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堂之中。


    葉青釉腦海內想的極好,幾乎都已經在心裏趕上大集,可主位之上的青年,卻仍然是不見異色,隻輕輕用修長手指敲擊桌案,發出不疾不徐的噠噠聲。


    沉寂在廳堂之中蔓延開來,葉青釉原本那顆已經滾燙的心又好似被潑了一盆冷水——


    對方還在思考,為什麽?


    難道是拿不出紋路,心中又在糾結要不要做這種僭越的事情?


    那她如今,恐怕就得開始想脫身之法了......


    葉青釉的心直直往下沉,下一息,就見上頭那敲擊的聲音中斷,青年略帶冷鬆氣息的身形傾軋而來,還是輕聲說道:


    “......晚些等你做出花神杯吧。”


    等等,她要龍紋的花樣,和花神杯又有什麽關係?


    葉青釉有些疑惑,而後某一瞬間猛地驚覺,抬頭對上身側那張俊美無儔的臉,終於反應了過來——


    糟糕。


    這情況,很顯然是她剛剛在猶豫要不要替對方製瓷,怕有牽連,可對方,也在猶豫要不要讓她製瓷!


    這個越家大公子隻見過‘鶴鳴四海’與十二分之一的‘萬豔同杯’,明顯是有些擔心她能不能在做出那樣的瓷器!


    龍泉這個地方,什麽都不多,有本事的匠人最最多。


    沒有永恆的天才,卻有永遠的天才。


    仿瓷,剽竊,偷瓷,盜賣,筆筆皆是。


    層出不窮的製瓷名家,幾乎很少能一輩子維持自己風頭。


    技藝不穩的情況下,哪怕是同一個匠人,同一月,月初和月末做出的瓷器,都會有很大的差別。


    如果這兩件瓷器隻是一時的驚豔之作,怎麽辦?


    如果年歲不大的小娘子在他耗費心力得到龍紋之後,做不出好瓷器,該如何?


    如果這從未在世麵上出現過的瓷器來路成謎......或許和別的名家有些不明白的牽扯,陷在某些,例如剽竊之類的漩渦中又該如何?


    真心想要定瓷作大用的人,必定會仔細想想清楚,也打探明白。


    難怪,難怪對方會猶豫那麽久。


    難怪對方先開口的時候會問會不會繪龍紋,重要的恐怕不是龍紋,而是可不可以繪!


    而她的迴答,顯然沒有踩中對方的心。


    畢竟對方一開始,要的就不是‘試試’!


    葉青釉有些恍惚,從未被懷疑過的她在這一瞬間,甚至有些精神恍惚——


    好消息,瓷器做的不錯。


    壞消息,瓷器做的太好,而她年紀太小,竟然有些被人懷疑了?!


    真是奇恥大辱!


    可偏偏,又有些讓人有些無法爭辯的啞口無言之感。


    葉青釉深深吸一口,對上越大公子那張臉,也覺得沒多好看了:


    “那公子先給定十二花神杯的定金吧。”


    “定金之用,一來是彼此取信,二來是有銀錢使,製瓷時用料也不會小氣,咱們沒有辦法開支這些,也請公子行個方便。”


    “定金別人通常都是先付五成,承蒙公子信任,也總在咱們這裏買瓷,給三成做定便好,八百兩的三成是兩百四十兩......”


    極快的速算脫口而出,葉青釉餘光撇過桌案上的杯盞瓷器,葉青釉緊急填補道:


    “還有一件鶴紋杯,一件蘭紋杯,一套觀複壺杯套瓷。”


    “套瓷我阿爹已經說過,二十兩銀子就賣,那鶴紋杯乃是心誠之作,非百兩不賣,而小花神杯......”


    葉青釉想了想:


    “如果公子願將這隻杯子加在定的那套‘萬豔同杯’裏,隻需我再做十一隻杯子,那這隻杯子就算在八百兩裏,不用多給,也算是替公子省了些銀子。”


    “這樣的話,兩百四十兩,二十兩,一百兩,那就是三百六十兩。”


    好大一筆錢,還是順利拿下,感覺自己算是真的有奔頭了。


    葉青釉心中一陣舒爽,對剛剛沒有接下大生意而抑鬱的心都稍稍緩和了一些,末了還不忘道:


    “三百兩有些多,給做銅錢有些難收,如果公子願意給交子務印發的交子就再好不過了。”


    “剩下的可直接給大錢,這個讓我阿爹擔迴去就行。”


    此時的銀子較少,普通平頭百姓,更是鮮少能碰到銀子,陡然掏出三百兩銀子對不少人家都是一種負擔,更多是用銅錢。


    葉青釉的習慣是將銀錢下意識折合成銀子,一來是因為習慣,二來則是因為方便。


    畢竟比起一貫就有兩三斤重的銅錢,肯定還是銀子更好收取。


    葉青釉都已經想好了,六十貫銅錢擔迴去,往家裏地上那麽一放,白氏勢必要驚的說不出話來,屆時再將三張印著交子務官印的交子那麽一掏——


    錢是人膽,白氏那麽膽小的人,以後再也不必為這個家發愁,自然身子骨和聲音都得大幾分。


    光是想想,也就知道會有好日子。


    越縝原本還在思考,被對麵小娘子劈裏啪啦一通算賬砸得一時間感覺有些好笑:


    “少不了你的。”


    早看出來了,這小娘子算賬賺錢的本事和製瓷的手藝比起來,絕對的不相上下。


    權勢之下,或許銀錢可少上幾分,可小娘子心思活絡之下,指不定就開始想些別的賺錢門道.....


    那樣的話,難免耽誤大事。


    越縝屈指,扣了扣桌案,揚聲喚道:


    “長留。”


    話音一落,廳堂側間一聲應答,瞬間繞出來一個麵容普通,但身姿挺拔,步態輕悄,顯然長期習武的人,男子略一躬身,便又進了內間。


    葉青釉也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有點像是暗衛的隨從,有些新奇,見再沒自己什麽事情,一溜煙的就從地上爬了起來,開始揉膝。


    該說不說,這小身板跪久了是真的疼。


    名為長留的隨從很快端著木托盤出來,葉青釉多看了一眼,出乎她的預料除了一小疊的交子,又多三封封好的小油紙包。


    越縝朝著葉青釉微微招手,示意這貪心的小娘子來拿銀子,這才道:


    “不用什麽定錢,那隻蘭紋杯也不要算在那套十二件的花神杯中,由你另做一套,那一隻蘭紋杯我另有它用。”


    “這裏有十張交子,一張可在交子務兌百貫銅錢,油紙包裏每封則各自有十兩。”


    “銀錢我無意算的太細,但這裏比你要的隻多不少,你將銀錢收下後,切記好好製瓷,若需幫手,可再來找我。”


    什麽叫做大主顧,這才叫做真正的大主顧。


    銅錢作響,金銀開道。


    這迴說什麽也得將十二花神杯做好,牢牢抓住這位大主顧或對方身後之人的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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