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向武林門甕城的城門開了。


    可惜,這裏並非是甕城中倭寇們的生路,在這裏密密麻麻的皇家校尉已經列好了隊伍,刀劍出鞘,長槍如林。


    密密麻麻的校尉們開始穿過門洞……哢嚓……哢嚓……腳下的靴子發出密集的聲響,唿吸並沒有急促,隻是偶爾會有刀劍碰撞的微響。


    對倭寇的最後一戰,千裏迢迢來到這裏,為的就是今日做一個了斷。


    “殺!”


    “向前,各隊齊頭並進,學士有命,、格殺勿論!”


    踏……踏……踏……的聲音響起來,無數的校尉自門洞中湧出來,各隊一字排開,開始向前推進。


    甕城中的倭寇已是損傷過半,剩餘的要嘛爛醉如泥,要嘛驚慌不安的流竄,早沒有了從前的兇悍。


    從前的他們,如豺狼、如猛虎,在弱小麵前意氣風發,放肆的獰笑,隨意的殺戮。


    可是現在,他們麵對的,再不是婦孺,再不是嘶聲裂肺淒然婦女,不是手無寸鐵的農夫,不是烏合之眾的官軍。現在,麵對他們的是紀律嚴明,訓練有素的官軍,倭寇們慌亂了。


    所謂的神話,所謂的不敗,不過是一群亡命徒欺淩弱小的喧囂罷了,而當他們麵對的是真正的強者,這群狡詐、自私、兇殘的強盜們竟然是全無鬥誌。


    一隊隊的官軍如推土機一樣,直接向甕城深處壓過去。


    而幸存的倭寇隻是不斷後退,後退,一直到退無可退!


    退無可退,就是死!


    “殺!”


    一聲衝破天際的怒吼,緊接著所有的校尉發起了衝刺。


    戰刀在半空飛舞,如林的長槍自隊伍中刺出,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場單方麵的屠戮,猶如倭寇們耀武揚威的屠戮那些無辜百姓一般,隻是現在,他們淪為了無助羔羊而已。


    一個個倭寇倒下,倒在血泊中,他們的眼神中再看不到任何兇狠,有的隻是畏懼,和恐懼!


    城樓上,徐謙麵無表情,扶著女牆的手僵在冰冷的磚石上,紋絲不動,他的眼睛隻有微微眯起來,才能眺望到遠處的殺戮,在他所學的知識體係之中,無論是出自後世又或者是這個時代,都一廂情願的要求人應當嚴禁殺戮行為,殺人失德,殺人不若誅心,殺人即是剝奪別人的生命。


    可是徐謙沒有動,他雙目眺望,欣賞著遠處的殺戮,剝奪了這些人的生命,他知道他能夠拯救更多安份善良的人,既然這個世界注定了要有人被人殺死,被人屠戮,那麽,徐謙十分樂意,死的是這些豺狼,而不是那些,安分守己,辛勞墾作的良善百姓。


    一個校尉氣喘籲籲的登上了城樓,高聲道:“大人,城中的倭寇已經大致清理幹淨。”


    徐謙揮揮手,卻依舊看著甕城的方向,北風冷颼颼的,唿唿的吹打在他的臉上,讓他的臉有些僵冷,他微微一笑,道:“是嗎?留了幾個活口沒有?”


    校尉道:“留了幾個。”


    徐謙點點頭,道:“很好,打斷他們的腿,把他們送出海去!”


    校尉昂聲道:“遵命!”


    徐謙吩咐定了,臉上顯出幾分倦意,自來了這浙江,他沒有一日不處在緊張的氣氛之中,這一次迴鄉,他太久沒有接受過溫情,有的,隻是一種深深的疲憊,他側過身,迴眸看了王直一眼。


    現在他的敵人全部都已經死了,而唯獨苟活下來的,隻有王直,王直接觸到了徐謙的目光,徐謙的目光中,帶著幾分溫柔,和方才的冷酷相比,現在的徐謙卻似乎像給他一種如沐春風的印象。


    隻是這個印象,實在是失敗,在王直眼裏,他看到了恐懼,產生了不安,他瑟瑟作抖的重新拜倒之地,這個縱橫四海的汪洋大海,竟是如此的渴望得到眼前這個青年人的善意,又是如此的渴望得到眼前這個人的認可。


    王直是真正害怕了,深入骨髓的畏懼,他從未如此的害怕一個人,他曾經是何等的囂張,何等的自信,可是這些,如今都被眼前這個青年擊打的支離破碎,他害怕的,不隻是徐謙殺人的果決,若論殺人,王直手上也蘸滿了鮮血,所結交的,亦都是一群殺人無數的兇人,論起殺伐,徐謙雖然也令人生畏,卻絕不沒有到讓王直心驚膽戰的地步。


    王直害怕的,是徐謙的機謀。徐謙一個漫不經心的小手段,就將自己淪為了案板上的魚肉,方才徐謙讓人打斷了幾個倭寇的腿,讓人將他們送出海去,看上去,這似乎隻是一個無意識的決定,可是王直卻是知道,這是徐學士要斬斷他的後路。


    王直畢竟是桀驁不馴的海盜王出身,不管怎麽說,他在海外擁有極大的號召力,一旦他這官做的不如意,又或者受了委屈,大不了勾結海盜,重新拿下雙嶼港,依舊做他的五峰船主,照樣逍遙自在。


    而現在,徐謙屠殺了他的人馬,同時卻放出幾個海盜出去,這幾個海盜本來是聽了王直的話,而跟著王直一起歸降朝廷,結果換來的卻是殺戮,別人都死了,唯獨他王直還活著,別人都死了,惟獨他王直還將被朝廷授予官職,這些消息傳出去,別人會怎樣想?


    所有的海盜便會想到,這一切,根本就是王直賣友求榮,是王直從一開始,就出賣了他的兄弟,從而換取高官厚祿,王直……現在是所有倭寇眼中的叛徒,是人人得而誅之的對象,沒有人再信任他,也沒有人再對他推心置腹,有的隻是鄙視和仇恨。


    也就是說,從此之後,再也沒有了王直的容身之地,他想要活下去,想要飛黃騰達,唯一的希望,就寄托在眼前這個青年身上,與他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從此之後,王直就成了徐謙的狗,再不可能生出背叛之心,因為這個世界,他已經得不到任何人的信任,朝廷視他為寇,倭寇視他為鷹犬,徐謙讓他管理雙嶼港,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依靠島上的官兵,對倭寇嚴格的執行打壓政策,他還必須用自己的所有經驗和見識,去為徐謙管理這個港口,這是他唯一的一條路,別無選擇。


    想到這裏,王直有一種深深的恐懼,隻怕這個計劃,早在數天之前就已經存在了這個青年的腦海裏,這個青年猶如他的夢魘,早在他還在做春秋大夢的時候,就已經給他安排下了這一條路。


    這個男人,將是他的一切希望。


    跪在地上的王直在顫抖,身軀抖動的有些厲害。


    徐謙笑了,道:“本官不是讓你站著嗎?你怎麽又跪著了,本官要的王直不是跪著,而是能夠為本官分憂的王直,你能明白本官的意思嗎?”


    這一次,王直再也沒有任何的猶豫,忙道:“草民明白,草民一定竭盡所能,為大人分憂,大人所急,就是草民所急,大人所想,就是草民所想。”


    徐謙不由莞爾:“你錯了,你不是為了本官,而是為了朝廷。”


    雖是如此說,可是王直卻知道,那個什麽朝廷和他沒有任何關係,朝廷固然會給他官身,可是這個官身,終究還是徐謙給的,他在朝廷眼裏,不過是個已經無用的降將而已,降將不可信,更不可能得到重用,甚至什麽時候,隨便捏個罪名,一腳踢開也是理所當然。可是徐謙不同,王直感覺到,眼前這個徐學士,是真心實意的想用他,一個人最可悲的不是別人如何看待,而是連被人利用的價值都沒有,別人不知道王直的價值,可是王直能感覺到,徐謙知道。


    這就足夠了。


    王直心裏雖是不以為然,卻忙道:“是,是,草民知道了,草民這也是為朝廷效命。”


    徐謙背著手,看著這個極聰明的人,這個家夥能在海上興風作浪,也不是沒有道理,如此就能夠迅速的認清形勢,一般的倭寇,怎麽能做到。


    既然他還跪著,徐謙也不再堅持讓他起來,他居高臨下的看著王直,道:“本官用你,是因為你有用,屆時本官為請朝廷任用你為海路安撫使司副使,六品武官官職,這也算是你識大體的賞賜,到時你負責管理雙嶼港,本官要你做到的是,第一,肅清所有倭寇,誰敢在海上劫掠,敢犯了本官的規矩,統統格殺勿論,其二,這海上隻有海路安撫使司,三五年內,不會再有其他的勢力,無論是倭寇,還是倭人的大名,甚至是佛朗機人,誰想要在我大明領海貿易,都必須歸海路安撫使司節製,我說什麽,就是什麽,鄧健說是什麽,也就是什麽,你能明白本官的意思嗎?”


    王直磕了個頭,毫不猶豫的道:“輕而易舉,大人給草民三年時間,三年時間草民若是做不到,情願提頭來見,草民從前為寇,尚可以讓人喪膽,今日有了大人支持,有了海路安撫使司這個名目,定讓四海之內,所有人都知曉大人威名,大人的意思,就是海上的聖旨。”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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