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大片的混沌黑暗,葉青釉頭痛欲裂,卻又睜不開眼,隻能拚命抵抗昏昏欲睡的本能,感知周圍。


    額頭上是劇烈的痛感。


    耳邊是含糊不清的吵鬧,哭泣的聲音,聽不出個大概。


    鼻尖倒是給了足夠的線索。


    因為葉青釉依稀聞到了燥熱的爐氣,非是平常做菜的灶氣,這味道葉青釉再熟悉不過了,是青瓷燒窯時候的爐氣。


    而且還是通過傳統燒製方法——龍窯,燒製青瓷的爐氣。


    在數千年前,人類無法準確操控爐內聚變溫度,於是隻能搭建龍窯,將燒製青瓷的成功率交給天意。


    而21世紀,現代化工業設備已經可以準確操控窯內溫度,很多人已經放棄了通過傳統的龍窯燒製青瓷,而改用現代化氣窯。


    但葉青釉的師長是個老古董,也是非遺龍泉青瓷燒製技藝傳承人,他堅信隻有用最傳統的方法燒製青瓷,才能保留那份傳統與技藝。


    於是葉青釉也有樣學樣,學會了辨識爐氣,從而更好的燒製龍泉青瓷。


    不過自己怎麽會躺在龍窯邊呢?


    昨晚又因守窯熬了大夜嗎?


    不對,好像有些不對。


    自從半個月前師長故去,實驗室已經很久沒有開窯了。


    不是葉青釉不想開,而是因為實驗室內的師兄弟們都在鉤心鬥角,封窯內亂。


    師長在青瓷界如日中天,他一死,底下受過他傳承的徒弟們,便能算得上是日後青瓷界的中流砥柱。


    誰都想搶一個關門弟子,‘正統’的名頭。


    葉青釉對這種無異議的爭搶原本不放在心上,但事情壞就壞在,她想要守住師長的實驗室,而這觸犯了某些人的利益。


    她在某個再平常不過的一天,被某個師兄求婚了。


    師兄單手拿著一隻路邊摘的野花,臉上是油膩的笑,想要將花別在她的頭上,並且對她說:


    “你是師父唯一一個女弟子,我是師父的大弟子,你嫁給我,我們倆以後的孩子就是青瓷界的嫡傳,沒有啥比這個還能炒作的了!”


    聽聽,這像話嗎?


    青瓷界的嫡傳又是什麽鬼東西?


    和她玩‘嫡嫡道道’那一套,然後嫡傳弟子發賣所有庶出的徒弟嗎?


    葉青釉毫不猶豫當著實驗室所有人的麵,將大師兄噴了個狗血淋頭。


    本以為這事兒就這麽過去,沒想到那天離開試驗大樓之後,遠遠就看到一輛小車直衝自己而來.......


    傾覆的世界,震天的聲響,碎骨般的痛意用上大腦,葉青釉終於感知到自己的手有了些知覺,抬手捂住自己的臉。


    耳邊的聲音逐漸清晰,一個低啞的女聲在葉青釉的耳邊哀聲哭泣:


    “青釉...青釉...乖閨女....嗚嗚...”


    自己這迴一定傷的不清吧。


    不然平常暴躁的老媽也不會如此溫柔。


    葉青釉抖動了幾下眼皮,終於將眼睛撐開了一條縫。


    陌生。


    抱著她撕心裂肺哭泣的婦人,身上穿著一件靛青粗布夾襖,發鬢散亂,隻有一隻並不明亮的銀簪搖搖欲墜。


    她顯然哭了很久,眼睛腫的老高,眼底血絲可見......


    葉青釉並不懷疑她的悲痛,可眼前的臉,好陌生。


    不是自己的暴躁老媽。


    “青釉.....”


    婦人哭的傷心,沒有看到葉青釉眼皮劃開的縫隙,自然也就沒有看到葉青釉眼底的震驚。


    她狼狽的哭泣著,口中哀切的言語不斷:


    “青釉,阿娘錯了,阿娘錯了,阿娘不該做那樣的錯事,你睜眼看看阿娘好不好?”


    娘...?


    錯事?


    葉青釉還沒明白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麽。


    就聽不遠處傳來一道尖利的女聲:


    “大嫂,一個丫頭片子而已,死了就死了,你抱著屍體再哭,人也迴不來!幹嘛在這兒叫魂似的,吵人耳朵!”


    “你有這心氣兒一直哭,你不如想想青丫頭還沒賣出去就死了,你們家該怎麽湊上八十兩銀子應付一月後的差役吧!”


    “要不這樣,我們妯娌一場,我能給你支個招,城東頭有一戶姓陳的大戶,前兩天陳老爺子的孫子剛好掉到水裏淹死了,正好尋個合適的小娘子配冥婚.......”


    “我看青丫頭剛好合適!”


    “況且,青丫頭生的漂亮,陳老爺指定也願意多出些銀子,你們到時候不但有錢完成官府的差雇,還能剩下些銀錢打打牙祭.......”


    “滾!”


    原本抱著她哀哀哭泣的溫柔婦人不知哪裏來的力氣,昂頭憤怒喊道:


    “我不賣青丫頭,不賣!”


    “你們都滾,都滾!”


    不遠處的聲音啐了一口:


    “原先人還好好的時候,不就賣過一次了嗎?現在裝出這幅樣子守著屍體給誰看?”


    “等到時候完不成差雇,差役來將你男人抓去服徭役,你有的是時間哭!”


    語罷摔門離開,離開前還不忘放了句‘狠話’:


    “哭兩句就行了,早點兒起來做飯,死個丫頭片子而已,難道還得讓一大家子十幾口人都餓著肚子等你嗎!”


    葉青釉感覺自己被婦人又抱緊了幾分,滾燙的淚珠一顆顆滑落在她的衣服上,滲透進肌膚,灼燙的嚇人。


    如果是夢,這也太過真實了。


    況且,按她這輩子順風順水的程度,恐怕也夢不到這麽狗血的連環劇情。


    醒來吧,醒來吧。


    不然,就真的要被婦人的淚水吞沒了。


    葉青釉動了動手指,緩緩睜開了眼睛,婦人終於發現了她的異常,口中發出一聲更為哀切的喊聲:


    “睜眼了!”


    “青釉醒了!青釉總算是醒了!”


    她將失而複得的孩子抱的極緊,葉青釉隻能勉強推了推對方,才讓這婦人倉皇鬆手。


    葉青釉終於能有精力觀察四周。


    這是一個古樸的窯室,廢瓷成堆,低矮的窯門處有一道尚未凝固的鮮紅血痕,明顯就是她的死因。


    排除掉眾多不可能的答案,剩下的一個,哪怕是再離譜,也是唯一的答案——


    這個答案就是,她穿越了。


    被師兄的車撞死,然後穿越到了這具剛剛死掉的身體之上。


    駭然之後,便是一片麻木。


    葉青釉好半晌才艱難開口,試探喊了一聲:


    “阿娘?”


    婦人原本已經幹涸的眼淚再次流淌,緊緊攬住了她,連聲迴道:


    “娘在呢,莫要怕,都是爹娘不好。”


    “你別尋死,阿娘就是賣了自己,也絕對不賣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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