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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是鼓點。


    寇秋這樣想著,勉強壓抑下喉頭湧上來的腥甜。


    第二天一早, 醫生便被叫到了房間裏, 隻是他們檢查了之後,個個都大驚失色。寇秋靠在床頭, 隻能隱隱約約聽到門外小孩摔碎什麽東西的聲音。


    半晌之後,夏新霽重新走進來,神色疲憊。可對上他的眼睛,他還是彎彎眉眼, 笑了笑。


    “一群庸醫......”小孩嘟囔著說,把頭埋進夏新霽肩膀, “都是壞人......都是騙子。”


    他親自上手, 一下子將寇秋從床上打橫抱了起來。


    “走, 哥, ”他輕聲說, “我們去找真正的醫生看。”


    寇秋沒有作聲, 隻是摸著小孩的頭發。


    係統幽幽道:【無論檢查多少次, 隻會是相同的結果,你知道的。】


    可夏新霽明顯不相信,他直接辦了休學手續,帶著寇秋跑遍了海內外出名的醫院。每一次檢查結果出來, 他都要一個人靜靜地待在外頭抽煙許久, 一直抽到兩隻眼睛都熬得通紅。


    “別抽了, ”寇秋終於再也看不下去, 用力按住他的手, “別抽了!你真想把自己抽死不成!”


    他還想要再多說些什麽,可世界意誌的限製不允許他說出實情,他所能做的,也隻有盡可能的伸出雙臂抱住夏新霽而已。


    小孩在他的懷抱裏不動了。


    他的煙僵在手指間,半晌之後,他毛茸茸的腦袋慢慢靠了過來,聲音裏帶了哽咽的哭音。


    “哥......”


    “哥......哥!哥!!!”


    這聲音一點點變成了撕心裂肺的,像是受傷的野獸費盡最後力氣的一點泣血低鳴,走廊上的病人都不由得側目。寇秋看過他哭許多次,可這一次與往常都不一樣,他不由得也喉頭一酸,摸了摸小孩的頭。


    “沒事的,”他語氣輕輕,“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從東到西,再從西到東。


    連寇秋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奔波了多少次。


    他的眩暈時間一天比一天長,有時甚至一昏睡便是三四天,醒來時往往發現自己已經身處於一個新的醫院。夏新霽在一旁握著他的手,像是在把玩什麽寶物,甚至沒有察覺到他已經醒了。他反複捏揉著這蒼白的沒有任何血色的指尖,眼睫顫了顫,忽然間滴下一滴圓潤的水珠兒。


    觸感溫熱。


    小孩像是怕被他察覺什麽,小心翼翼抬頭打量了下他,隨即才慢慢低下頭,含住指尖,將那顆水珠吮去了。


    第二天寇秋再醒來時,他仍舊是一副天真無邪的模樣,仿佛昨天那滴淚都不過是寇秋做的一個夢。


    “哥,”他躍躍欲試道,“咱們去拜佛吧?”


    寇秋:“......”


    他不得不提醒小孩,“我是一個共產主義者,並且是個公務員。”


    我信奉的是馬克思主義哲學,沒有任何宗教信仰!


    “去嘛去嘛,”小孩幹脆把頭埋過來撒嬌,“就去一次......”


    寇秋的心猛地一軟。


    半晌後,他緩緩點了點頭。


    他的身體日漸虛弱,佛寺又在山上,因此不得不坐纜車上去。夏新霽將他送到山頂,讓隨行的幾個家庭醫生照顧,自己卻又說忘了什麽轉身下了山,許久也沒有上來。


    寇秋坐在亭子中等,隱隱覺得心中有些不安。


    直到日上午頭,山上遊客漸漸多了起來。寇秋幹脆站起身朝山下張望,隱約聽到幾個遊客提了一嘴:“你看見沒?”


    “看見了,這年頭還有這樣磕頭上山的,真是活久見。”


    “怎麽還有人信這個?”


    “看著那小夥子長的也挺精神的......”


    寇秋一怔,緊接著心頭也跟著一顫。


    他轉身便要下山,卻被幾個醫生攔住了:“夏先生,您不能下去......您再等等,您弟弟應該過不了多久就上來了......”


    寇秋轉過頭,望著他們的眼睛,問:“他在幹什麽?”


    醫生們明顯都知道,可個個目光躲閃,誰也不迴答他的話。


    “你說啊!”寇秋終於爆發了,“他在幹什麽?!!”


    他踮起了腳尖向下看,看了許久,終於在那台階上看見了熟悉的身影——夏新霽跪伏在台階上,一步一拜,一路磕上山來。他的姿態如此虔誠,讓寇秋隻是怔怔地站在這裏望著他,便猛地一下子紅了眼眶。


    等站到他麵前時,小孩的膝蓋磨破了一大塊,額頭也是紅腫的,都有些滲血,卻若無其事上來挽住他的胳膊:“走,哥,進去拜一拜。”


    寇秋不動,隻是直直地看著他。


    “哥......”夏新霽有些慌了,卻還是固執地拉著他,“就進去一下,就一下。”


    寇秋瞧著他驚慌失措的樣子,慢慢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方手帕,蘸著清水,幫他將額頭上的血絲擦幹淨了。小孩望著他,唇角忽的彎了彎。


    廟裏供奉的菩薩祛病消災。寇秋四處望了望,毫不意外地在那一長串點著的長明燈中看見了夏清然的名字。


    他被夏新霽拉著,對著慈眉善目的菩薩像磕了三個頭。


    下山時,夏新霽信心滿滿說:“這次一定能治好!”


    可他捏著寇秋的手卻是冰涼的,沒有生出一點溫度。


    寇秋不是佛教信徒,夏新霽也不是。


    然而這一迴,夏新霽情願自己是。


    這樣,他起碼還可以欺騙自己有希望。


    幾個月的時間裏,他們試遍了所有的方法,甚至是一些荒唐的偏方。可是沒有用,寇秋的身體還是眼看著一天天衰敗下去,像是片枯黃的葉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流逝著生機。


    日子開始倒數。


    【虐渣任務進度——98。】


    寇秋不再能下床,可每當他睜開眼,小孩總是就坐在身旁,死死握著他的手。


    【虐渣任務進度——99。】


    世界逐漸消融崩塌。


    寇秋對於離去的時間漸漸有了一種直覺。那一天,他沒有再待在家中,而是讓夏新霽抱著他,兩個人單獨去了海邊。


    大海仍舊是波濤洶湧的,碧透的海水一層層向上翻卷,與他們當年來時別無二致。


    夏新霽小心地在他身下墊了軟墊,這才將目光投向海水,像是想起了什麽,輕聲笑了起來。


    “當時哥還讓我幫忙塗防曬油呢,”他低低說,“一點防備都沒有,就把整個後背都露出來給我......”


    寇秋沒有說話,隻是在他懷裏低低地咳了聲。


    “不過也多虧那時候,”小孩故作輕鬆,“不然,我怎麽可能一上來便把哥的敏-感帶摸的這麽透。”


    而眼下,他多希望時間倒流。


    上天從未眷顧過他,可這一迴,他寧願以自己的生命來換取上天的一次眷顧——隻要一次就好,哪怕多一秒也好。


    他伸出手,替寇秋抹去了嘴邊溢出的血絲。


    寇秋閉著眼,聲音也是輕輕的,近乎含糊,“小霽?”


    夏新霽低低地嗯了聲,將他抱得更緊。


    “小霽......”


    【虐渣任務進度——】


    靈魂慢慢開始被剝奪。


    寇秋咳了聲,斷斷續續說:“我其實,一直有一句話想告訴你......”


    “不要那麽累,不需要那麽多的心機,你——”


    “你一直值得被愛的。”


    夏新霽用力閉上了眼。


    緊接著,他的嘴唇上有什麽含著血腥味兒的東西碰了下,一觸即分。


    “我——”


    【虐渣任務進度——100。】


    “我愛你。”


    【即將進入下一個任務世界。】


    夏新霽仍舊坐在沙灘上,死死地握著懷裏人的手。天色慢慢暗透,他握著的這隻手被海風吹的冰涼,他就把手揣進自己的懷裏,一動也不動。


    風刮得更猛烈了,浪潮襲上沙灘。


    “哥......”夏新霽輕聲說,“我錯了,我不關你了,好不好?”


    懷裏的人一動也不動,沒有給他任何迴應。


    夏新霽手指微微顫抖,給自己點上了一枝煙。一點灼亮的火星在他指尖跳躍著,他慢慢吸了口,低聲道:“我吸煙了。”


    “哥。”


    “你真的不來管管我了麽?”


    他仍舊沒有得到迴應。


    夏新霽的眼睛一點點變得通紅,抱著懷裏的人站起身,一步步朝著此時洶湧的大海走去。海水漸漸沒過頭,就在那窒息的感覺浮上來時,電光火石之間,夏新霽卻突然想起了什麽。


    “原來是這樣,”他扯動了下嘴角,隨即控製不住地哈哈大笑起來,又哭又笑,如同瘋癲,“原來是這樣!”


    他為什麽來到這個世界?


    又是為什麽離開這個世界?


    夏新霽重新鑽出海麵來,濕漉漉的唇在懷裏人的額頭上珍而重之印了印。


    “哥,你等著。”


    “我來找你了。”


    寇秋走到窗口看了眼,從微微晃動的樹蔭裏看到了挺立的男人身影。不得不說,杜和澤的確是有當渣攻的資本,他的身形筆挺、寬肩窄腰,即使是從上向下看,也能一眼看出對方優越的身材。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察覺到了那裏不安的躁動,那一點殘存的靈魂鼓脹了起來,瘋了似的痛著。


    那是原身所留下來的。


    最後一次見麵時,兩人因為私生弟弟而大吵了一架,原身望著杜和澤,一字一頓道:“老杜,我是相信你——”


    他用力地閉了閉眼。


    “可是我不是傻。”


    “也不可能被你當成傻子戲耍。”


    他將照片摔到了杜和澤眼前,上頭明晃晃印著男人和一個身形纖細的少年相攜而行的背影,那身影刺眼極了,夏清然的眼底都被刺的通紅一片,像是有什麽東西硬生生在心底被扯裂開了。


    可寇秋知道,這樣的置氣隻是暫時的。


    之後,夏清然還是會選擇相信這個陪伴自己這麽多年的竹馬,還是會允許這個私生弟弟進家門,還是會被算計的體無完膚,還是會輸,輸得一塌塗地,從身嬌肉貴的富家子弟,淪落到於街頭伶仃逝去。


    寇秋又看了眼樓下的人,掩上了窗簾。


    門口的保姆等了等,又敲響了門:“少爺?”


    寇秋應了聲,淡淡道:“不見。”


    他想了想,忽然又打開門,於房間裏翻找了一通,並沒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於是他在ipad上搜索了一會兒,最終點開了一個視頻,交到保姆手裏:“拿下去。”


    保姆一怔:“嗯?”


    “放給他看,”寇秋說,“看完了就讓他走。”


    ----------


    “他不見我?”


    被攔在夏家大門外的杜和澤詫異地挑了挑眉,隨即像是想起了什麽,又重新掛上了溫存的笑,“他還在生氣?”


    保姆蹙著眉,並不想和他多說,隻冷淡道:“少爺已經明確說了,他不見您。”


    她對這個所謂的杜少爺並沒有多少好聲氣。


    想也知道,杜和澤不過是杜家的一個旁支所出,實際上地位並不高。這麽多年來之所以能混的風生水起,全靠著夏清然這個正兒八經的夏家大少爺為他搭橋鋪路,打點人脈費盡心機。夏清然對人要是有十分好,那這十分就是真真正正全盤給了杜和澤,一手扶持的他青雲直上。


    可杜和澤是怎麽報答的?


    他反而反過來,幫著一些人推波助瀾,要把夏家的私生子推迴來上位。


    家裏的保姆都是從小看著夏清然長大的,就像是看著自己的孩子,鐵石心腸也能處出幾分感情,怎麽可能不為夏清然抱不平?


    杜和澤心裏也清楚,隻是對幾個傭人的想法並不怎麽在意。他淡淡一笑,將懷裏的花束交給保姆,眉眼深情:“幫我帶給清然,告訴他,他總有一天,會懂得我是為了誰的。”


    保姆卻攔住了他:“等等,少爺讓我把這個給您看。”


    杜和澤心頭一喜,還以為夏清然這是想明白了要服軟,頓時站得更直了點,深情地看了樓上夏清然房間的窗口一眼,隨即迫不及待伸手點開了視頻。


    會是什麽?表白?還是情歌?


    ipad裏飄出一陣無比熟悉的旋律,雄渾有力,聽的杜和澤一怔。


    “中國中央電視台,中國中央電視台!”


    杜和澤:“......???”


    視頻裏兩位無比眼熟的主持人掛著標準的八顆牙微笑:“各位觀眾朋友大家好,今天節目的主要內容有: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解讀,先進人物事跡介紹......”


    杜和澤:“......??????”


    他望了眼保姆,見對方並沒露出什麽奇怪的神色,隻好又耐著性子繼續看下去。直到兩個主持人把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裏這一打詞語介紹完了,他還沒能從中間了解到什麽特別的點,整個人的臉上都掛滿了茫然。


    視頻播放完了,杜和澤的表情像是見了鬼。


    到底是為什麽要給他放《新聞聯播》???


    保姆沒有管這位從頭到腳寫著呆滯兩字的不速之客,播放完之後就上了樓,隻剩下杜和澤還在拚命琢磨著,想從那期《新聞聯播》裏得到夏清然所表達出來的暗號。


    “怎麽樣?”保姆上來時,寇秋問,“他有什麽感悟嗎?”


    保姆想想對方的臉色,連連搖頭,“沒有。”


    事實上,她也不是非常懂這是在幹什麽——但杜和澤總歸不是什麽好人,往壞了說就對了!


    寇秋歎了一口氣,神色莊重了點。


    【完了,】他對係統說,【形勢比我想象的還要嚴峻啊。】


    【連這樣的主旋律教育也不能讓他有所感悟......看來,他是真的沒救了。】


    係統:【......】


    這《新聞聯播》居然是在測試渣男覺悟麽?!!


    不知為何,它有點想給渣男點上整整一排蠟。


    【那怎麽辦?】它問,【要不要讓這個弟弟迴來?】


    寇老幹部說:【要,當然要。】


    他摸了摸下巴。


    【反正渣攻是不能重新做人了,】他興致勃勃,【不如我們來教我這個寶貝弟弟重新做人吧?】


    ——譬如說,把他培養成一個合格的五講四美好青年,能直接戴著大紅獎章上台受表彰的那種!


    寇秋兩眼放光。


    係統:......


    可以的。它懷疑這個宿主,小時候一定是穿特步長大的。


    這何止是不走尋常路,想和情敵相親相愛做社會主義的共同建設者,這特麽簡直是要在屁股後頭插個二蹦子——直接竄上天啊!


    -------


    寇秋打定了主意要把這個私生弟弟拐迴正途,當天下午便去找了夏老爺子。夏父早亡,夏老爺子一手將他帶大,感情非比尋常,瞧見寶貝孫子敲門進來,便把老花鏡取下了,望著他。


    “爺爺,”寇秋在沙發上坐下,也不和他繞圈子,開門見山,“我想把弟弟接迴來。”


    夏老爺子翻書的手頓了頓。


    他慢慢地摩挲著書頁,問:“清然,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寇秋眉眼不動。


    “我知道。”


    夏老爺子語氣重了:“那是個私生子。”


    寇秋說:“我知道。”


    夏老爺子歎了口氣。


    他重重地靠在椅背上,疲乏地拿指尖按著太陽穴,問:“你真知道,他迴來,意味著什麽?”


    在這之前,寇秋這具身體的原主夏清然一直是夏家這一代唯一的血脈,說是銜著金湯匙出生的一點也沒有誇張。他一直上最好的學,受最高等的教育,握著最有權勢的人脈,完全就是眾星捧月的那個月。


    可若真是接一個私生子迴來......寇秋的地位,便會一下子大打折扣了。


    人心都是肉長的,比起一個不知道在外頭經曆了些什麽的私生子,夏老爺子更看重這個由自己一手教導出來的孫子。他還不知道這個孫子已經完全換了個老幹部的瓤子,問:“把他接迴來,你打算怎麽辦?養廢,還是幹脆讓他永遠出不了頭?”


    這也是這種世家中慣用的手段了,可是他的寶貝孫子堅定道:“不。”


    夏老爺子:“???”


    寇秋以一種滿懷激情的眼神慷慨陳詞:“我覺得,每一個青少年都是祖國的希望,都是不應該這樣輕易被放棄的。正如前人所說,少年強則國強,少年獨立則國獨立,我們更應該照顧好祖國的花朵!”


    夏老爺子:“......???”


    他沉默片刻,問孫子:“你生病了?”


    “不,”寇秋說,“我隻是想通了。畢竟同為社會主義的接班人,我們要為之奮鬥的都是同樣的偉大事業,又何必彼此爭鬥呢?”


    “......”


    不知道為什麽,在這一刻,夏老爺子好像在自己這孫子身上看到了大放的紅色光芒,簡直亮瞎了他這個凡人的眼。


    滿載光芒的寇秋衝他勾起一個意氣昂揚的笑。


    夏老爺子並未立刻同意,在思索了好幾天後,他到底還是答應了寇秋的請求。人丁興旺對夏家而言,說到底並不是件壞事,隻是他心裏還是暗暗存了戒心,準備看這私生子到底如何表現。


    表現的好,那自然可以扶持扶持;表現的不好,夏家能把他帶上來,也能重新將他推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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