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先動的手,其實不用想都能明白,定是王蛛先動的手,像這種世子最是坑爹,再加上這鬥狗場算起來也有他爹的一份,看到有人居然敢來搗亂,自然勃然大怒,以他的身份自然不必顧忌什麽,一言不合,自然也就動手。陸炳的性子相對沉穩,可畢竟是年輕人,自己朋友已經先動了手,斷然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倒是那些差役的來路,徐謙也能猜測出一點東西來,他爹來就是差役出身,這些差役都有一個特點,都是沒有薪俸的,他們既不算是朝廷的人,朝廷也沒有俸祿撥發,可是投身這一行的卻也不少。道理說穿了,其實就是雖然上頭不給錢,可是下頭有油水。眼下京師裏,頭油水最豐厚的也就是如意坊那一帶了,甚至由於如意坊的出現,使得京師南市和北市都漸漸地蕭條下來,商賈們都聚在那裏,他們的消費力實在太大,於是為了給這些商賈提供便利,各種娛樂設施,各種鋪子、客棧、賭場、青樓拔地而起,往往這些生意獲利最高,油水也是最豐厚。可是那兒大多數的這類產業都牢牢地控製在如意坊手裏,如意坊背後有人,尋常的人也不敢隨意去找晦氣,上至官差,下到潑皮,這黑白兩道的人一般是不敢上門招惹的。於是一個有意思的現象就出現了,許多商家見了便打了主意,正如有了功名的舉人可以不繳糧一樣,結果許多人家都將田地轉移到了舉人老爺的名下,如意坊那邊就有很多這樣的人,許多的商鋪都求告上門,情願出讓一半的幹股給如意坊。再換上如意坊的招牌做生意,別看白送了幹股出去好像吃虧,可是做生意講究的是省心,沒人找麻煩,這錢賺得才舒服。最後的結果可想而知,越來越多的門麵掛著如意坊的招牌,而如意坊對這些也是來者不拒,最後如意坊的‘生業’越來越多,尋常的小商小戶反倒不多見了。這對於順天府的差役們來說簡直就是要命的事。以前他們不沾如意坊是因為犯不上,畢竟不吃如意坊還能吃張家、王家、劉家、楊家。結果張家、王家也掛在了如意坊的名下,他們能吃的隻剩下了劉家和楊家,可供下口的越來越多,想要滿足自己。就肯定要變加厲,結果這油水越刮越狠,此後僅剩下的劉家和楊家也吃不消了,從前順天府的人還隻是每月讓他們拿十兩八兩銀子,現在卻是翻上一番兩番甚至是三番,於是劉家不得不關張大吉,楊家一看吃不消。也掛上了如意坊的名兒。差役們顯然不懂得竭澤而漁的道理,可是他們的做法確實就是竭澤而漁,刮得太狠,掌櫃東家們寧願白送如意坊幹股也不願意再和這些強盜打交道。問題很嚴峻。這已經是事關生死存亡了,差役們平時刮油水慣了,從前都養得肥頭大耳,現如今這些‘肥羊’一個個不翼而飛。這日子還怎麽過?顯然……你把人逼急了就會有人鋌而走險的,這些差役眼睛都紅了。擺在他們麵前有一座金山,他們現在卻在餓肚子,不動金山,他們難道靠那點零星的碎銀子度日?可以想象,所謂鬥狗場裏窩藏王洋大盜根就是托詞,他們的目的就是搗亂,搗亂的目的就是要錢,不拿錢出來,他們今日搜查一下,明日又檢查一下鬥狗的賭客,人家的生意還做不做?許多事情絕不能破例,因為一旦破例,不但不會讓對方收手,反而會變加厲,今日若是鬥狗場服軟,明日人家就會故技重施,會有第二次、第三次,這鬥狗場乃是掛在如意坊名下,每年近半的利潤也是上繳如意坊,人家有底氣,當然不肯放人進去,結果雙方起了衝突,王蛛這腦門子裏少了一根筋的家夥一看,他娘的,算起來鬥狗場還有王家的一份,你哪路的神仙,也敢鬧事?少不了要去出頭。至於後頭發生了什麽衝突,最後怎麽打死人,雖然嘉靖是說了,當然是偏袒向王陸一邊的,可是徐謙卻覺得這裏頭肯定有水分。最大的問題就是,順天府一看死了人,直接就去拿人。若說那些差役不知道王蛛和陸炳的身份,順天府拿人的時候會不知道?既然知道,如此敏感的兩個家夥,他們突然如此強硬,直接把人拿了,還關押起來,這裏頭就有玄機了。在順天府的背後一定有人指使,或許打死人隻是意外的事件,可是事後的處理似乎是成了某些人鬧事的借口,這些人為何要鬧事,莫非要和宮裏對著幹?王蛛再如何,那也是王太後的外甥,誰有這個膽子?就算有人有這膽子,順天府沒有底氣也絕不敢如此膽大妄為,唯一的解釋就是,順天府背後的這個人給予了順天府足夠的勇氣。其實真相到現在已經不言自明了。徐謙皺起眉來,對王太後道:“娘娘息怒,微臣有兩個問題,這其一:這個事說大也大,說小也小,道理到底站在哪一邊,現在雖然說不清,不過順天府如此膽大包天,實屬罕見,王娘娘可知道是誰給他們撐的腰?”王太後在氣頭上,可是聽了徐謙的問話,竟是呆了一下,現在迴想了一下,也似乎察覺出了那麽點兒頭緒。徐謙又問:“其二:鬧出了這麽大的事,為何現在外頭一點動靜都沒有?微臣是剛從翰林院過來的,暫時也沒有聽說過這件事,怎麽消息如此嚴密呢”王太後蹙眉道:“你到底想說什麽?”徐謙看了無奈的嘉靖一眼,道:“微臣所能斷定的隻有一件事,這件事已經有朝中的某個位高權重之人出麵攙和了進來,而且這個人定然是了不起的人物,便是娘娘和陛下見了他,隻怕也要忍讓三分。而他並沒有急於把事情鬧大,而是把事情壓著,顯然他的目的並非是給王娘娘和陛下難堪,而是另有所圖。”王太後一頭霧水,隻是覺得徐謙的話顯然過於深了。反倒是嘉靖也預感到了什麽,其實嘉靖就是心機深沉之人,隻是王太後現在因自己的外甥被關在大獄之中,怒急攻心,攪得嘉靖也不安生,令嘉靖實在沒有心思去琢磨這個。現在徐謙提了出來,讓嘉靖忍不住道:“你說的這個人有什麽圖謀?”徐謙微微一笑,道:“陛下,蔣學士致仕,內閣裏頭不是正缺了一個學士嗎?想必這個人希望和陛下做個買賣。”嘉靖頓時怒了,冷笑道:“朕是天子,他是什麽東西,也敢和朕談買賣?”徐謙卻是歎口氣,搖頭道:“為政之人最擅妥協二字,現在此人就是要逼迫陛下妥協,陛下想想看,若是陛下不露聲色的準了此人,讓他舉薦的人入閣,那麽這件事必定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過不了多久,王蛛和陸炳就能悄無聲息的出來,從此以後,誰也不會記起這件事,若是陛下不肯妥協,事情就會鬧大,到時肯定鬧得天下皆知,就算陛下動用強力的手段要迴了兩個人,可是王蛛畢竟和太後有牽連,陸炳又曾陪陛下讀書,到時候少不了天下人對陛下失望至極,會議論陛下放縱親族不法、草芥人命了。若是這個幕後之人再拿來做點兒章,發動無數大臣彈劾上書,王娘娘和陛下想必都沒有台階下,這件事最大的問題就是可能會對太後和陛下的聲譽帶來巨大的影響,一旦流言四起,陛下又如何堵得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難道還能把所有上書的大臣都給予重懲嗎?”嘉靖的臉色瞬時白了,王太後也是驚得目瞪口呆,方才的豪氣頓時收斂,反而露出了幾分驚慌,不管怎麽說,嘉靖是他兒子,兒子才是最重要的,現在兒子登基不久,又隻是以藩王的出身,對嘉靖來說,最重要的就是樹立威信,若是這個時候把事情鬧大,天下人必然會站在宮中的對立麵,大臣們沉寂已久,正好借著這個機會鬧一鬧,假若這個時候,順天府再表現得強硬一些,皇帝就算下達旨意,大臣們也可以直接封還聖旨拒不接受,人家正好有了口實,有了站得住的理由,又掌握了輿論公器,還不是想怎麽說就怎麽說?最後皇帝的政令到了內閣便被有‘骨氣’的閣臣和各部‘不畏強暴’的給事中們駁迴,那麽就可能是一場驚天動地的事了,甚至有動搖國體的可能。其實有些事來就很奇妙,往往每個重大事件的前奏都是一件巴掌大的小事,而小事能不能變大,就看圍繞著這件事的人使出什麽手段了。……………………………………………………徐謙不由地歎口氣,道:“陛下現在麻煩,老虎也麻煩,月票少得傷他心啊!”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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