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謙微微一笑,再問:“那麽本官再問,那些商賈還有尋常百姓,可願意有人破壞新政嗎?”


    眾人連想都不必想,紛紛搖頭。


    新政有好處,有錢賺,所以想讓大家迴到過去,那是不可能的。


    這就如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開,讓人嚐到了甜頭,想要再合上,那就是休想,想要迴去的人,往往都是書呆子,唯有書呆子才會意yin粉飾,然後各種幻想三皇五帝時如何夜不閉戶、如何路不拾遺,就恨不得朝天大吼,奴隸社會好,奴隸社會男女爬到樹上那啥那啥了。


    既然大家都迴不去了,那麽隻能跟著徐某人摸著石頭過河,大家現在都是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三皇五帝是沒有的,路不拾遺更是笑話,那時候的人多半還在光著屁股撿石頭,撿了石頭你敢交給警察叔叔嗎,警察叔叔定然代表燧人、伏羲、神農啥的肉體消滅了你。


    徐謙笑起來:“既然如此,諸位還擔憂什麽,聖旨說了,咱們好好辦咱們的新政,至於其他的人,若是肯和咱們做朋友,咱們也不是土豪,自然也是無妨和他們手拉手,可要是有人為敵,哪裏來的石頭就踢迴哪裏去,無論他是趙錢孫李王,還是什麽總督、巡按。”


    徐謙不去做政委實在可惜了,他的政治工作還是很有效的,深入淺出,一番道理下來,眾人又都士氣昂然,鬥誌爆表,眾人紛紛表示,一定以徐撫台馬首是瞻,努力團結在徐撫台周圍雲雲。


    對這個總督,徐謙帶著幾分不確定,不知這家夥想玩什麽花樣,不過既然是楊廷和舉薦的總督,多半這老家夥是來找茬的,自然要留些心思,若是安份還好,不安份,隻能準備戰鬥了。


    徐謙的優勢來自於宮裏和地上支持,而這總督的優勢則是朝廷,官職也比徐謙大一些,雙方差不多是半斤八兩,不過徐謙也沒有過份擔心,他真正的心思,都放在了寧波,新政若是做好,便是楊廷和發難他都不怕,可要是做得不好,就算無人來找麻煩,怕他徐某人的前途也有限了。隻是徐謙並不後悔,從和新政拴在一根繩上的那一天到現在,徐謙一直認為自己走在正確的道路上。


    隻是到底是對是錯,還需現實檢驗,明日,就是真正檢驗的時候。


    一夜無話,第二日清早,檢查觀光團便出發啟程,巡撫徐謙打了頭,隨後便是布政使司、提刑司、學政等衙門的官員,再有士紳人等,還有一些湊來的大商賈,明報一些編撰,浩浩蕩蕩,在千餘皇家校尉的拱衛下,在杭州城內的碼頭登船。


    由於河道的清理和拓寬,從前因為淤泥堵塞河道還有吃水不深或是河道狹隘的緣故,從前往來杭州碼頭的船隻,多是一些烏蓬的小船,而如今,河道寬了,吃水深了,未來會有越來越多的水道連接,這即意味著,整個浙江都將連成網,從杭州無論是去青田,又或者是去嘉興、寧波,都可一路暢通,不但一般的客船可以隨便出入,便是那些吃水較深的貨船,亦可暢通無阻。


    當然,想要全數貫通,卻還要花費不少的功夫,眼下貫通的地方並不多,隻是大家一開始,雖然都曉得水路帶來的便利性,可畢竟除了漕河之外,朝廷和官府沒有這個精力也沒有這個財力去做這種事,現在真正許多地方聯通,大家才突然意識到,這水路實在是便利到了極點,和以往翻山越嶺起來,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現在已經有不少客商開始利用貨船運貨,官府已經製定了統一的貨船規格,大量平底船隻的需求也開始增大,甚至有人預計,一旦水路網全數聯通,怕是將來的船隻需求至少數以萬計,若是再加上將來舊船購換新船,每年對船隻的需求也在數千上萬艘以上,如此一來,許多造船的工坊已是熱火朝天,杭州這邊,已有不少大商賈開始投資這門生意,造船的工匠,薪金節節攀高,甚至於高達一年百兩銀子,以至於一些佛朗機、大食的工匠慕名而來,這些人在街上閑逛,倒也讓人駐足圍觀了好一陣子。


    徐謙所坐的,乃是一個大規格的花船,沒錯,就是花船,因為沒有官船,所以為了這次行程,杭州府自然來不及趕製,而且這官船也沒什麽標準,怎麽辦?汪知府有辦法,汪知府去征用了一個花船,當然,那花燈籠肯定要撤掉,再在船舷上掛幾個牌子,如肅靜、迴避,之後又有一個牌子上書:右副都禦史、浙江巡撫,對麵船舷又一牌子寫著:嘉靖二年癸未狀元。


    徐謙登船,甲板上有六個紅頭差役舉起銅鑼,大叫:“閑人迴避,撫台起駕。”


    我了個去!看到這麽個做派,再看這些很有幾分紅頭阿三風範的差役,徐謙真真無言以對,哭笑不得。


    連忙命人將這幾個差役撤了,倒是牌子釘在船舷上,一時也撤不掉,徐謙也隻能作罷。


    隨行的官員紛紛上船,隻是這船畢竟不如海船,空間有限,除了三司和學政的官員,其餘人隻能坐在隨行的副船上。


    同時登船的,還有同仁縣令,因為船隻要一路東行,許多水域都要經過同仁縣縣境,同仁縣縣令王川,自然要負責引導。


    這一路上,自然要介紹各處水道,同仁縣的水道最先完工,因此這位王縣令與有榮焉,不免詳細介紹如何施工,又說起所以河床都按錢糧局的規矩采取的同一寬度標準,眉飛色舞,口若懸河。


    “大人,錢糧局的標準是左右河床不可少於二十丈,大人且看,前頭就是虎頭灘,那兒本有一座石橋,下官左思右想,隻得命人拆了,因為橋基過低,妨礙了船隻的通行,這裏的水流較急,為了拓寬附近的河道,本縣主簿親自帶人丈量,綁著麻繩下水……”


    對這種絮絮叨叨的介紹,徐謙倒是有幾分興趣,站在船舷眺望河堤,不得不說,工程超出了他的預期,不但一次性解決了水患的問題,連帶著解決了交通的問題。


    徐謙不由道:“同仁縣修築河堤,錢糧局所撥用費用幾何?”


    王川答道:“十九萬兩紋銀。”


    這個數目,足以讓人咋舌,可是仔細想一想,征發上千人同時動工,還要大量購買生產工具,更需要采集、運輸大量的岩石鞏固河床,這些費用看上去好像占了國庫近一成的收入,可是仔細算下來,卻也算多了。


    這二十一萬紋銀的工程下去,不知道讓多少勞力手裏有了餘錢,也讓不少商賈賺了銀子,比如天津製造局的諸多鐵器工坊,就在這次浙江的工程中分了一杯羹,無數銀子飛入天津,換來了不知多少工具。


    說到底,銀子就像是水,想要徐謙的新政活絡起來,就必須讓這個水先流動起來,錢糧局出麵,征集了數百萬兩銀子砸下去,最後這些銀子,流入了商賈和勞工的口袋,勞工們消費,最終又流向更多商賈的口袋,商賈不是鄉紳,絕對不會將銀子藏在地窖的,於是必定擴大規模,甚至更多的銀子,又重新流迴浙江,或是投資錢糧局,或是投入進寧波的作坊擴大規模,這相當於,銀子永遠在這個圈子裏流動,而結果,一個數百萬甚至將來預計上千萬兩紋銀的工程卻是拔地而起,憑空出現,大量基礎設施完善之後,銀錢流動的速度不但不會停止,而且會更加快速,比如水網的出現,就導致無數造船的作坊興起,作為新興行業,隻要對船隻依然火熱,那麽單單一個造船,就將容納進數以百萬的紋銀,數千上萬的工匠、學徒參與其中。


    如此反複,最後錢越來越多,更多的新生行業拔地而起,如雨後春筍一般冒出來,在這種情況之下,繁榮必然會導致對基礎設施的要求遞增,假如十年二十年之後,怕是單單水網,已經船滿為患,變得擁堵,錢糧局那時候若是還在,怕又要進行更大規模的投資了。


    順水而下,沿途多是農田,偶爾經過一兩個縣城,熱鬧也隻是曇花一現,河道裏的船隻,現在並不多,可是徐謙漸漸已經感覺到,河路即將帶來的繁榮,他眯著眼,一聲不吭,眺望遠處的群山,突然冒出一個念頭,十年二十年之後,那些山還會在嗎?這是一個很古怪的念頭,按理說,這個時代的任何人,隻怕都不會思考如此幼稚的問題,山,怎麽可能憑空不見。


    可是徐謙卻預感到,未來的某一日,那群山或許已經消失,變成了繁華的集鎮,又或者茂密的工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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