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辰雪沒有答話,隻是仰首看著夜空,月華落在她的眼中,流光幽冷。


    “姐姐?”孔昭喚道。


    “此時此刻又怎麽能離開。”風辰雪清漠的聲音裏帶著惆悵。


    孔昭默然,然後再道:“那便等山尤退了兵後。”


    風辰雪搖頭,輕輕嘆一聲,“他又怎會答應。”


    孔昭一呆,“二公子為何不答應?他明明喜歡你。”她可不是瞎子,二公子對姐姐的qing誼她可是看得明明白白。


    風辰雪沉默著,許久後她才道:“孔昭,我以前有與你說過,這世間並不隻兒女之qing,那隻是人生的一部分,還有其他的許許多多的東西是擺於人生首位。比如皇室,那是皇權至上,比如百姓,也許是身家xing命最重,而於他秋意遙來說,這世上最重的是他的父母兄長。無論他有多不舍我,無論他心中有多痛,他這一生都不會背逆秋家,更不肯傷秋意亭一分一毫。”


    “可是……”孔昭心中憂切,“你此刻已不是公主了,便是駙馬他也不知道,你就是個在丹城與二公子相識的平常女子,這不算是背逆秋家。而等丹城的事一完,我們遠走高飛去別處過我們的日子,二公子若是掛念侯爺夫婦,那他時常迴去看看就是。這樣不就很好嗎?”


    風辰雪輕輕一笑,苦澀無奈。“孔昭,世間哪有這樣簡單的事,況且……”


    “況且什麽?”孔昭追問。


    風辰雪不語,目光看著那株珍珠梅,月色裏仿如珠玉瑩瑩生輝,她移步過去,一陣夜風拂過,花枝瑟瑟,一朵花苞從枝頭掉落,她手一伸。恰恰接住,看著手中細小潔白的花苞,心頭頓生痛楚。她與他的這一段qing,便如這花苞一般,天然生來,卻為東風所誤。


    “姐姐?”孔昭看著她怔怔不語不由喚一聲。


    風辰雪握著手中的花苞,良久後她悵然嘆氣。“孔昭,你歇著吧,我出去走走便迴。”


    孔昭默然,看著她走出了院門。


    出了小巷,舉目環顧,長街靜悄,因山尤來襲,城中百姓皆是早早閉門。


    風辰雪信步而走,猛地,一縷簫音傳來,在這安靜的夜空下無比清晰,她心頭一震,怔然片刻,便循音而去。


    飛簷之上,秋意遙獨坐chui簫,頭頂上一輪明月,遠遠望去,仿佛他是坐在月輪上一般,簫音裊裊,清幽哀傷,此qing此景,如詩如畫。


    許久後,簫音止息,靜夜長空,忽有失群夜鳥劃空而過,一聲哀鳴,淒涼孤寂。


    秋意遙抬首,仰望夜空,明月如霜,疏星寥寥,不覺輕吟:“天霜河白夜星稀,一雁聲嘶何處歸。早知半路應相失,不如從來本獨飛。”


    吟罷,隻覺此詩若已,心頭頓生悲切,傷痛難禁。可又能如何?他與她,本是無緣,此生已修休,又何須累人傷己。


    “失群寒雁聲可憐,夜半單飛在月邊。無奈人心復有億,今瞑將渠俱不眠。”


    猛地一道清音幽幽入耳,秋意遙心頭一動,低首,便見月下長街,風辰雪悄然獨立,素衣孤影,清冷勝雪。剎時失聲喚道:“你……”可一個“你”後,便無言以繼。


    夜色如水,長空冷寂,一個倚坐飛簷,一個靜立長街,兩兩相望,默默無語。


    也不知多久,風辰雪忽然飛身躍起,盈盈落在飛簷上。


    秋意遙呆呆看著她,半響才吶吶道:“你……怎麽來了?”


    風辰雪不語,隻是看著他,看了許久,她才輕聲道:“意遙,你快要死了嗎?”


    那一語突兀,卻又說得如此的清晰平靜。


    秋意遙一震,怔怔看著她。


    風辰雪忽又淺淺一笑,就像夜色下的清湖,微微dàng開漪漣,靜怡而憂傷。“意遙,我是這世間最知你的人。”


    一片靜默後,秋意遙幾不可查的微微頷首,亦淺淺一笑,道:“是。”


    風辰雪眸中隱痛刻骨,然後上前一步,道:“意遙,自相識以來,我們晤言寥寥,今夜……今夜你我便盡qing舒談一迴可好?”


    秋意遙靜靜地看著她,麵上笑容恬淡,眼眸深處寂滅如灰。“好。”


    兩人在飛簷上並肩坐下,放目望去,朦朧的月色裏,隻看得屋宇連綿,寥寥燈火,若不是城外山尤虎視,這便是一個平常的安靜的夜晚。


    就這樣坐著,無人開口,似乎都享受著這難得的安寧與相守。


    許久,秋意遙忽然輕聲道:“這樣的時刻,就如同你沒有死一樣,是一件連做夢也不敢想的事。”


    風辰雪側目看他,秋意遙亦移眸看著她,眸光脈脈,柔qing依依,不知是誰神的手,有可能是互相的,兩人的手輕輕相握。


    然後,風辰雪靜靜開口,“意遙,我自出生至而今,前十八年困於高牆,不知外間天地,而這三年來,我卻走了許多的地方,多的有些人一生都走不了。”


    “嗯。”秋意遙微微一笑。


    風辰雪移眸,目光遙遙落向前方,神容靜雅。


    “我去了古盧,不過如今那裏是皇朝的安州。那裏有一望無際的綠色糙原,我騎著駿馬縱橫奔馳,無邊無垠,倏然自在,駿馬跑得最快的時候仿佛是禦著風飛行,那時候,明明是最快意的,可那風中,似乎總是若有若無的飄著淡淡的藥糙的清苦之味。”她的聲音清清淡淡的如敘他人舊事,“意遙,我總是記得你身上的藥香,無論我走到哪裏都繚繞在心。”


    秋意遙麵上的笑容漸漸褪去。


    風辰雪卻沒有看他,隻是繼續平靜的道:“我爬上了蒼茫山,站在天下第一高山的山峰上,大地萬物皆在腳下,天離得無比的近。伸手可及,仿佛天地之間唯予獨立,胸懷壯闊豪邁,可我望著頭頂上的碧空白雲,我就在想,那就是你,我和你總隻能這樣的咫尺之間遙遙相望。”秋意遙沒有說話,靜靜地看著她,眼中浮起深深淺淺的憂傷。


    風辰雪微微頓了片刻,目光望著夜色裏影影綽綽的屋宇,如同看著過往的那些歲月。


    “我還坐船出了東溟海,有一日遇著了bào風雨,雷電轟鳴海làng翻湧,天地一片混沌黑暗,生死一刻間我卻在想,我要葬身魚腹了,可意遙一定以為我是燒成了灰。”她轉頭,目光落迴秋意遙身上,平靜而深幽,“意遙,無論我走到哪,無論我是歡喜還是悲傷,我總是記著你。”


    “傾泠。”秋意遙輕喚她,心頭酸甜苦辣翻湧著。他不知她活著,也不知這些年她的經歷,更未曾想過她會與他說這些,可這刻聽著,她的那些喜那些悲,那些寂寥,那些惆悵憂思,卻又清晰在目,感同身受。


    “我來到丹城,我去了山尤,我與秋意亭相遇,我們千裏同行,共賞山水,共看旭日東升晚霞西落……”風辰雪目光靜靜地不移秋意遙,“可是而無論我與他共過多少朝夕,我與他同行多少路,我不以他之喜為喜,不以他之憂為憂。”


    秋意遙手輕輕顫著,剎那間靈台空明靜澈,萬千思緒盡消,卻下一剎又悲楚填胸。


    “意遙,人的一生不可能全然都是歡樂無憂的,總有許多的失落、遺憾、孤寂、悲痛……這三年我與你生離‘死別’,我不過如此,你不過如此。”風辰雪輕輕嘆息,“意遙……無論你生你死,予我來說,都不過天涯飄零。”


    秋意遙心頭絞痛,緊緊握著風辰雪的手,“傾泠……”輕輕喚一聲,卻不能成言。


    風辰雪看著他,清眸中隱隱一絲哀惋,“意遙,這世間最知我的難道不是你嗎?”


    秋意遙大慟,看著她,不能動,不能言。


    意遙,這世間最知我的難道不是你嗎?


    他耳中隻有這一語,他眼中隻有她一人,他明明是這世間最知她最惜她的人,偏偏他令她憂令她痛令她苦令她遠走天涯……


    胸膛裏如有絲線輕勒,隱隱的綿綿的痛,他伸手,輕輕拂開她鬢旁被夜風chui亂的髮絲,然後攬她入懷,深深相擁。“是的,這世上我最知你,你最知我。”他在她耳邊低低訴說,眼中一熱,頓緊緊閉目。


    “意遙。”風辰雪輕輕嘆道,依在他的懷中,鼻端是那溫熱的熟悉的清苦的藥香,頓心頭一暖,亦喜亦悲。


    夜月微斜,夜風徐緩。


    雖qiáng敵環視,雖明月難知,可此刻,他們相依相偎相知相守。


    也不知過了多久,秋意遙溫雅的聲音在夜空下輕輕響起。


    “我不知我是何人,雖二十幾載與藥相伴,可能做秋家的兒子,我一直覺得我很幸運,亦早立定信念,孝敬父母友愛兄長,以報答他們的養育之恩,也看顧好侯府,讓兄長無後顧之憂可盡展雄才締千古功業。本是想著如此簡單平靜的度過一生即可。”


    風辰雪沒有動,亦沒有出聲,靜靜地聽著,聽他那些從不與人說的話。


    “流水下灘非有意,白雲出岫本無心。”秋意遙輕輕念道,仰首望向天幕,“這世上有些事,許是機緣巧合,許是天意弄人,非人力所能左右。”他低頭,看著懷中的女子,心頭似喜還悲,“明明是你與兄長的緣分,可當年,是我入宮和你行禮,是我親迎你迴府,亦是我第一個看得你……”他輕輕嘆息,聲音低柔,如訴如慕,“qing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風辰雪抬眸看著他,唇邊淺淺揚一抹極淡的笑意,確如月下優曇,芳華幽絕。


    秋意遙癡癡看著她,“我躲避萎縮掩飾……總是想著,隻要兄長一迴,便可萬事無痕,你與兄長定會是恩愛夫妻,定會白首偕老,定會兒孫滿堂……我看護著你們,我心滿意足。”


    風辰雪輕嘆,“你若不是這般想不這般做,便也不是你。”


    “那樣做才是對的。”秋意遙摟著她的雙臂微微收緊,“我本以為我此生不悔,可是……三年前的大火……那時候我悔了,早知如此,莫若我帶你遠走高飛,可是來不及……那場大火燒了你,亦燒空了我。”


    風辰雪抬手握住他的手,“我本以為那場大火,我解脫,你也解脫。”


    “解脫?”秋意遙輕輕一笑,無奈淒涼,“白曇山上迴來,我便病著,等聞知你的噩耗,我以為我也會死去,可是不知怎的,又活過來了。‘宸華公主’帝都是人皆知,可是誰又知道真正的你呢?我活著,你依舊活著,我死了,你便也真的消失了。”他擁著她喃喃念著,“傾泠,原來我一直有私心的,我活著便是希望與你同在,你在我心中,隻有我們兩個,誰也不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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