猛然一退,躲開了這男人的手,她雖是北地狐族的妖王級別的狐狸,但在這男人麵前根本不能看。


    即便之前追她的光明僧,也完全無法和這個男人相比。


    她瞳孔裏露出恐懼,轉身就逃。


    大梵天也不追,他的手還維持著撫頂的姿勢,喃喃道:“這小狐狸居然已經有了皈依了?北地還有這樣的人物?”


    他略作沉吟,合手默誦了一聲:“等此番俗務了了,我便是去看一看這等人物吧。”


    ...


    次日,萬物都籠在金色天光之下,一身帝袍的男子已經走向了山巔。


    他嗅到了血腥味。


    血腥味越來越濃。


    他仰望了一眼天穹,


    但身側卻經過了八方來人,


    那些人並不認識他,認知把天地人江湖三榜上的豪傑們拿出來比對了一番,居然每一個中,


    可是他們卻能感受到這帝王的氣魄、強大,而生出畏懼的心。


    俗話說“一山不容二虎”,


    那麽這般強大的人,十有八九是傳奇了,這般的傳奇來山上,隻有一個目的。


    眾武者原本四散,原本停留,原本如同無頭蒼蠅亂轉,


    此時頓時有了主心骨,有了方向,向著這位帝王般的男子靠近過去,但竟然沒有一個人敢站到他麵前去問一聲他是誰,隻是尾隨在他身後。


    小聲地、悄悄地嘀咕著。


    “果然,這世上真容不下那等狂徒,這樣大英雄已經出手了。”


    “那等狂徒,據說原本就是個畏畏縮縮的小人,隻不過小人得勢,得了古代傳承,拿了許多法器,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弑君弑父之徒,實在是讓人不齒。”


    “天不滅他,天理難容!”


    有人壯著膽子喊了聲:“請英雄降服邪魔!衛我正道!還天地朗朗乾坤!”


    他一聲喊,不少人就義憤填膺地跟著喊了起來。


    “衛我正道!”


    “降服邪魔!”


    “衛我正道!”


    “降服邪魔!”


    聲聲不斷。


    迴蕩不止。


    而越來越多聚集在這山中的武者都匯聚了過來。


    好戲要開演了。


    這穿著帝袍的男人一看就很強,肯定是某些大勢力出手了。


    而終於有人認出了他,叫破了名字...


    “帝釋天,他是帝釋天!!!”


    還有許多人不知道這三個字代表著什麽。


    於是那人開始解釋。


    六牙白象寺,佛門聖地,而其中最好征伐的便是這二十諸天中的帝釋天,他早已是江湖傳奇,數十年前,赤王造反,那時正是如日中天,兵多將廣,強者更有六臂修羅王,但即便如此,赤王在經過六牙白象寺時不僅不敢入寺,隻敢下馬而行。


    那時的帝釋天據說才二十歲。


    有人忍不住感慨:“天下英雄何其之多?”


    又有人道:“豈能容一個不仁不義之徒放肆?”


    “今天就是他的死期了!”


    “這等狂徒能活到今日,早就該死了。”


    “請諸天替天行道,殺了他!”


    正走著的帝袍男人忽然停下腳步,他雙手負於背後,雙眼已經看到了那一條山道,


    看到了積成小堆的屍山,血色斑駁的石階,


    天闊路長的盡頭是懸崖,


    懸崖上坐著一個少年,


    少年在看著海,


    雲海,


    他看的很專注,很認真,


    烈烈山風撲來,卻似連他的衣襟都不敢貼近,


    灼灼陽光落下,卻似與他的軀體都還隔距離,


    那就是一個從世界裏剝離出去了的人,


    再看,


    那少年卻還在這世界裏,比任何人都與這世界接近。


    帝釋天忽然之間神色更為狂妄,但卻也浮現出尊敬之色,可同時他也皺起了眉,聽著身後嘀嘀咕咕的聲音,他冷哼一聲。


    然後緩緩吐出兩個字:


    “退下。”


    隨在他身後的武者們都愣了愣。


    帝釋天:“我說的還不清楚嗎?”


    武者們滿臉問號。


    帝釋天如帝王般,一字一頓,緩緩道:“都滾遠。”


    他說出“都”字時,雙目驟然放光,凡是與他視線接觸的人,竟然都露出無比恐懼之色,捧腹,狂噴出鮮血,肝膽沮喪,往後瘋狂而逃,今後他們不止武功不能寸進,甚至連對敵時的勇氣也會全無。


    他說出“滾”字時,更大範圍的武者隻覺的自己心跳驟然改變了頻率,變得極快,武者們麵色通紅,露出痛苦之色,稍稍弱點的人隻覺的經脈都要斷了,又是一窩蜂散了。


    他說出“遠”字時,還未轉身,顯然武功還不弱的人都露出了驚惶之色,他們隻覺得自己血液沸騰了,若是再不走,怕是血霧要從七竅噴射而出,必死無疑。


    三字一出,那隨著帝釋天而來的武者們,統統散盡,統統受傷。


    空曠的懸崖周邊,除了死人,就隻剩下他與那位皇子了。


    帝釋天這才深吸一口氣,踏上了大石台。


    然後,他如是解釋一般,揚聲道:“我來,原本是受人之托,想著早早完成這托就離開。


    所以,這群人隨在我身後,我也不聞不問,他們說什麽,我都當沒聽到,因為很快就會結束。


    但現在,我看到了你,我改變了主意。”


    夏極側頭看向這男人,他能感受到那一身帝袍下藏著的可怕力量。


    “為何改變?”


    帝釋天道出兩字:“羞辱!!


    他們羞辱你,便是羞辱我。


    因為,我已正視你。


    我已將你當做敵人。


    我帝釋天的敵人,


    豈容這些鼠輩羞辱?”


    夏極道:“你不替天行道,不捍衛正道,不鏟除邪魔?”


    帝釋天道:“關我何事?!”


    “你力量一定用了不少,我隻能盡量做到公平,所以我剛剛正好耗了一些力量去對付這些人,勉強算個公平。”


    夏極道:“你很不錯。”


    這是他來到這世上,第一個見到的真正可以稱為武者的人,這等人物隻要一出場,就和旁人截然不同,由此可見,二十諸天雖然同列諸天,但差距卻非常大,此人比之之前的密跡金剛,日宮天子,當真是強了太多。


    哪怕不用打,隻是從這氣魄就可以感出一二。


    夏極依然坐著,隻是已經看向了這帝袍男子,淡淡道:“但不如我。”


    你很不錯,但不如我!


    帝釋天道:“許多被我擊敗的人也曾這麽說。”


    他正要運氣,夏極卻指了指不遠處道:“先坐吧。”


    “坐?”


    夏極道:“今日還有人要來。”


    “我一人足以。”


    帝釋天抬手,五指張開,夏極周圍的空氣如是受到了極度嚴寒的侵略,瞬間凝聚冰霜,


    下一瞬間已經成了一個巨大的圓形冰牢,


    再一瞬間,那冰牢竟生八十一重,每一重都有人臂粗細,


    八十一重冰牢瞬間壓合合一,


    每九重合一,彼此擠壓,發出刺耳的“哢哢”聲,直到形成了極其堅硬的玄冰。


    從外看去,光線到此都已經消無,無法進入。


    九重冰牢之中,再無一點光線,甚至連那少年的身影都看不到了。


    帝釋天五指一握,九重冰牢驟然坍塌,向著中間那少年瘋狂擠壓而去。


    轟!!!!


    巨響。


    煙塵。


    散盡。


    夏極還坐在原地。


    雲淡風輕之間,所有的冰牢都已融化。


    區區寒冰,豈能凍結淩空大日?


    夏極再道了聲:“坐。”


    帝釋天坐下了。


    --


    ps:小水實在無法寫盡,並不是很好寫,先更這麽多,後續的盡快今天碼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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