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天通常意義就是扯淡,不過越是經曆豐富的人,往往都是大家矚目的中心。


    各伍之間,各自介紹自己的籍貫、出身之後,大多數的時候,接下來就是聽伍長扯淡了。


    老子當年的時候,在京師如何如何,接著如何如何入皇家學堂,如何如何在山東捉賊,此後如何坐了海船來浙江,坐海船有什麽感受?


    這感受可大了去了,一眼望去,四麵都是汪洋,海空一線,心情舒暢,就是坐在船上,嘴唇會幹裂,海上的淡水也不好吃,十幾天不能洗澡,初期有點不適等等。


    此後如何滅倭,倭寇算什麽,說到底,不過是一群亡命之徒而已,和皇家校尉比,依舊還是烏合之眾,什麽是烏合之眾,烏合之眾就是沒有組織,看上去兇殘,可是一旦久戰不利,就開始泄氣了。


    一場場經典戰役,在伍長們口裏如數家珍,最爽的一次,自然是甕城裏誅倭了,他們沒地方逃,弟兄們平推過去,保持好陣列,來一個死一個,最後逼到角落裏,一網打盡。


    那些大頭兵聽了,隻有羨慕的份。


    其實都是男人,誰不希望自己所向披靡,無奈何現實如此,自己說穿了就是壯丁,吃吃不飽,穿穿不暖,臨戰之時,一看情況不對,武官們已經撒丫子跑路了,換做是誰,多半也不願意去賣命。


    可是聽伍長們講自己的經曆,卻有一種奇妙的感受,仿佛自己和他們處在兩個世界,他們的世界裏,所有人都悍不畏死,上到大隊官下到尋常的校尉,都是自家的兄弟,大家一起哭,一起笑,一起操練,一起衝鋒陷陣;可是自己的世界呢,自己的世界裏,有官才有兵,官和兵是有本質不同的,官就是官,做官的吃香喝辣,手舞鞭子,做兵的麵黃肌瘦,畏畏縮縮。


    “劉伍長,你最敬服的人是誰?”有人湊趣問起來。


    伍長腰杆子挺得老直,雖然是坐著,可是一直保持這樣的坐姿,早已養成了習慣,毫不猶豫的迴答道:“自然是徐撫台。”


    眾人一起點頭,記住了這個名字。


    然後伍長問:“你們敬服誰。”


    伍中的大頭兵們異口同聲的迴答:“我們也敬服徐撫台。”


    “胡說八道,徐撫台你們認都不認識,敬服什麽?”


    “我們敬服劉伍長,劉伍長敬服的人,就是我們敬服的人,劉伍長敬服徐撫台,我們自然更敬服徐撫台。”


    這位伍長不由瞪眼,也覺得很有道理,閑暇之餘,自然開始灌輸皇家學堂的軍規,一條條倒背如流,聽的大頭兵們不由暗暗乍舌。


    到了休息的號角吹起來的時候,所有人自是熄燈,睡覺。


    嚴厲的操練,漸漸有了點樣子,與此同時,快馬已經抵達了天津製造局,萬柄火銃的訂單直接送達這裏,除了長刀、火銃、還有新軍冬夏兩季的軍服,所需的火折,水壺,背帶,一應軍需,應有盡有。


    浙江巡撫衙門的公文裏頭要求,必須先滿足新軍,最好在兩個月之內,所有物資全部送到。


    萬柄火銃,或許在數年前,怕是沒有三四年功夫,根本無法供應。


    而現在天津製造局工坊林立,各種製造火銃配件的工坊就超過了數百家,吸納的工匠、學徒足有十餘萬人,再加上大規模製造漸漸開始出現了一些工藝和製造流程方法上的改進,一萬火銃,兩個月的功夫似乎並不艱難。


    這其中關鍵就是個體戶和大規模生產的區別,從前的時候,明朝的工匠也製造火銃,隻是大多數都是單幹,從煉鐵到鍛打,幾乎都是幾人完成,而現如今,效率事關到了利潤,數百工坊但凡有一個琢磨出了更快的製造方法,立即就可以推廣出來,於是乎,增加效率和提高工藝的方法幾乎在天津製造局每隔數月都要統統改良一次,效率一次次的增加的同時,工匠也漸漸熟練起來,同時還有專門鍛煉百鍛鋼的作坊為其隨時供應材料,天津製造局已經漸漸走上正軌。


    浙江巡撫衙門的目的自然也很簡單,新軍不再是單純的短兵部隊,畢竟是浙江新軍,而非宣府新軍,若是宣府,還可以弄出幾個馬隊出來,要保持戰力,火銃裝備必不可少,再者現在天津製造局由於招募了倭人工匠,改善了煉鋼工藝,招募佛朗機工匠改善了火銃的工藝,再加上大明自身的一些技術水平,融匯一起,火銃的精度、射速,甚至是裝填的時間,已經遠遠高於市麵上的佛朗機火槍和宣府裝配的火銃。


    新軍的整編,已經開始按部就班的進行,徐謙身為撫台,自然不能在餘杭過多逗留,早已迴了杭州,與此同時,淳安的方獻夫,此刻算是徹底的崩潰了。


    朝廷那邊,對他已經生出了敵視之心,大量言官在彈劾,便是內閣那邊,也刊發了邸報申飭,意味顯然很是明顯,他方獻夫已經成了棄卒。


    在朝中諸公們看來,方獻夫隻是個偽學的擁蹙者,是個狡詐的牆頭草。


    此時再多解釋也是無用了,而楊彪的垮台,算是壓垮方獻夫的最後稻草,新軍已經掌握在了徐謙手裏,浙江上下官吏亦都是徐謙的擁護者,徐謙在士民之中又聲望卓著,若是這個時候,方獻夫想要對著幹,就算是身為總督,怕也是兇多吉少。


    他坐在廳裏,看著明報關於新軍整編的消息,隨即將報紙放下,隨即籲了口氣,看向了他的幕友周到。


    “周先生,明報想來你已經看了,老夫現在是大勢已去,實在沒有想到,本官外放總製三省,結果卻是這個結局,事到如今,何去何從,似乎……”


    周到深吸一口氣,道:“大人,不如以退為進,趁著現在,索性急流勇退?”


    急流勇退並不是說徹底完蛋,這是一些官場上迫不得已的金蟬脫殼之法,比如遇到了某個過不去的坎兒,就找個理由請辭,迴家讀兩年書,見時候差不多了,再出來活動一下,一般都能重新入朝,重新身居高位。


    大明朝許多閣臣,都經曆過這樣的階段,比如說謝遷,謝遷早就請辭了,但是朝廷三天兩頭,都請他出山,隻是謝遷一直拒絕而已,拒絕的理由可能是真的淡薄了名利,但是更多的可能是覺得時機不對。


    周到已經預感不妙,這個總督再做下去,不但不能熬資曆,反而對東翁的前程有很大的妨礙,呆的越久,越可能身敗名裂,既然如此,也隻能退一步了。


    方獻夫卻是搖頭:“不成,退一步容易,可是要進,隻怕不易,眼下的時局,正值兩虎相爭之際,朝中諸公已對老夫生厭,若是將來壓住了浙江這些人,到時肯定將老夫歸類為同黨。可浙江這些人和老夫亦談不上交情,將來若是他們入朝,自然也不願意老夫出山多事。今時不同往日了,眼下不再是正德朝的時候,而是新舊黨爭的局麵。”


    方獻夫說的正德朝的時候,指的是正德朝因為劉瑾等人當權,許多人選擇了請辭,等到劉瑾完蛋或者新君登基之後,這些人紛紛被請迴朝廷,並且委以重任。


    而所謂新舊黨爭,指的卻是北宋時的黨爭,以司馬光和王安石為首的新黨舊黨為了政見和各自代表的階級利益發生了激烈的衝突,新舊黨紛紛輪替上台,朝中不斷的傾軋動蕩,新黨上台,舊黨自然乖乖滾蛋,而舊黨上台,立即唿朋喚友,將舊黨份子們統統拉上廟堂,隨即對新黨進行清算。


    可問題在於,方獻夫既非新黨又非舊黨,那麽會如何呢?結局隻有一個,就是會被人遺忘,新黨不喜歡他,舊黨也不喜歡他,你又不是土豪,大家都不和你做朋友,所以方獻夫預感,自己這一次若是請辭,怕是再要起複,怕是再沒有機會了。


    從廣西一個知縣到這堂堂直浙總督,每一步,飽含了不知多少艱辛,讓方獻夫就此完全放棄自己從前的努力,那是絕不可能的,既然不能放棄,那麽就不能請辭,死……都要死在任上。


    他看了周到一眼,周到這個人,機智有餘而眼光卻不夠老辣,他顯然到現在還沒有意識到,朝廷的爭鬥已經不再是某一派和某一派的爭鬥,也不再是某個人和某個人的傾軋,現如今,已經漸漸銳變為某個有自己綱領,有自己代表階層,有自己利益取向的黨爭了。


    雖然黨爭還隻是苗頭,可是幾乎可以預見,三五年之後,朝廷將陷入無以倫比的動蕩。


    對尋常官員來說,或許並不想看到這個結局,可是對那些野心勃勃之人來說,這又何嚐不是一個機會。


    隻是到底下注到哪一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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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送到,最後一天,還有18個小時這個月就結束,又被老莊爆了,悲催呀,弟兄們,支持一下吧。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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