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藤的平反,一下子成了京師最新的新聞。


    無論是王學還是舊學,至少有一個理念還是相同的,那就是說話的權利。


    任何讀書人的理想都是可以暢所欲言,隻要不涉及到最敏感的問題,可以隨時借題發揮。


    雖然這些清流們說出來的話大多數都是胡話,而且十有八九,都是折騰,可是至少不能因為一兩句說的不對就掉了腦袋,還要安上一個圖謀不軌的罪名。


    所以梁藤的遭遇,受到了所有人的同情。


    可是誰都知道明哲保身的道理,因此,大多數人保持了沉默。


    可就在這個時候,那個被人汙蔑為嘉靖朝江彬的徐謙卻是出來說話了,而且,還真把事辦成了。


    於是,王學的官員,自是交口稱讚,許多人打心眼的讚同徐謙,畢竟梁藤乃是王黨,更何況,梁藤照拂過許多王學的官員,他們之所以不敢站出來,隻是因為心存畏懼,現在有人出了頭,他們一下子感覺有了主心骨,打心眼的對徐謙生出擁護之心。


    什麽樣的人才能在京師裏頭成為一方的大佬,這個人,必須得有權勢,其次,他還要能為大家提供保護,再其次,他在利用你衝鋒陷陣的同時,還會給你無數關照。


    權利和義務本就是共生,而現在,徐謙的所作所為,得到了所有人打心眼的敬意,他們明白,選擇徐謙這棵大樹並沒有錯,徐大人如今已經高居戶部尚書,乃是朝中的三號人物,上與宮中和睦,又和親軍關係匪淺,背靠著直浙,儼然已經成為了一個投靠的好對象。更重要的是,這個人夠義氣,這也是大家選擇他的關鍵。


    義氣二字,本是草莽的信條,可是在官場,也需要那麽幾分義氣,有了義氣,大家才會信任你,才肯死心塌地為你奔走,畢竟誰也不希望自己跟著你,一旦出了事,結果是讓自己來背黑鍋。也不希望自己的利用價值已經榨幹榨盡,最後像夜壺一樣被人踢到一邊。


    便是舊黨的人,在這件事上,也都選擇了沉默,他們依舊不認同徐謙,但是他們現在認同徐謙今日的行為。


    可是此時的徐謙,卻是疲倦的迴到家中,徐家此時熱鬧非凡,兩個夫人會同族人一起來迎接,徐謙見了桂稚兒,又見了趙夢婷,忍不住道:“我家恆道在哪裏?”


    恆道現在才一歲不到,此時被奶娘抱來,烏黑的眼睛上下打量徐謙,徐謙要抱,他怕生,呆了一下,旋即滔滔大哭:“姆媽……”


    這個……


    熱臉貼了冷屁股,讓徐謙大是無言,不過自己的骨肉,縱是再如何放肆,那也是心肝寶貝,奶娘連忙將恆道接住,安撫他,低聲道:“這是你爹啊,道兒,這是你爹,你看,你爹是戶部尚書,你爹是大老爺。”


    從小灌輸這樣的教育,似乎有那麽點兒讓徐謙心裏發怵,或許這小子,將來也會是個官迷。


    不過徐謙沒有製止,與家人們一道進了內院,徐昌又將他叫到書房,問道:“今日入宮,說了什麽?”


    徐謙將宮裏的事都說了。


    徐昌歎道:“親軍之中有一些流言,說陛下刻薄寡恩,其實這些流言,何止是親軍,隻怕現在許多地方都在暗中議論,不過話又說迴來,陛下雖然刻薄寡恩,可是對咱們徐家,卻是實打實的好,其實人的好壞,不能一言而斷,就如你這爹,你以為在外人眼裏,又好的到哪裏去嗎?不曉得多少人,暗中議論,你爹如何刻薄,說的再難聽一些,當**得罪了王公公,爹拿了夢婷的爹去交差,在他們眼裏,爹是喪盡天良,可是在你的眼裏,爹卻是好父親。所以爹告訴你,這人呢,是好是壞,不能隻看別人怎麽說,而是看自己怎麽說。那些個兩袖清風的清官,在別人眼裏,或許是好,可是或許對他族中子弟來說,卻可能就是個混賬。再如那劉瑾,大家都說壞,可是對他侄兒來說,難道不是好嗎?所有的事不能一概而論,這天下人都可以做奸臣,唯獨咱們徐家,看來是非要做忠臣不可了。”


    徐謙苦笑,這個道理,其實很容易明白,比如一個大貪官,看上去無恥下流,可是他們貪墨了銀子,將銀子藏匿起來,卻是一毛不拔,平時一個銅板都舍不得亂花,這些銀子,卻都是要傳給自己兒子的,那麽對大多數人來說,這個人自然是該死,可是對他兒子來說,或許就成了一個好父親。


    而嘉靖也是如此,他對天下人刻薄,可是徐謙切切實實的感到嘉靖對自己不錯,別人可以暗中腹誹,自己實在不好意思腹誹了。無論嘉靖對自己的信任是出於自己,但是恩就是恩,仇就是仇。


    徐昌旋即笑道:“還有,你到了京師,可要小心一些,錦衣衛親軍那兒,近來很不平靜,爹覺得,似乎有事要發生,其實不止親軍,爹在京師這麽多年,總是感覺不對。你先歇息去吧,明日還要去戶部。”


    徐謙點頭稱是,睡了一夜,清早起來,正要去當值,誰知卻有人登門造訪。


    來的乃是金吾衛指揮使陸征,陸征很客氣,七拉八扯的和徐謙寒暄,又是噓寒問暖,又是關懷備至,徐謙見他有話要說,隻得苦笑:“陸大人有話不妨直言,戶部那邊……”


    陸征臉色一冷,變得緊張起來:“陛下賜婚的事,也過了兩年了,現如今陛下賜了婚,你卻又娶了妻,按理說,這事兒很難辦,可是咱們陸家也沒虧欠你什麽,你也曉得,小女年紀已是不小,若是再不嫁,那就要成老姑娘了,是不是?”


    徐謙汗顏,忙道:“是……是……”


    陸征道:“可是陛下賜了婚,小女也隻能嫁給徐尚書,其實呢,你現在貴為尚書,老夫也不貪慕你什麽,但是小女的終身大事,卻是要緊,對不對?”


    徐謙更是汗顏,道:“有道理,有道理。”


    陸征歎口氣,道:“因此,老夫就來問一問,小女,你還娶不娶?”


    徐謙倒是沒有遲疑,道:“娶!”


    不娶是不成的,不但把人家坑了,而且陸家肯定要鬧,徐謙倒不是怕鬧,隻是大家交情在這裏,無論是陸炳、陸征還是陸鬆,徐家和陸家已經算是世交,更不必說,這確實是自己欠人家的,跑都跑不掉。


    陸征見了徐謙這樣的態度,臉色倒是緩和起來,道:“既是要娶,總不能做妾,是不是?這可是賜婚,況且別人都是平妻,陸家的女兒怎麽能做妾。”


    “是,是……”徐謙頓感壓力好大,本來娶了趙夢婷為平妻,就已經被人詬病,被舊學的人罵做是摒棄禮法,這四個字好像不是罵人,可是在這個時代,卻比罵娘還要嚴重。


    陸征見徐謙點了頭,道:“這就好說,很好,咱們挑個日子吧,不如找個時間,你到咱們陸府來一趟,當著老夫人的麵,大家一起商量商量,得叫上你爹來。”


    徐謙統統應了,趕著去戶部公堂。


    陸征又道:“宮變的事想來你是知道了,老夫負責金吾衛,那個時候,恰好是禦馬監的四衛營,這事兒,看上去不簡單啊,你也要小心,如今做了尚書,天下矚目,出入都要嚴密一些。”


    徐謙不由道:“陸大人為何會有這樣的感概,莫非……”


    陸征苦笑:“當年正德皇帝要駕崩的時候,老夫也有這種預感,總是感覺,不太對勁,可是到底哪裏不對勁,卻是說不出來,現在呢,也是如此,隻不過……或許是老夫多慮了。隻是小心駛得萬年船嘛。”


    徐謙深思陸征的話,按理來說,陸征隻是某種預感,不能當真,可是嘉靖有這種感覺,連陸征都有這種感覺,莫非,真的有暴風雨要來?


    隻是他沒有多問,向陸征道:“陸大人,侄兒還要去當值,隻怕要先走了。”


    陸征笑道:“我們一道去,老夫正好也要入宮,算是順路。”


    徐謙出門,坐進了轎子裏,心裏卻越來越疑惑,也是感覺到哪裏有不對,可是到底哪裏不對,又說不上來。


    莫非……和四衛營有關?


    內宮的禁衛,雖然和上十二親軍衛有關係,不過正德之後,內宮的防禁主要是禦馬監之下的前營、後營、勇士營還有四衛營,從某種意義來說,這四個營才是守衛內宮的核心,歸禦馬監管轄,而正德到底為何要編練四營,就不得而知了。


    難道……難道是正德皇帝也感覺到了危險,不再信任親軍十二衛,於是編練四營,將其置於禦馬監的管轄之下。是了,這四營的編練,並且真正擔負起衛戍內宮職責的時間確實是在正德死前幾年,也就是說,正德那種傻缺皇帝,都能預知到某種危險,可是最後……還是沒有躲過?


    這是赤luo裸的陰謀論,徐謙想到這裏,不由莞爾一笑,覺得自己思路有些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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