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終究還是變了。


    換作一年,半年...不,哪怕是昨天之前,葉青釉也從未設想過如今這種情況——


    於內,成了北宋年間的一個工匠之女,父母懦弱,叔伯吸血,一大家子極品。


    而於外,青瓷雖看似緊俏繁榮,官家還在差雇,逼工匠製瓷,但曆史的迴聲,以及從她這後者的眼光來看,這就是虛假的‘曇花一現’。


    葉青釉熟讀關乎青瓷的曆史,可史書不會提及青瓷具體是哪一年,哪一個時期開始轟然崩墜,衰落得無以複加。


    但,差不多就是這個時候。


    可能是下個月,下一年,或者......壓根就是明天。


    上蒼沒有給她太多的機會,隻在曆史將要合卷的時候,才緩緩推了她一把。


    可就是這一把,便已經將她的心跳重新點燃!


    葉青釉捏緊手中的錢幣,如鼓的心跳聲還未平息,就聽屋外突然有一陣噪聲傳來,繼而便是雷霆雨點般鑿鑿的罵聲傳入房中:


    “哎喲,我這條命是真的苦!這輩子沒過半點兒好日子,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三孩子拉扯大,操持著家裏,還操持出個賊來了!”


    “我說怎麽今日家裏五隻雞,卻隻有四個蛋,原來是被偷了!”


    “爛心肝的玩意兒,嫁到我們家二十年,就生了一個沒把兒的野丫頭,我沒讓我大兒把她休掉,她反倒是惦記起我的東西來了!”


    “今日能偷我的雞蛋,明日就能偷我的銀子,後日就能上房揭瓦,去外麵兒偷七八個男人去!”


    ......


    震耳的尖利聲音不停地傳來,葉青釉隻細聽了幾句,便算是明白了到底發生什麽事——


    講話的人是葉家的老太太,黃氏。


    而這被罵的人,顯然正是她的娘親,白氏!


    葉青釉猛地掀開被子下了床,落地的瞬間,頭重腳輕的眩暈感襲來,但她顧不了許多,扶著牆來到門邊,隔著門縫第一次觀察這個世界。


    葉家是四間房,但這四間房大有不同。


    葉青釉以及父母住的這間屋子,原本是葉家的老宅,葉老爺子和黃氏原本就在這間老屋子裏成親,組建家庭。


    這間屋子的正對麵,就是黃氏寶貝得不行的菜園子。


    老屋子後來因年久失修,每逢雨季必漏水,還有孩子太多地方不夠睡覺而被家中各種人挑刺嫌棄,於是葉老爺子便背對著菜園子,花費了畢生的積蓄,重新起了一個正屋,而在正屋的左右兩旁,又起了兩間給兒子娶親用的房子。


    若是有人問,不是有三個兒子嗎?怎麽就給兒子起兩間房?


    那答案當然是——


    葉守錢從來就沒有被當人過。


    一大家子在新房建立之後,便將最能吃苦的人塞到了原本的老宅之中,放任葉守錢一家在所有人都嫌棄的老屋之中生活。


    總所周知,會吃苦的人,就有吃不完的苦。


    老屋子比不上新房端正好看,也並不寬敞,由於距離菜園子極近,倒有幾分像是守著菜園的狗窩,而生活在其中的人.......也的的確確像是給菜園子看門的狗。


    而黃氏,就是抓住了老屋子距離菜園子近這一點,倚靠正屋側室,也就是一大家子的灶屋門板上,口水飛濺:


    “貌醜還不賢惠,貪吃還偷東西!真是造足了孽,我也不知道我家大兒怎麽就能瞧上你!”


    白氏被婆婆推出灶屋,站在靠近菜園子一側的地上,手上還拽著一個滴滴答答往下淌水的洗灶絲瓜囊,十足的不知所措,重複碎碎念道:


    “娘...我沒有偷雞蛋。”


    可她的話太小聲,莫說是大過黃氏為難她的聲音,就算是傳到麵前黃氏的耳朵裏,也是一件十足十的難事兒。


    黃氏頭發花白,身形偏胖,臉上皺紋橫肉堆積如山,更顯兇相。


    她一手叉著腰站在門口,一手掐著巴掌大小的褐色汗巾,手指指向白氏:


    “我呸!到現在還死不承認!”


    “你沒有偷吃雞蛋,你洗什麽碗?”


    “我今日都在屋子裏頭坐著,壓根就沒聽見外人來菜園子,你屋子離後院近,分明就是你吃了我的雞蛋,而後將蛋殼埋了,又急匆匆的洗碗,洗去味道,休想我不知道!”


    黃氏自己腦補完了全部的過程,瞧著兒媳婦抖如篩糠的模樣,以為自己盡數猜對,麵上更顯得意:


    “你以為家裏什麽事兒能瞞的過我?!你今日買紅糖,還不交到我這裏,不就是也就想著偷雞蛋,煮紅糖雞蛋糖水嗎?”


    這裏的吵動聲顯然驚動了其他房中的人,葉青釉清楚的聽到有幾句壓低的碎語傳來,而後便是有一個生的桃花眼,鵝蛋臉,身形豐腴的中年婦人走了過來:


    “阿娘,訓什麽呢?”


    “我聽見誰煮雞蛋紅糖湯?怎麽不分一口呢?”


    黃氏本為自己的聰慧而感到驕傲,抬眼見到那疲懶惰怠的二兒媳婦走了過來,嘴上又說了那兩句,頓時就是氣不打一出來:


    “天天就知道吃吃吃!”


    “你大嫂偷雞蛋就沒瞧見嗎?”


    “這迴被我抓了個現行,我看誰還敢說她柔順乖巧,全部都是裝的!生不出孩子,又要偷家裏的東西,我要直接報官府!讓官老爺們打她一百個大板,再讓老大休了她這肚子沒貨的東西!”


    這嘴巴不可謂不毒。


    別說隻是一個雞蛋,退一萬步說真的是偷了,官府恐怕也不會為這一個雞蛋而開堂,庭杖一個婦人百板。


    這事兒聽起來就荒誕,可偏偏,黃氏說這句話時上挑的唇角,閃動的眼眸......


    盡然,像是真就打算這麽做的!


    這態度很不對勁,壓根就不像是什麽婆母訓話兒媳,倒像是在教訓什麽總算是抓到仇人露出的紕漏一般,招招都刺人命脈。


    而更出乎葉青釉預料的是,白氏這麽愛哭的一個人,在她麵前一頓哭三場,可在婆母的威壓之下,竟然愣是咬緊了牙關,一滴眼淚也沒有掉。


    “指定是因為青丫頭躺著,大嫂想給她補補,所以偷的唄。”


    葉青釉的二嬸子洪氏嘴巴一張,一個哈切連同熟悉的尖利語調從嘴裏被翻了出來。


    這當然不是解場救急,而是一句話不由分說的將原本並不存在的事實給釘死在了白氏的身上。


    ‘青丫頭’‘補身體’‘偷雞蛋’,如此能讓人信服的理由,對原本就相信是白氏偷雞蛋的黃氏來說,對此景此景來說,無意就是火上澆油!


    果然,下一瞬,原本就在氣頭上的黃氏邁動著一雙巴掌大的小腳,從灶屋裏出來,一隻枯如樹皮的手指直戳白氏的麵門而去:


    “你真是出息了,敢偷我的雞蛋給一個賠錢貨吃!”


    “你是吃了熊心,還是吃了豹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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