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方獻夫,心情可想而知。


    與此同時,一封書信也已經遞送了來,修書之人叫鍾良,是方獻夫的門生,飛快修書,命人送到了方獻夫這裏。


    方獻夫傻眼了,傻子都明白,他被人黑了,而且被黑的後果很嚴重。


    先是有人以他的名義發了文章,這篇文章立即引起軒然大*,尤其是京師,許多大臣對他口誅筆伐。這還是輕的,最重要的是,內閣的態度很曖昧,至今沒有出來說話,這就意味著,內閣對他方獻夫,也存在了極大的疑慮。


    更坑爹的是,自己的門生以為恩師已經在浙江表明了立場,也就沒有再藏著掖著,別人問起自己是否王學門徒的時候,這些親信,居然認了。


    這一認,就等於坐實了他方獻夫是新政擁護者,而且反戈一擊,目標直指內閣,成了內閣的敵人。


    其實無論是王學還是舊學,方獻夫並不介意,就算是學爭的時候,他也沒有站出來表明立場,因為師從的是王守仁,和王艮算是同門師兄弟,與王艮這種極力推廣王學的激進派不同,方獻夫認為,王學隻是一種哲學,是一門高深的學問,隻需自己私下麵悟即可,沒有必要出去引起紛爭,顯然他屬於溫和派,而且和恩師王守仁一樣,對王學的激進做法懷有不滿。


    而且,王艮因為推廣王學的需要,將自身和新政綁在了一起,在天下所有人看來,王學就是新政,新政就是王學,可是對此,方獻夫也很不認同,他不認同新政的方式,也不喜歡王艮推廣的王學,王艮屬於江右派,這是因為江右風氣開放,而且不受待見的士大夫極多,這些政治失意者們將自己對當權者的不滿參雜在了學術之中,形成了風格獨特的王學門派。


    可是方獻夫的背景完全不同,他的仕途平步青雲,又身在京師,雖然學的也是王學,卻極為溫和,也不願意和新政以及王艮攪合在一起。


    此次任直浙總督,方獻夫按楊廷和的授意,就是來拉徐謙後腿,這一點毋庸自疑,而方獻夫顯然也是個聰明人,他絕不會認為單單依靠坐在衙門,就能阻止新政的車輪,他的辦法很簡單,先是穩住新軍,掌握新軍就掌握了水路巡檢,水路是新政的重中之重,握住了水路巡檢,隻要願意,隻要方獻夫一聲令下,就可以讓各水路巡檢以緝拿要犯或者搜查違禁商貨的名義攔截貨船,到了那時,這巡撫徐謙,敢不乖乖低頭嗎?


    品級,方獻夫比徐謙高。


    力量上,方獻夫上有朝廷護佑,下握三省軍權,徐謙縱有王學支持,有皇家學堂,難道還敢動新軍一根汗毛?


    方獻夫來到淳安,目的也在於此,他必須去觀察新政的弱點,尋出一些對新政不滿的人群,再加以利用,他相信,在歡唿新政的浙江,一定會有這樣的群體,而淳安,本是商家的老巢,徐謙因為揭發商家,至此商家被徐謙一網打盡,可是不要忘了,縱使被一網打盡,淳安縣裏,定有不少商家的同情者,這些人,或許可以成為方獻夫利用的目標人群。


    隻是現在……一切的布局和謀劃,都落了空,力量的對比,隻因為一篇文章,立即扭轉了過去,方獻夫的力量來自於內閣六部,可是現在,六部對他一片叫罵,內閣的態度,怕也不會好到哪裏去,不將他撤職查辦,就已算是客氣,最少也是個邸報申飭。


    方獻夫現在就像是一下子失去了重心的人,不得不重新開始謀劃起來。


    坐在他下首位置的,就是他的幕友周到。


    周先生乃是京師人士,是方獻夫的舊交,此時此刻,周到也是愁眉苦臉,誰都感到,這件事很棘手。


    “周先生,這件事你怎麽看?”方獻夫故作鎮定的吃了口茶,慢悠悠的問。


    周到苦笑道:“製台大人,現在可以立即出麵澄清嗎?”說到這裏,周到自覺失言,這話說的太沒水準,澄清了又能怎麽樣,王學的事,京師的大佬們都已知道了,說澄清就能澄清嗎?


    方獻夫陰沉著臉:“不可,若是澄清,一旦省內定會極力反對,若是有人從中挑撥,這些人跳出來滋事,而朝中諸公,也未必能信得過老夫,內外交困,老夫還能在這裏待下去嗎?”


    周到忙道:“大人說的是,眼下進又進不得,退又退不得,隻能且看看再說。大人隻要固守本心,誰也動不得,一切,都等事情明朗之後再做決定也好。”


    這話兒,與其說是出主意,倒不如說是在安慰,可是不安慰也沒辦法,雖然明知被人黑了,可又能如何,人家有一千張口,你卻隻有一張口,而且方獻夫和王守仁的關係已經暴露出來,在諸公們眼裏,王黨就是王黨,他們可沒興致區分什麽江右派,什麽溫和派,無論激進、溫柔,都在誅之列。既然如此,眼下也隻能幹耗著了,主動站出來要挨打,還不如先龜縮著,且看看這姓徐的,下一步采取什麽動作。


    周到素以機謀著稱,連他都沒有法子,方獻夫也隻有蔚然長歎了,道:“也好,就呆在這淳安,哪裏都不去,作壁上觀吧。”


    要作壁上觀何等的不容易,因為方獻夫顯然是沒有預想到,他的對手是徐謙。


    徐謙這個人有一個癖好,無論做什麽事,都喜歡做絕,所謂坑你一次是人情,坑你兩次也是那是理所當然,坑你三次才是徐某人的作風。


    既然背後捅了你一刀子,那麽接下來,就是將你碎屍萬段。


    在巡撫衙門短暫休憩了幾天之後,一隊隊皇家校尉便擁簇著徐謙的馬車啟程了,目標直指餘杭縣。


    “大人,再前二十裏,就是餘杭縣城,是否命人通報?”


    徐謙坐在馬車裏,拉開了車簾子,看到了陸炳風塵仆仆的臉,陸炳消瘦了許多,臉上突出了兩塊顴骨,不過更顯剛毅。


    徐謙笑嗬嗬的道:“二弟辛苦,累了來車廂裏坐坐。”


    陸炳卻是搖搖頭,道:“我是隊官,更該以身作則,再說,步行早已習慣了。”


    徐謙隻得道:“好吧,你派個斥候去,知會餘杭縣令,告訴他,就說本官巡視河段,讓他做好準備招待。”


    陸炳點點頭,飛快去了。


    斥候到了餘杭縣,餘杭縣令聽了消息,頓時忙碌起來,近來浙江是多事之秋,總督去了淳安,巡撫又來了餘杭,撫台大人和淳安有著不清不楚的關係,早在數年之前,這淳安縣就和撫台大人有許多的瓜葛。而這餘杭呢,前幾日製台也來了,前腳剛走,撫台來幹什麽?


    這餘杭縣令可不是傻子,他預料到有大事發生,等到一隊隊的皇家校尉出現在了城門,看到這些肅殺之氣的校尉,餘杭縣縣令不由打了個冷戰。


    站在他身邊的,乃是新軍總兵楊彪,楊彪臉色更不好看,隻是新軍總兵官駐地就在這裏,現在巡撫大人駕到,沒有不來迎接的道理。總督大人剛剛給他下了保證,說是朝廷那邊,有人狀告他吃扣軍餉,是兵部有人幫忙壓著,才保住了他,這言外之意就是告訴楊彪,從今往後,你這總兵官若是還想混下去,就得對他老人家唯命是從。


    楊彪也不是傻子,自然乖乖俯首帖耳,而這撫台來做什麽?看來多半是不懷好意,又或者是拉攏自己?


    到了城門,餘杭縣令會同總兵官楊彪帶著一幹文武官員連忙來行禮,楊彪道:“大人來餘杭,為何不及早知會,未能遠迎,還望恕罪。”


    楊彪在試探徐謙,想看看徐謙到底是懷著什麽目的。


    徐謙深深看了他一眼:“你便是楊總兵?”


    楊彪忙道:“下官正是浙江總兵官楊彪。”


    徐謙朝他點點頭:“進去說話。”


    一行人本該去縣衙,可是徐謙卻命人直接王總兵官的衙門,這總兵官和巡撫一樣,都不屬於正式的官職,隻有起了戰事,所以才增設總兵官,命其總攬軍務,隻是由於浙江改了軍製,索性專門設了個新軍總兵官,負責新軍軍務。


    總兵官的衙門,自然也是倉促建起,再加上駐地又在一個縣城,自然好不到哪裏去。


    徐謙大剌剌的走進去,後頭的文武官員一個個乖乖跟在他身後,至於衙門裏的兵丁差役,自然不敢阻攔。


    緊接著,一隊隊的校尉開始布防,裏三重外三重將這衙門圍成了鐵桶一般,徐謙此時,已經高高坐在了大堂裏,他沒有讓大家坐下說話,誰也不敢給他們搬座椅,隻好乖乖站著。


    “這裏還不錯。”徐謙淡淡的打量了大堂,慢悠悠的道:“總兵就在這裏辦公的是嗎?”


    楊彪心裏有些不喜,姓徐的未免太傲了,似乎把所有人都當成了他的私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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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送到。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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