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暖閣兩個字,楊廷和立即明白,這和陛下本身並沒!有麽關係,因為若是陛下若是真有什麽差錯,肯定不會在暖閣召見,召見的地點必定是大高玄殿或是後宮。


    隻是除了陛下發生了什麽,還能有事以至於連夜要召見自己呢?


    楊廷和越是想,就越是不明白,他將近來的一些政事在腦中過濾了一遍,陡然想起了邊鎮,心裏想,莫不是邊鎮那邊出了大事,是了,從上年到今年年初,明軍已經幾次出關,與韃靼人鏖戰了半年之久,不會是傳來了噩耗吧。


    想到這裏,楊廷和表情凝重,加急了腳步,到了暖閣,此時暖閣裏已是燈火通明,想來陛下的鑾駕還沒有到,因此暖閣外頭顯得有些冷清,走了進去,楊廷和就看到了臉色陰沉的楊一清。


    “楊公,出大事了!”楊一清站起來,沉聲道。


    楊廷和心裏叫苦,若不是出了大事,自己今夜怎麽可能入宮,他畢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因此臉色並沒有變化,隻是道:“出了何事?|


    楊一清道:“直浙傳來了奏疏,說……說是各府各縣瞬間混亂,百姓抗稅,聚眾多達百萬,圍了總督衙門,圍了南京各部,圍了各府各縣……”


    如果說,今日下午的奏疏隻是民亂,對於楊廷和和楊一清來說,或許不值一提。


    因為民亂的定義是數百數千人,到了上萬人的規模就絕對不是小事了,可是到了十萬,那就足以成為朝廷最為關注的事件,可是到達了百萬人的規模……這……


    這等於是說,整個直浙,幾乎超過兩成的人已經上了街頭,如此大的事態,可謂恆古未有·百萬……百萬啊……百萬是什麽概念,百萬的概念是一旦玩壞了,就足以社稷崩塌,足以江山不保。


    就算能彈壓住·這件事的影響也足以讓人後怕,讓人一身冷汗。


    這就難怪了,難怪天子連夜請自己入宮,難怪楊一清淡定不能。


    楊廷和道:“為何會發生這樣的事,事前為何沒有征兆?”


    楊一清冷笑道:“這定是有人在背後煽動慫恿······我看······”


    楊廷和盡量平靜的看了楊一清一眼,道:“事到如今,推諉為有心人煽動慫恿·隻怕很是不妥。鬧的這麽大,不是這麽一句話就能揭過去的!”


    楊一清苦笑,楊廷和說的沒有錯·這種事,絕不是一句慫恿說的過去的,你可以說惡賊慫恿了數百人,也可以說奸黨蠱惑了數千上萬個無知百姓,可是你非要說,有人忽悠了上百萬人抗稅,這個理由實在蒼白。


    楊廷和不由苦笑,道:“看來,還是你我失策了。”


    失策二字·其實並不過分,其實一開始,楊廷和和楊一清就遠遠低估了新政的影響·在他們看來,所謂新政,不過是一群商賈得利的玩意罷了。一群商賈·又能玩出什麽花樣,想怎麽捏就怎麽捏死你,至於那些和商賈有牽連的新政官員,隻要朝廷痛下了辣手,自然而然,能摧枯拉朽,一個重稅·就可將所謂的新政打趴下。


    所以從一開始,楊廷和和楊一清就自認為自己的敵人是徐謙·是徐謙為首的一群商賈和官員集合體,為此,二人做足了準備,他們準備了官軍,一旦商賈想要異動,就立即彈壓,他們準備了巡官,哪個官員敢和朝廷唱反調,就立即查辦。


    這些手段,可謂萬無一失。


    隻是二人又哪裏懂什麽新政,新政推行之後,受益的又何止是商賈和新政的官員,那數以百萬計的工匠和學徒,就算是最底層的腳力,都通過新政大大的改善了自己的生活,這些人的成分有絕大多數是流民,也有相當多的佃戶,他們本就是大明朝最底層的人物,在從前,他們絕對想不到,自己竟能養家糊口,竟能給婆娘添置有花色的新衣,讓自己的孩子,想辦法在學堂裏學習。


    其實對他們來說,他們才是新政最有力的支持者,士商們就算沒有新政,照樣可以錦衣玉食,照樣有仆從照顧,照樣鮮衣怒馬,新政的官員就算沒有新政,照樣還是他的老爺。而這些人,一旦沒了新政,一旦工坊統統倒閉,難以維持,他們就什麽都不是,他們可能餓死街頭,可能繼續淪為流民,饑寒交迫,運氣最好就是迴到鄉下去,租種幾畝土地,飽半年餓半年。


    因此,根本不需要慫恿,隻要他們這些人,將來可能不能做工,這些人就會毫不猶豫,成為抗稅的主力。


    楊廷和和楊一清此時,隻能用驚愕和恐懼來形容。


    上百萬人的事實在太大,大到連他們此時此刻,都不知如何是好。


    這也難怪,嘉靖連夜召二人入宮,想必這個時候,嘉靖也失去分寸了。


    用不了多久,嘉靖便怒氣衝衝的到了。他眯著眼,咬著唇不吭聲,直截了當的進來,旋即便在龍椅上坐下。


    “微臣見過陛下。”


    二人向嘉靖行禮。


    嘉靖淡淡的虛抬了手,道:“直浙那邊到底是怎麽迴事,為何稅監一籌建,就鬧出事了,又為何王道中剛剛總督直浙,就發生了這樣的事?”


    一番詰問,可見嘉靖此刻並沒有太多的耐心。


    有耐心才見鬼了,好端端的,突然發生了這麽大的事,而且這個月如意坊和海路安撫使司給宮裏的賬本也比從前縮水了不少。


    以往的時候,宮裏至少能進賬紋銀百萬之多,而這個月,卻隻有三十萬,尋來黃錦一問,說是自從朝廷征取重稅之後,如意坊和海路安撫使司的收益大幅減少,下個月,下下個月可能更低。


    對嘉靖來說,國庫有沒有銀子,和他稍微有那麽一點關係,國庫的銀子自然是越多越好。


    可是內帑卻是他的根本,若是內帑沒了,莫說修建新宮,便是以後說話,也沒了多少分量。


    嘉靖很是惱火,稅沒征上來多少,內帑倒是所剩無幾了,再加上又鬮出這麽大的事,居然上百萬人成了亂民,隨時可能殺官謀反,這還了得。


    楊廷和此時默坐在椅上,不吭一聲,顯然這事兒,他也無能為力。


    至於楊一清,猶豫片刻,道:“眼下最緊要的是將此事壓下去,刁民無狀,不可縱容,微臣以為,應立即提調各路軍馬……”


    嘉靖冷笑:“現在人家還沒有反,就提調各路軍馬彈壓,你是嫌他們反的不夠快嗎7問題的根子出在哪裏?這麽多人,彈壓有用嗎?”


    嘉靖絕不是白癡,幾千人鬮事可以彈壓,幾萬人鬧事也可以彈壓,若是幾十萬人,朝廷就得掂量掂量,可若是達到了數百萬的量級,彈壓就是作死,你這分明是要把人逼反。


    楊廷和道:“調集軍馬開赴直浙三省是必要的,隻不過官軍要引而不發,不能動粗,形成威懾就夠了,當然還是要以招撫為主,軍馬開赴之後,再行招撫,朝廷就有選擇的餘地,不至於到時候招撫不成,驚慌失措。”


    嘉靖眯著眼:“隻是眼下,就算調集各路軍馬開赴直浙,隻怕也已經遲了,大軍沒有數月的功夫,如何能到達?招撫才最是緊要。”


    正在這時,外頭有太監進來,道:“陛下,戶部尚書徐大人到了。”


    “怎的這樣遲嘉靖微微皺眉,這麽大的事,嘉靖當然會想到徐謙,所以不但請了兩個閣臣,徐謙也一並讓人去叫了,再加上徐謙此前為直浙總督,在這件事上,顯然更有發言權。


    “快請進來吧。”嘉靖沉吟一會兒道。


    而楊廷和與楊一清卻是麵麵相覷,卻都作聲不得。


    一會兒之後,徐謙跨檻而入,向嘉靖行禮,道:“微臣見過陛下。”


    嘉靖頜首點頭,道:“坐。”


    徐謙點頭,側身坐下,他的目光在楊廷和和楊一清身上稍稍停留了一下,旋即露出幾分冷笑。


    嘉靖道:“直浙的事,徐愛卿知道了嗎?”


    徐謙點頭,道:“微臣已經知情,今天夜裏,恰好直浙那邊幾個故人修了書信來,微臣對那裏的情況,多少有些了解。”


    “是嗎?”奏疏是一迴事,私信又是一迴事,嘉靖很想聽聽,那些私信裏的內容:“他們……都說了些什麽?”


    徐謙道:“陛下推行新政,使直浙百姓俱都沐浴聖恩,隻是現如今,朝中卻有奸人把持朝政,肆意胡為,直浙百姓,已是忍無可忍。”


    嘉靖聽到這裏,表情不由鬆了一下,這個解釋,當然很對他的胃口,因為百姓們似乎對自己這個皇帝並沒有什麽不滿,就算是錯,那也是奸臣們錯了,若是果真如此,倒是能讓嘉靖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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