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孚敬很糊塗,實在不明白這唐文龍要講的是什麽。不過他意識到,自己出了疏漏,這是肯定的,因為他看到徐謙看他的眼神,這是一種貓戲老鼠的神色。


    張孚敬覺得不太對勁了,隻好耐著性子問:“唐大人,老夫還是有些不明白。”


    唐文龍笑吟吟的道:“張公若是不明白,何不遣人去內閣把今日的奏疏都拿來,給大家過目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唐文龍身上,大家感覺到,唐文龍所說的今日的所有奏疏,肯定是關鍵。


    不等張孚敬答應,太皇太後王氏淡淡道:“來人,去取。”


    “是。”


    一個太監飛快去了。


    過不了多久,提著一籃子的奏疏來。


    唐文龍道:“諸公一份份傳閱吧。


    所有人帶著狐疑,尚還不知道到底是怎麽迴事,越是如此,就越是好奇,這奏疏當然是一份份先給太皇太後看,緊接著又是遞給劉太後,再之後遞給張孚敬,依次傳遞下去。


    足足半個時辰,大家才傳閱完畢。


    然後,所有人臉色都變了。


    太皇太後變色,是因為不曾想有這麽多人如此膽大妄為。張孚敬變色,是因為他感覺天崩地裂,感覺自己即將完蛋。至於其他人·如那禮部尚書陳新,卻是老臉青一塊紅一塊,若有所思。


    隨即,唐文龍挑選了幾本奏疏出來,含笑道:“這一本,也是要立攝政王的奏疏,隻不過建議的卻是國戚劉善攝政,這劉善乃是劉太後的兄弟,說什麽隻要劉善攝政,宮中才可安心。”


    “還有這一本,請立的乃是內閣大臣張公·還有這一本······”


    張孚敬臉色蒼白如紙。


    他意識到,自己被人打了一個時間差,徐謙很快就得知了消息,並且立即讓人上了奏疏·再聯絡了唐文龍,讓唐文龍飛快將這些奏疏送進內閣去。


    於是問題就出來了,奏疏是送去的,到底是什麽送去,那也隻有天知道,你說你沒有看,你如何證明?唐文龍完全可以說·這些奏疏是和請立徐謙的奏疏一並遞進去的,既然你張孚敬看了這一本,怎麽可能沒有看到其他的奏疏·既然所有的奏疏都看了,為什麽獨獨拿請立徐謙的奏疏來廷議?


    張孚敬感覺自己被冤枉了,這一手就好像他冤枉徐謙一樣,唐文龍咬死了是清早送去,你能說什麽?


    唐文龍冷笑,旋即正色道:“方才有人說,那份請立徐部堂的奏疏,乃是徐部堂授意,那麽下官要問·莫非這本請立國戚劉善的奏疏,是劉善授意的嗎?”


    劉太後便是劉貴人,現已尊為太後·劉太後聽了,臉都綠了,若是按這個說法·這簡直是將自己的兄弟往火坑裏推啊,她連忙嗬斥道:“胡說八道,哀家那兄弟,一向頑劣,很不懂事,你若是說他愛胡鬮,哀家倒也罷了·可要說他有什麽圖謀算計,這簡直就是血口噴人。”


    唐文龍連忙道:“微臣知罪·微臣斷沒有這個意思。”而後他又看向張孚敬:“還有這一封,請立的乃是張公,那麽微臣要問,這份奏疏,又是誰授意。”


    張孚敬感覺天都要塌下來,頓時天昏地暗,連忙矢口否認:“老夫斷沒有指使。”


    “這就是了。”唐文龍義正言辭道:“你沒有指使,國戚劉善也沒有指使,其他的奏疏都藏在內閣,為何偏偏,廷議專門議的是徐部堂的奏疏,又為何會有人說,這是徐謙指使,要陷徐部堂不仁不義,好在下官在通政使司辦事,恰好又都過目了一下這些奏疏,假若沒有過目,豈不是徐部堂跳進了黃河也洗不清了?”


    太皇太後王氏鬆了口氣,誤會,一切都是誤會,如此看來,這應該不是徐謙蓄意為之,肯定是一些投機倒把的大臣,腦子發熱,想要借機討好一些權臣,既然不能以此來疑心張孚敬和張善,那麽實在沒有理由去懷疑徐謙。


    反倒是唐文龍一句話很有意思,張孚敬這個人,似乎別有所圖,否則他看了這麽多奏疏,其他的奏疏都藏著掖著,偏偏拿這份奏疏來做文章,這心思可想而知,到底是希望徐謙能攝政呢,還是壓根就是想陷徐謙於不義。


    王氏深深的看了張孚敬一眼,張孚敬尷尬的道:“這些奏疏,老夫並沒有…···”


    他的處境和徐謙方才的處境一眼,就算是辯護,問題是別人信嗎?你說沒有看過就沒有看過,就正如徐謙方才說自己沒有授意一樣。


    不少人看向張孚敬的臉色,帶著幾分鄙視,甚至一些舊黨,都拋來不屑為伍的眼


    王氏似笑非笑,依舊看著張孚敬,張孚敬開始慌了,臉色開始變幻不定,可越是如此,就越是坐實了他做賊心虛。


    此時徐謙站了起來,正色道:“今日,我便在這裏表個態吧。”


    所有人摒住唿吸。


    徐謙道:“從今而後,再有人奢談攝政者,殺無赦,以謀反論處,無論是誰,隻要敢說,敢上書奏議,都是如此。就算國法能容,本官也不能相容!”


    這句話,擲地有聲,讓人感受到徐謙的態度堅決,產生敬畏。


    隨即,徐謙淡淡道:“再有,別人請立張公還是張善做攝政王,本官管不著,可是現在有人請立本官為攝政王,無論此人是出於好心還是歹意,這件事,本官不管,堪為人臣嗎?”


    徐謙向王氏行禮:“微臣鬥膽,隻怕要衝撞娘娘了。”起身之後,走向張進用,一把抓住他的領子將她提起來,道:“張大人怎麽說?”


    張進用驚呆了,期期艾艾的道:“這分明是你指使我的。”


    可惜這句話,已經沒有人相信,徐謙不客氣,大明朝素來有官員在宮裏打人的傳統,一拳頭直搗他的麵門,大喝道:“你敢發誓,發誓若是真如你所言,全家死絕,不得好死!”


    張進用咬著牙關,疼的眼淚都出來,這個誓他不敢發,最後像是個爛泥一樣:“是張公指使,是張公指使,張公說了,按著他說的做,到時候可保我平安……”


    張孚敬一屁股跌坐下去,整個人沒有了血色。


    徐謙再不理張進用,迴過身來,死死盯住張孚敬:“張公又怎麽說?”


    “我……我……”


    徐謙道:“張公這麽做,又有什麽企圖?這件事要不要說清楚?”


    張孚敬悲哀的發現,所有人都不懷好意的看向了自己。


    王氏已經勃然大怒,事情已經很清楚了,一切都是張孚敬自導自演,唆使張進用上書,借此挑撥離間,同時陷徐謙於不義,想從中牟利。


    張孚敬歎口氣,跪倒在王氏腳下,道:“微臣萬死,請娘娘準微臣致使。”


    王氏冷笑:“不準!來,拿下,查辦。”


    張孚敬明白,自己完了,聰明反被聰明誤,被徐謙反將了一局,不但讓太皇太後對徐謙的信任更高,還搭上了自己。


    幾個太監將張孚敬架了出去。


    殿中的人麵露慚色,便是禮部尚書陳新都知道,這個時候不能呆坐著,起身道:“徐部堂,多有得罪。”


    方才幾個叫的兇的大臣也紛紛硬著頭皮出來致歉。


    廷議到了這裏,已經有點可笑了。不過······這個時候,陳新上奏道:“娘娘,眼下殿下還未登基,可是內閣又無大臣,宮中不能理事,內閣有是空無一人,還請娘娘繼續主持廷議,這一次要議的,乃是內閣大臣的人選。”


    內閣大臣很關鍵,可以說大明朝可以沒有皇帝,但是絕不能沒有內閣,因為內閣是真正治理天下的機構,天下的大小事務,沒有內閣的票擬,就辦不成。


    所以陳新的提議,確實是當務之急。


    王氏點點頭,毫不猶豫的道:“讓徐謙入閣罷,至於其他的人選,等到天子登基之後,再做處置。”


    徐謙卻是搖頭,道:“微臣不敢領受。”


    王氏隻道他是客氣,她也知道大臣們都有三辭的毛病,因此笑道:“你現在是眾望所歸,除了你,哀家想不出其他人來,你不必再拒絕了,這件事,哀家做了主,不容更改。”


    徐謙卻是堅持道:“微臣無德無能,萬不敢領受,況且外朝對微臣多有非議,假若微臣入閣,豈不是坐實了專權二字,微臣以為,內閣大臣的人選急不來,暫時可以由各部尚書輪流入內閣票擬,至於人選方麵,可由天下人公推。”


    “公推……”


    一開始,大家還以為徐謙隻是表麵上客氣一下,可是客氣有客氣的說辭,至少假意拒絕的人,是不會拿出其他辦法出來的,而現在,徐謙居然來了個公推。


    有人一頭霧水,也有人沉吟不定,更多人在暗中揣測,這個徐謙,到底在玩什麽花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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