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宿醉,醒來時桂稚兒的臉色並不太好看,好在她沒有多問,其實問了也是白問,事情前因後果,她卻已是知道了。


    急匆匆的趕去內閣當值,如今再到內閣待詔房,待遇已經很是不同,徐謙的值房已經收拾好了,據說清早的時候,楊公還親自過問了一下,務求新翰林的待遇不能受冷,顯然是昨天楊慎和楊廷和說了些什麽,楊廷和才表出這麽個姿態。


    上頭有人關注,再加上大家發現徐謙實在難惹,新的司吏姓趙,托了徐謙的福,他才有了出頭之日,徐謙一到自己的值房,他就連忙端茶進來,笑嗬嗬地道:“徐編撰請吃茶。”


    徐謙頜首點頭,道:“本官今日有什麽公務,可有待擬奏書嗎?”


    趙司吏笑吟吟地道:“內閣值房那邊沒有這個吩咐,倒是楊公說了,待會陛下要召見,到時請你去秉筆記錄。”


    徐謙頜首點頭,翰林還有一個功能,就是作一些會議記錄,現在楊廷和叫自己去,倒是有點意思了。


    他在值房裏坐等片刻,接著就有人通知了,徐謙連忙去了內閣,隨著兩位學士一道到了暖閣,在暖閣的角落裏有個幾案,上頭是準備好了筆墨的,徐謙坐上去,而楊廷和與毛紀二人則是耐心等候天子大駕。


    楊廷和今日對徐謙的態度不鹹不淡,倒是這毛紀,至始至終沒有和徐謙說過一句話,顯然是嫉恨上了徐謙,甚至眼睛有時瞥到徐謙時,都帶著一股子尖銳。


    徐謙倒是坦然,他是清貴翰林,你能奈何?這朝廷終究不是他毛紀說了算的,如今坐在這裏,徐謙慢吞吞地磨墨,卻發覺這翰林的工作其實有些可笑,明明清貴,又似乎無所事事,這種會議記錄的事,明明一個書吏都可以做,可是偏偏沾上了皇帝,就非要翰林不可。


    不過翰林說穿了其實就是秘書,徐謙倒是沒有什麽抱怨,他挺直了腰杆子,做出一副蓄意待發之勢。


    過不了多久,嘉靖就來了,他顯得有些疲憊,似乎這幾日都沒有睡好覺,楊廷和和蔣冕一起向嘉靖行了禮,嘉靖懶洋洋地道:“平身吧。”旋即坐在禦椅,目光一轉,恰好看到了徐謙,似乎覺得有些意外,再看徐謙正襟危坐的樣子,不由閃露出一分笑容。


    嘉靖沒有去和徐謙招唿,而是直截了當地道:“內閣擬的那份江南聖旨,朕覺得有些不妥,現在衛所糜爛,前幾日,肆無忌憚的倭寇竟是登岸襲了開平衛,數百官軍,竟是不如百餘倭賊,福建巡撫的奏書你們是看了,他的用詞是甫一接觸,官軍潰亂。”說到這裏,嘉靖冷笑一聲,又道:“這樣的官軍,朕敢用嗎?平倭刻不容緩,朕已痛下決心,現在若是不能整肅官軍,朝廷拿什麽平倭?內閣的奏書,不痛不癢、不鹹不淡,朕要的不是不輕不重,而是嚴肅整頓,該裁撤的軍戶要裁撤,空出來的空缺,則另行招募……”


    毛紀忙道:“陛下,內閣的奏書,是根據實情擬定,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整頓,也需徐徐圖之,否則可能背道而馳,反而惹下大禍……”


    徐謙拿著筆飛速記錄著,不過這種速寫的方式,他似乎還不夠熟練,毛紀說到了大禍,他才寫到了一日之寒,於是他叫了一聲:“毛學士且慢!”


    君臣奏對,突然有個家夥冒出來叫一聲且慢,實在讓人沒有預料,嘉靖愕然,毛紀則是羞怒。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這位徐編撰的身上,嘉靖心裏想:“果然是朕的人,看來他一定是看不過去,要為朕說話了。”


    毛紀心裏卻在想:“他一個小小翰林,也敢如此放肆,這裏有他說話的份嗎?哼,他若是站出來反駁老夫,且看老夫怎麽羞辱他。”


    楊廷和值得玩味地看了徐謙一眼,他突然覺得,這個徐謙越來越讓人摸不透了。


    徐謙咳嗽一聲,有些尷尬地道:“毛學士,說話慢一些,下官愚鈍,記錄不及。”


    “…………”


    君臣三人俱都無語。


    有了徐謙來了這麽一下,毛紀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辭算是廢了,他恨恨地看了徐謙一眼,卻又無可奈何,人家隻是翰林,提的也是正當要求,你若是對他不客氣,人家隻會說你沒有肚量。


    嘉靖借著這個機會重整旗鼓,覺得又好氣又好笑,終於還是感激地看了徐謙一眼,隨即道:“徐徐圖之,無非就是拖延時間而已,可是朕說過,平倭刻不容緩,毛愛卿既然知道冰凍三尺,這寒冽也非一日,江南諸省,苦倭寇久矣,朝廷若是再不拿出可行的措施,借著這可用的軍心民心,趁勢平倭,還要等到什麽時候?莫非要等到江南赤土千裏時才好嗎?朕心意已決,內閣必須拿出切實可用的章程出來。”


    楊廷和自始至終都沒有發言,而是笑吟吟地看著毛紀,似乎早料到毛紀是反對平倭的主力軍。


    毛紀倒也不客氣,道:“陛下既有明示,那麽內閣再擬定就是,不過微臣擔心一旦措施過於嚴厲,會引起江南各省武官們的驚疑,裁撤衛所就不免要觸動許多武官的切身利益,把他們逼急了……”


    這個時候,徐謙又咳嗽了兩聲。


    咳嗽聲在暖閣裏冒失傳出來,又將毛紀的話打斷,毛紀怒了,嗬斥道:“徐編撰,你咳什麽?”


    徐謙一臉無辜地道:“迴大人的話,下官染了些風寒……”


    “哼!”今日奏對,本來毛紀早就打好了腹稿,偏偏這滿肚子的話說出來總是不能盡興,而且明知是徐謙這廝搞鬼,自然怒不可遏,要不是在君前,怕連破口大罵的心也有了,可是現在卻隻能耐住性子。


    毛紀陰陽怪氣地道:“染了風寒告假就是,年紀輕輕身體就這般孱弱,奉勸你要有些節製,切莫傷身。”


    嘉靖一琢磨,覺得這話有點不像是內閣大學士該說出來的,什麽節製,什麽傷身,這分明是說徐謙平時……


    徐謙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答道:“大人教誨,下官謹記,不過下官畢竟染的畢竟是小疾,下官吃的是君祿,豈可因為小疾告假?為人臣者,當忠心竭力,下官若是染了小疾便告假,這聖人平時教誨的君臣父子之學,豈不是白讀了?”


    毛紀差點沒有氣得吐血,姓徐的分明是說他聖人書白讀了,拐著彎的罵自己。


    此時再議已經沒有了心情,毛紀已沒了多少心情,隻是對徐謙的印象更壞,現在引而不發,打算過些時候再說。


    倒是徐謙並不怕他,其實也不算是不怕,隻是因為毛紀本來對他印象就不好,反正已經得罪,徐謙並不介意多得罪幾分。


    三個君臣又說了一些話,徐謙飛快記下,接著便是楊廷和與毛紀告辭。


    徐謙則是開始整理自己的記錄,這些記錄是要拿迴翰林進行存檔的。


    嘉靖朝他笑了笑,道:“徐愛卿當真病了?”


    殿裏隻剩下了嘉靖和徐謙,徐謙抬眸,連忙道:“迴陛下,微臣是騙人的。”


    騙人……嘉靖失笑,他當然知道徐謙是騙人的,不過從徐謙嘴裏說出來,讓嘉靖心裏一暖,不管怎麽說,人家敢得罪毛紀,衝撞毛紀來給自己解圍,這是一份很大的人情,嘉靖的臉色突然拉了下來,道:“方才的奏對想必你也聽了吧,你怎麽看?”


    徐謙沉吟了一下,將李時說給自己的話統統複述了一遍,道:“要平倭,最大的阻力乃是毛紀,而楊打人似乎希望坐享其成,毛紀口稱徐徐圖之,又說從長計議,無非就是拖延而已,陛下今日覺得內閣擬的章程不好,他們大不了再花費一兩個月的功夫擬定新的章程,到時陛下必定又不滿意,這樣空耗下去,怕是幾年之內也辦不成。”


    嘉靖深以為然地點頭,隨即冷冷地道:“哼,太祖設內閣,本意是讓內閣協助天子施政,可是現在卻是內閣各行其是,這樣下去,怎生得好,此次平倭,朕勢在必行,若是這次再退讓,反而會助長他們的驕橫。”


    徐謙苦笑道:“內閣眾望所歸,單憑陛下一人,如何強行實施平倭之策,沒有朝廷極力支持,就算強行推行,最後也會被地方陽奉陰違,一旦戰事不利,天下人必會抨擊陛下勞民傷財,所以要平倭,就必須讓內閣無話可說,極力支持。”


    嘉靖的臉色陰冷,道:“你說的對,可是內閣的態度已經不言自明。朕縱是想力挽狂瀾,怕也獨木難支,後日廷議,朕打算將平倭的事拋出來,怕就怕毛紀從中作梗,他若是明確反對,大臣必定會附和他。”


    顯然對後日的廷議,嘉靖頗為上心,不過他把握不大,心裏也是有些糾結,最後苦笑道:“你素來有辦法,可有什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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