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部的情況,已經惡化到了刻不容緩的境地,難道繼續發債?


    楊一清可不這樣認為,因為他明白,這是飲鴆止渴,別人可以這麽做,但是他不能,他是四朝老臣,一身清名,不能因此而毀於一旦。


    想到這裏,楊一清不由苦笑,很是為難的看向楊廷和,道:“楊公,戶部危如累卵,陛下既不肯出銀接濟,又當如何?”


    楊廷和做了這麽年的閣臣,對政務可謂老道,隻是現在,他卻是為難了。


    為難的原因不是他智商不夠,而在於他從未遇到過這樣的情況。


    在新的事務出現時,很多睿智無比的人物,往往都是幹瞪眼,正如在後世,許多所謂的‘後輩’,那些所謂的‘名臣’,到了清末時期,大多數還不是成為了小醜一般的人物。


    畢竟他們這一輩子,所接受的知識是舊有的方式,看到的東西也是舊的體係,他們是舊體係之中的得益者,也是這個體係中最為睿智的人,他們熟稔了這個體係的規律,知道這個體係裏發生了什麽事應當如何解決,可是一旦出現了新的事務,他們就發現,自己竟是束手無策了。


    楊廷和現在,就是這麽個心思,數年之前,他確實有底氣,認為天下的事,無非就是一個規律而已,他熟稔了內閣運行的道理,所以很是清楚遇到問題怎麽去解決,隻是眼下這個問題,他卻發現,似乎是個死結。


    “這個簍子,本是王學捅的,可是現在,卻是讓邃庵給他們收拾。”楊廷和也不由發了一通牢騷,道:“眼下,這燙手山芋,看來是不能接了,隻是,燙手山芋應該傳給誰?何不如傳給張子麟?”


    楊一清此時明白了楊廷和的心思,既然是個燙手山芋,那就不能在自己手裏爆炸。


    楊一清搖頭道:“張子麟未必肯接,再說他是刑部尚書。”


    楊廷和苦笑:“其實老夫有個人選,徐謙現在不是直浙總督嗎,這些偽學之人,夠資曆升任尚書的,隻剩下徐謙了,他在直浙折騰的也差不多了,不是最新有一份捷報傳來嗎?說是又蕩平了倭寇,不如讓他入京吧,與其放在地方,不如放在你我的眼皮子底下,至少……也讓人放心一些,而且……戶部的這麽多債款,想來多是他的授意,梁藤這個人,沒有這樣的膽子,不是徐謙在背後挑唆,也借不出這麽銀子來,現在,就讓他來主持戶部,若是做不好,正好借此機會,彈劾他誤國誤民,可要是做的好,正好解決了這戶部的賒欠問題,邃庵以為如何?”


    楊一清道:“就怕養虎為患。”


    楊廷和不由莞爾笑了:“到了如今,想不養虎也不成,若是如此下去,吃虧的是邃庵,你的一世清名,豈可葬送在這裏?”


    楊一清遲疑了一些,心思也動搖起來。徐謙之所以能成勢,最緊要的是這幾年在地方上放開了手腳,仗著天高皇帝遠,在直浙一帶大展拳腳,培植了不少多少親信,現如今羽翼已經豐滿,若是繼續讓他在直浙呆上幾年,還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


    在這種情況之下,還不如召迴朝廷,至少這是天子腳下,還不至於讓他胡作非為。


    想到這裏,楊一清沉吟片刻,道:“眼下也隻能如此,隻是他剛剛升任直浙總督,用什麽理由將他召迴,陛下那邊,會肯嗎?”


    楊廷和眯著眼,道:“這卻不難……”


    他手裏拿出一份奏書,道:“這份奏書,是新近的捷報,徐謙剿滅倭寇,殺賊一千三百人,又調兵破了大琉球,言大琉球上生活的多為大明子民,請朝廷設台灣府,兼由福建布政使司管轄,這……就是大功一件,隻是這種天南地北的事,說大是大,說小呢也是小事一樁,他這功勞也是可大可小,本來老夫想要壓著,可是現在看來,是該讓人鼓噪一下,讓大家曉得這位直浙總督又立新功了。”


    楊一清明白了,道:“楊公的意思是,借此造勢,將這徐謙的功績狠狠的鼓噪上去,而後,宮中必定要升賞,借著這個機會,說動陛下,調徐謙迴京?”


    楊廷和淡淡的道:“宮中之變發生之後,陛下已經如履薄冰,對大多數人,都已不再信任,隻怕這個時候,陛下夜裏也睡不著了,陛下多疑,唯獨沒有疑心徐謙,這個時候我們隻要肯讓徐謙入京,陛下那邊,肯定很好說話,至少,陛下現在需要徐謙。”


    聽到這裏,楊一清的臉色掠過了一絲怒意,歎道:“可笑,可歎,陛下多疑,卻是疑心忠臣,寧願相信奸佞。”


    楊廷和道:“因為奸佞會投其所好,而忠言總是逆耳,這件事,就這麽辦吧,要快一些。”


    楊一清頜首點頭。


    用不了多久,一封封奏報便經過內閣轉入宮中,功勞的大小,確實是人說了算的,有的功勞固然大,可是若是被人認為沒有絲毫影響,眾口一詞之下,大多數人的心裏,都會不以為然。可是有些邊邊角角的功績,若是對了胃口,又或者正好迎合了某些人的心理,大家一起誇大之下,就一下子變得卓著起來。


    直浙平倭的功勞就是如此,俘倭寇五千,殺賊一千餘,這無論如何,都不算是小功,況且設台灣府,也算是開疆拓土,況且台灣府上多為漢民,將漢民重新歸化,又有諸多的文章可做。


    嘉靖看了一份份的奏書,想不到在直浙,徐謙不聲不響,又立了大功,這幾日緊張的情緒,才稍稍緩和了一些。


    在這個時候,終究有一股暖意注入他的心田,他不由笑道:“這個家夥,事前為何不通報一下,如此大的動作,朕竟是不知道?”


    黃錦答道:“陛下,其實徐謙早已上書了,隻是內閣覺得這是小事,所以一直壓著。想來現在是壓不住了,所以……”


    嘉靖冷哼一聲,旋即打起精神,道:“不過……這也算是好事,如此功勞,是該重賞了,否則不知道的,還以為朝廷吝嗇,況且北邊戰爭頻仍,直浙那邊也可立為榜樣,讓那些個丘八們好好看一看,看一看直浙是如何奮發有為的。”


    他沉吟片刻:“調撥內帑五十萬兩,獎賞有功將士,隻是徐謙的功勞,內閣那邊擬定了沒有?”


    黃錦道:“奴婢聽說,內閣那邊似乎沒有動靜。”


    嘉靖怒道:“豈有此理,請楊廷和覲見,朕要親自過問,朕知道,他和徐謙不睦,可是如此怠慢功臣,未免太顯得他小家子氣,既然他想壓著,想要拖延,那麽朕就親口問他。”


    黃錦頜首點頭,連忙去請楊廷和。


    楊廷和來的倒是快,進殿之後還未行禮,嘉靖便興師問罪:“近日有奏書傳報,說是直浙又剿滅了倭寇,自此倭寇徹底厘清,這件事,內閣知道嗎?”


    若是知道,嘉靖自然還有後話,可要是你說不知道,嘉靖必定會勃然大怒,嗬斥說這麽大的事,內閣怎麽可能會不知道。


    楊廷和平靜的道:“老臣知道一些。”


    一些二字,模棱兩可,進可攻退可守。


    嘉靖似乎也聽到了弦外之音,挑了挑眉:“那麽,內閣為何不對相關人員進行升賞?”


    楊廷和苦笑道:“內閣有難處。”


    “難處?什麽難處?”


    楊廷和正色道:“其他人都可升賞,可是若是其他人員俱都重賞,而直浙總督卻不封賞,似乎不妥。”


    “直浙總督為何不升賞?”嘉靖沉眉。


    楊廷和道:“陛下想來也知道功勞不小,而直浙總督主導此事,功勞自是不小,可問題在於,升該如何升,賞又如何賞?若是再升,就肯定要入朝,以他的資曆,必定要擔任尚書,隻是尚書暫時沒有空缺。可要是單純的進行賞賜,又有不妥,因為一旦賞賜,而其他相關人員都升,唯獨直浙總督隻給一些財帛賞賜,似乎又是不妥。隻是要封爵,顯然又有難處,他的父親已有爵位,父子若是都封爵,這封爵豈不是也是不妥,微臣的難處就在這裏。”


    嘉靖倒是無詞了,升沒地方升,六部尚書的位置都滿了,總不能打發他去南京擔任尚書,這就不是升了,顯然是貶謫。可是要賞賜,無非就是財帛之類,可是相關人員肯定要升遷,反而功勞最大的隻是賞賜一些金銀,顯然也不妥當。至於封爵,總不能說兒子立了功勞,所以給父親加爵吧,就算給徐謙加爵,加了有什麽用,徐昌現在是侯爵,若是給徐謙封一個伯,等徐昌一死,這侯爵世襲罔替,就是給徐謙的,徐謙這個伯爵就成了空頭支票。


    似乎……還真有些道理。


    隻是,嘉靖仿佛看出了楊廷和的心思,他顯然是借著這個為難,所以故意想拖延此事,嘉靖感覺,楊廷和在糊弄自己。


    於是嘉靖冷冷一笑,道:“依朕看,升賞也未必不可行。”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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