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到氣定神閑地迴到了自己的公房。


    他的公房很簡陋,唯有一桌一椅,牆上是幾幅墨寶,大多也都是從前留下。


    周到本身就是個簡樸的人,他呆坐在公房裏,沉吟良久,旋即叫了個差役來。


    這差役並不是周到的心腹,不過此時,周到一雙眸子死死地盯住了這個差役,手中握著筆頭,筆頭篤篤的敲擊著書案,良久,他淡淡道:“有些消息,還請傳給周將軍,務必要半個時辰之內送到,在南京……”


    一一交代之後,周到長長鬆了口氣,似乎整個人輕鬆起來,他心裏說不上有什麽愧疚,隻是愧疚的事一旦做出,那些所謂的節操,便不再重要了……一炷香之內,一個最新的消息傳到了周泰的案頭上。


    周泰吃了口茶,他的臉色很是平淡,已經見慣了大場麵,這點小事,他顯然還不放在心上。


    隻是方總督終於有了動作,反而讓他心裏舒服起來,等了這麽久,等的就是你,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小偷要光臨不可怕,可怕的是有一顆定時炸彈埋在自己身邊,而現在,這顆炸彈終於要有動作了。


    周泰在此之前,就曾做過許多的準備,過不了多久,許多人便登門,上到布政使司衙門,下到杭州府縣的主官,再到廠衛、新軍,大家濟濟一堂。


    所有人都沒有吭聲,過目了周泰命人分發來的簡報之後,這些人的臉色。驟然變得冷冽起來。


    周泰沉默一下,慢悠悠的道:“事到如今。老夫也不多言了,消息已經傳去了南京。南京的事,自有撫台大人處置,可是浙江的事,我等隻怕也力有不逮。”


    這倒是一句大實話,南京的事,他們鞭長莫及,至多,也就是給徐謙提個醒。可是浙江的事,他們難道還能拿辦了總督?


    在座之人。烏紗帽最大的,也不過是布政使趙明而已,看上去,好像權利不小,也算半個封疆大吏,隻是從正德年起,布政使的權利已經不斷壓縮,不但屈居巡撫之下,至於總督。那更是相差十萬八千裏。


    徐謙可以坑總督,大家仗著徐撫台的勢,或許對方總督視而不見,可是這並不代表。他們能幹掉總督,甚至連與方總督叫板的能力,都欠缺的很。


    周泰接著道:“可是。這方總督既然已經動了手,而撫台打人恰好還在浙江逗留。一時顧忌不到這邊,那麽……我等。就免不了要事先做好一些準備了。”


    說罷,周泰朝趙明笑了笑,道:“這等事,還得請趙大人安排。”


    趙明咳嗽一聲,頜首點頭,旋即道:“諸位,方才周將軍說了,群策群力,這話不錯,其實總督大人幾乎已在周將軍掌握之中,而我等呢,自是暫時按部就班,杭州府這邊,該如何就如何,至於新軍,要有些戒備,若有總督衙門派人吩咐什麽,不必理會。倒是得差人去明報那邊,做些文章了,至於這文章怎麽做……”趙明淡淡的道:“就看王先生了。”


    趙明說罷,又微微一笑,道:“總而言之,大家現在都裝糊塗,還得防著方總督狗急跳牆,等撫台迴來,再一並處置便是。”


    眾人紛紛點了頭,各自散去。


    隻是這趙明,臉色卻是陰沉,私下和周泰商量,道:“這姓方的,定會鬧事,要時刻關注他的舉動,不要讓他鑽了什麽空子,隻要你我不出疏漏,他也成不了什麽事,周將軍可要盯緊了,出了岔子……”


    周泰連忙接茬:“放心便是,我曉得輕重,倒是大人,一麵要忙新政,一麵還要為此事費心,卻是……”


    趙明微微一笑,身為布政使,這段時間他是春風得意,官糧押解上去,不但使徐謙在京師從被動化為了主動,另一方麵,徐謙對趙明也更為倚重,官糧的事,雖然都是徐謙在背後操作,可是真正經辦的人,卻是趙明,拿主意是拿主意,可是執行也極為重要,徐撫台向朝廷交了一份漂亮的成績單,而他趙明,也同樣給徐撫台交了一份漂亮的成績單。


    現如今,趙明這布政使,已經漸漸成為新政的幹將之一,便是在朝廷,也有了一些影響,將來若是新政鋪開,他趙明平步青雲的時日,也就到了。


    “這件事,這個無妨。困難畢竟是一時,隻要撫台迴了杭州,一切都好說了。”


    周泰看了趙明一眼,突然道:“大人,其實末將有個想法,這方製台既然鐵了心要和我們過不去,還不如索性,現在將他辦了,設個圈套……”


    趙明卻是尤為謹慎的人,連忙搖頭道:“不必,一切都等徐撫台迴來再說。”


    周泰默然點頭,沒有再勸。


    浙江又陷入了平靜,新政的推行自然而然的,朝著正確的方向蹣跚前行。


    嚐到了甜頭的浙江官吏們,已經不必在巡撫衙門督促和指導,已經自覺的開始製定出各種所謂的工程方案,竟都上呈布政使司,他們唯一的目的,其實就是像錢糧局要錢。


    銀子才是根本,有了銀子,才能繼續拓寬一些支脈的河道,修築道路,唯有這樣,商賈們才肯蜂擁而入,甚至於淳安縣最是誇張,一口氣竟是要改建三十多座石橋,再拓寬和清理四百多裏的河道,理由是原先的石橋,架設在河道上,大大的限製了貨船的載貨量,因此,必須建設更高的石橋,才能保證河道的貫通,除此之外,還有河道、道路,總計下來,竟是索要錢糧局六十三萬兩紋銀。


    布政使司這邊的官吏,差點沒有一口老血噴出來,這些人,還真敢要,六十萬兩紋銀,這還隻是一個縣,淳安縣縣令,想來是瘋了,要知道,國庫的歲入,一年也不過三四百萬兩紋銀而已,便是錢糧局現在財大氣粗,也絕不至於奢侈到這個地步。


    隻不過,從前是錢糧局和巡撫衙門敦促各府各縣拓寬河道,修築道路,那個時候,各府各縣都抱有抵觸心理,誰都覺得,這是糟蹋銀子,是折騰,這種大膽的嚐試,對於各府各縣來說,委實是大膽嚐試,若不是徐撫台靠著新政推行,就算把銀子送上門,人家也未必有這個動力。


    可是現如今雖然矯枉過正,可是好歹,至少大家的思想徹底的扭轉過來,雖然修築工程的事,都是錢糧局管著,自己經手不了一分銀子,沒有貪墨可能,可是大家卻都知道,這是好事,不但有政績,吸引了商賈進來,還能得到大量利益的輸送,何樂不為?


    而這淳安縣令,上輩子多半是折翼的奸商,深諳漫天要價落地還錢的道理,全然一副奸商嘴臉,讓人很是覺得刺眼。


    各府各縣的官員一打聽,自己報的不過十幾二十萬的工程,人家卻是六十多萬,一個個暗中捶胸跌足,隻怪自己太過善良,爭取明年報出八十一百萬,而錢糧局這邊,一番劈砍,三下五除二,總算將淳安的數目,砍掉了七成,不過淳安縣那邊,似乎也覺得滿足,倒也沒有鬧事。


    整個社會在悄然改變的同時,人們的生活形態,也在靜悄悄的發生變化,這官場亦是如此,從前的許多東西,大家突然發現不再適用,於是,一些新的官場規矩,卻在悄然形成,因此,也出現了一個個荒誕不羈讓人噴飯的現象,而這些現象,顯然也隻是開始……南京城。


    卯時未到,所有人都起了大早。


    今個兒是個大日子,好事者們特意早起,依舊津津樂道的談論近來沒有衰退的新鮮話題。


    “聽說今日卯時,王部堂和徐撫台就要祭孔,此外參加的,還有禮部以及各衙的官員,咱們要早一些去,在夫子廟占個好位置,去的遲了,到時候人滿為患,便是想去瞧熱鬧,也是來不及了。”


    “據聞這是王部堂和徐撫台第一次公開祭祀夫子廟,隻是不知,這祭文如何。”


    “祭文能有什麽出奇?想來和其他的差不多,最大的看點哪裏是祭夫子,而是祭朱夫子,這朱夫子的祭文,卻不知如何寫,禮部那邊肯定是準備了的,就是不曉得,王徐兩位大人,肯不肯用禮部的祭文,若是用了,那些舊學之人,不免又要出言譏諷,可是不用的話,這朝廷的規矩還要不要?哎……這件事,怕是棘手的很,若我是徐撫台,何必要惹著一身騷。”


    “你知道什麽?不去也是不成的,舊學抨擊我們王學,哪一次不是用這個來做文章,說咱們離經叛道,若是不去,正好授人以柄,這樣也好,遲早都要去,索性光明正大一些。”


    這種議論和爭論,早就不新鮮了,而夫子廟這裏,此時也早已是人滿為患,這大清早的,竟是堵住了幾條的街道,所有人翹首以盼,看向街道的盡頭,帶著幾分好事者的激動,又不免有幾分擔心。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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