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寬有一種預感,他現在抱住了一條很粗的大腿,至於這大腿有多粗他或許心裏沒有概念,雖然指揮也算是中高層的武官,可是天下的官但凡是放到了地方,隻要是除了巡撫之外,其餘人都得看京師這邊的臉色,更不必說,是翰林裏的文官。


    官不在大,最緊要的還是關係,得看人家跟誰是一夥,顯然這位徐侍讀的背後不簡單。


    洪寬連忙道:“大人放心,工坊裏的事就是卑下的事,屆時我會布置官軍在工坊附近輪番值守,加強警戒,無關人等,不得出入,往後一隻蒼蠅都別想飛進去。”


    他拍著胸脯保證,其它的事他未必做得了主,可是在私下裏給些方便卻是容易,加強附近關卡和駐軍的守衛即可,三天兩頭借著操練的名義去那裏轉轉,誰也說不出什麽來。


    徐謙微微一笑,道:“這便好極了,有你和楊百戶在,這工坊必定固若金湯,你起來說話吧。”


    洪寬聽到自己後頭加了個楊百戶三個字,頓時對這楊雄又恨又是委屈,原以為自己得了這徐侍讀的托付,原來還有個楊百戶,可惜……可惜……


    隻是這種事也屬正常,雞蛋自然不能放在一個藍裏,況且錦衣衛是暗中看護,指揮衙門則是在明麵上,大家井水犯不上河水。


    徐謙顯然是一宿未睡,打了個哈哈,道:“走吧,反正你也來了,隨我去見見咱們的薑大人。”


    洪寬打起精神,雖說此時時過境遷,當年他對薑昕馬首是瞻,現在倒打一耙,麵子上有點不好看,不過想想也覺得沒什麽不好意思的,到了這個地步,大家都已經兵戎相見,薑昕更是淪為階下囚,誰不好意思相見還未必呢。


    洪寬乖乖隨著徐謙到了百戶所設的‘牢房’,說是牢房,不過是個守衛森嚴的屋子而已,由於薑昕隻是犯官,沒有徐謙發話也無人給他上刑,徐謙命人開了門,掩鼻推門進去,便看到了盤膝坐在了榻上的薑昕。


    薑昕一夜之間生了許多白發,一副萬念俱焚的模樣,見了徐謙進來,眼皮子都沒有抬起來,可是當他看到了洪寬,頓時眼睛血紅,狠狠的剜了洪寬一眼,發出冷哼。


    徐謙慢悠悠的進來,幾個校尉則已悄然布置在了屋子四周。


    徐謙背著手,上下打量薑昕,道:“薑大人這一夜都枯坐在這裏?”


    薑昕不理他,旁邊一個校尉怒了,嗬斥一聲:“侍讀大人在問你話,聾了嗎?”正要上前,卻被徐謙攔住,道:“你們到一邊去。”


    隨即,徐謙歎息道:“薑大人有什麽話要說?”


    “成王敗寇!”薑昕冷笑一字一句道。


    這就是他的心思,他並不認為他錯了,他隻是認為自己時運不濟,一時疏忽而已。


    徐謙微微一笑:“你怎樣想,我沒興趣去聽,事到如今,你招認嗎?”


    “大人要招認什麽?”薑昕露出幾分不服輸的氣色。


    徐謙道:“招認什麽你自己清楚,到現在輪不到你嘴硬,本官時間有限,你若是肯乖乖配合,倒還好說,可要是不乖乖配合……”徐謙拿起桌上的一個粗製瓷碗放在手裏把玩,而後手輕輕一鬆,瓷碗碎落在地,徐謙將殘片一腳踢開:“那麽少不得要對你動粗了,我奉勸你還是乖乖的好,你以為不認罪,你就能保全你的家族?哼,你家裏幾口人丁我早就打探清楚了,你們薑家在成都是大姓,你能派人偽裝是賊人屠殺塘沽百姓,你以為本官不可以讓人在成都動手?而你一個犯官,涉嫌到了壓榨官兵,貪瀆不法,又鬧出了嘩變,朝廷肯定是留不得你,反正都是全家死光,又何必要在事先熬刑受苦?人要有自知之明,識時務者為俊傑,你自己思量吧。”


    薑昕勃然大怒,他確實有這個打算,盤剝官兵激起兵變的事他可以招,因為已經鬧出了這麽大的事想不招認也不成,可是指使人扮作海賊的事卻是萬萬招認不得的,這涉及到了誅三族的大罪,所以他咬著牙關,打算寧死不說。


    可是現在徐謙竟放言要殺他全家,他怒不可遏的道:“你敢,本官是朝廷命官,你敢對本官動刑,本官家小何辜,你敢動他們一根毫毛,你……你就不怕王法嗎?”


    徐謙倒也不避諱,哈哈大笑,道:“王法?大人栽贓鄧健的時候,難道不是朝廷命官,大人讓人屠戮百姓的時候,難道就怕王法了?規矩是你破壞的,徐某人做事從不講規矩。官場上的規矩太多,擋著了徐某人的道,徐某人就一腳踢開,殺你quan家又如何?你能做,我就能做,我動用的人手絕不會比你少,我能指使的人也一定能做到天衣無縫,你現在若是不肯說,今日徐某人就要打碎你全身的骨頭,割了你的舌頭,扒了你的皮,三個月之內,將會有一隊山賊襲擊你的薑家老宅,宅裏的人必定都雞犬不留,昨天夜裏,我給了你一次機會,讓你當著欽差大人的麵把該說的都說出來,可惜,你自己要作死,現在……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再給你一次說的機會,你若是不肯,我立即就走,你明白了嗎?”


    徐謙深吸一口氣,冷冷盯著薑昕:“薑大人,最後一次問你,你肯招認嗎?”


    薑昕整個人就如被抽幹了一樣,說來也好笑,一個不守規矩的人,一個對別人能如此狠辣的人,卻非要別人對他守規矩,對他溫柔,直到他突然發現,別人比他更不守規矩,比他更狠辣時,才震驚了,才醒悟了,才曉得了厲害,害怕的瑟瑟作抖。


    薑昕確實是在顫抖,他原本以為,徐謙雖然會整他,可是還不至於如此,可是現在,當徐謙說出這番話的時候,他心沉了下去,他當然清楚,徐謙這個人連兵變都敢拿來做二人對局的遊戲,那麽他方才所說的話必定能言出必踐,這個人……是個瘋子。


    徐瘋子在觀察薑昕的一舉一動,他的每一個細微表情都收入他的眼裏,見薑昕不發一言,徐謙微微一笑,旋身要走,吩咐屋裏的錦衣校尉:“好好招唿,我方才怎麽說來著,給我一顆顆把他的牙齒打掉,敲碎他每一根骨頭,扒了他的皮。”


    徐謙身後的洪寬不由打了個冷戰,雖然徐謙對付的對象不是自己,可是對這個文質彬彬的侍讀,他感覺自己渾身的骨頭有酥了一下。


    “且慢!”薑昕臉色蒼白的發出喊聲,生怕徐謙走了。


    他畢竟是讀書人出身,後來又成了官老爺,這輩子實在沒吃什麽苦,這個刑,他清楚自己熬不過,既然最後的結果都是一樣,無論說和不說都是全家死絕,那麽,還是讓朝廷明正典刑來的好,他深吸一口氣,道:“我說。”


    徐謙駐足,笑吟吟的看他:“從哪裏說起?”


    薑昕倒也不瞞了,索性把自己的安排統統抖落出來,是誰派去聯絡,私募的是哪些人手,這些人在劫掠之後,開的又是什麽路引讓他們逃竄去了哪裏……


    徐謙認真聽著,最後道:“你是說,這些人現在扮作商旅,用路引一路去了山東?是山東哪個縣?”


    薑昕臉色蒼白,道:“應當去的是德州寧津縣,其中有一個人,便是寧津人,平時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他在德州有個姐夫,做的生意不小,足夠藏匿他們一夥人。”


    徐謙朝他笑了笑:“若是抓到了人,你這皮肉之苦自然能幸免,可要是抓不到人,我方才說什麽還是什麽,好了,好生招待這位薑大人吧,他也活不了多久了。”說罷,領著洪寬出去。


    洪寬躍躍欲試,道:“大人,德州寧津縣那兒距離天津並不遠,不過昨夜薑大人被人拿了,保不準有人偷偷去報信,就怕這些賊人事先聽到了風聲藏匿起來,既然要拿人,一定要快,以卑下的估計,如果昨夜有人去通風報信,隻怕明日清早,消息就會傳到,也就是說,想要將這些人一網打盡,唯有今夜抵達寧津,就算是用快馬怕也要不吃不喝不眠才能做到。”


    徐謙淡淡道:“無妨,那麽就讓人今天夜裏的時候趕到寧津縣就是。”


    洪寬倒吸口涼氣,若是派八百裏加急倒也無妨,可是若是捉人,要對付這上百號人,沒有兩三百怕也不可能,兩三百人不吃不喝不睡的趕到寧靜,還要立即組織人手拿捕海賊,這天下間,能找幾個這樣的人?


    那些專司快報的加急快驛,可都是經過專門操練的,而且每到一處,都要換人,和軍馬可不一樣。


    徐謙也沒有和他解釋,直接命人喚了陸炳來,吩咐幾句,陸炳頜首點頭,飛快去了。


    徐謙又寫了一封書信,讓人加急送去寧津縣衙,無非是讓縣衙配合雲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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