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已經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之外,而此時的蔣冕,此時除了‘抱病’,似乎已經沒有了任何辦法,內閣學士聲名狼藉,隻要宮裏還肯庇護,勉強還能坐得住,無非就是臉皮厚而已。


    可問題在於,一個個門生故吏的反水,卻是逐漸的挖空了蔣冕的基礎,一個內閣學士,若是不再受人尊重,連個跑腿辦事的人都沒有,這所謂的學士也不過是個擺設罷了。


    更重要的是,一封封彈劾蔣冕的奏書已經遞入了宮中,自然,言官們可不是傻子,並不會拿蔣冕德行來做文章,而是俱言蔣冕在任時屍位素餐,還有諸多的不法行為。


    人總會犯錯,大明朝的官有哪幾個是幹淨的,問題就在大家追究不追究罷了,現在人人拿著一把放大鏡,把蔣冕的所有老賬都翻出來,今日說他貪墨了某某地銀錢若幹,明日說他生活奢侈,後日又拿他兒子做文章,無數的罪狀呈上去,不曉得的還以為這位蔣學士是個青麵獠牙的十惡不赦之徒。


    嘉靖看著這一份份奏書,一下子驚呆了,薑果然是老的辣,楊廷和開始認真起來,比起嘉靖的這點小聰明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嘉靖此前所表現出來的帝王心術,現在看來連笑話都不如。


    這是一個連環計,先是請求主考,接著是翻出舊賬,再將蔣冕的文章公布於眾,這篇文章,正對了所有人的胃口,緊接著就是不斷造勢,將蔣冕捧上雲端,而這個時候,殺手鐧就出來了,一個賴常,直接將蔣冕從雲端直接打入萬丈深淵,可憐這蔣冕,就算是看出了人家是計,卻無可奈何,這環環相扣的計劃,他根本就找不到任何辦法破解,最後一步步看著外頭的人將他捧成聖人,又一步步看著自己跌入深淵。


    嘉靖的臉色很陰沉,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對手並不隻是他想象中的那樣脆弱,這個曆經三朝的首輔,也沒有他想象中的愚蠢。


    嘉靖的所有部署,徹底打亂。


    他挖空心思想離間蔣冕和楊廷和,挖空心思在尋找替代楊廷和的人物,如今,一切都已經成了鏡花水月,成了個笑話。


    他眯著眼,竟感覺有些無助了,他的身邊,固然有黃錦、朱宸這樣的走狗,也有桂家兄弟這樣與他暗通款曲之人,可是他用不上,連自己都如此,這些人更是個笑話。


    嘉靖這時候想到了一個人,立即道:“傳徐謙,讓徐謙來見駕,快……”


    嘉靖這種剛愎自用之人,一旦受到了打擊,往往會比普通人更加脆弱,他自詡自己聰明絕頂,將這文武百官都玩弄在鼓掌之中,而現在,他的自信已經不足了,他能想到的人隻有徐謙,這個比自己更加陰險狡猾的家夥。


    而徐謙對於嘉靖的突然傳喚,倒是早在預料之中,宮裏的車馬已經在府外等候,而桂稚兒給徐謙換了衣衫,桂稚兒看了徐謙一眼,道:“想來相公已經知道該如何迴話了吧?相公……眼下京師大亂,你想要個好前程,就看今日了。”


    徐謙微笑點頭,隨即又歎氣,道:“隻是可憐了蔣冕。”


    桂稚兒卻是無比鎮定,道:“從今日開始,朝中的爭鬥將會日益尖銳,到了那時候,就已經是最頂尖的智者進行謀劃和對決了,蔣學士總是後發製人,總想做個老實人,在太平無事的時候,或許能有一番作為,可是眼下的朝廷並不適合他,他能在這個時候急流勇退,未必不是最好的結局。相公何必要可憐他,要可憐,也該可憐接下來仍在這旋窩中掙紮的人才是。就如相公,這才是真正可憐呢,有些東西,你一旦牽涉進去,想要全身而退就不可能了,不能勝,就隻有死,所以賤妾以為,相公才是真正的可憐。”


    徐謙苦笑搖頭,道:“你既然明白這個道理,為何還鼓勵我?不是該勸我平平靜靜的生活嗎?”


    桂稚兒搖頭,整了整徐謙頭上的綸巾,眼眸放光的道:“賤妾的丈夫,自然不是庸庸碌碌之人,賤妾會看相,早料到夫君必定會建立不朽偉業,夫君不是一個甘於寂寞之人,絕不肯碌碌無為了此一生,既然如此,賤妾所能做的,不能違相公的心意去行事,而是幫助我的相公,鼓勵他,為他治好這個家,令他沒有後顧之憂。”


    徐謙深吸一口氣,摸摸她的頭發,笑一笑,道:“到了那時,你便是一品夫人,安心的享清福吧。”


    聽了桂稚兒一番話,徐謙感覺自己有了幾分鬥誌,身上的擔子也輕了許多,他喜歡聰明人,尤其是聰明的女人,聰明的女人不會去做無意義和徒勞的事,所謂智者順勢而為,便是這個道理。


    坐上了宮裏的馬車,徐謙枕靠在車廂裏,腦子將這些時日的事都過了一遍,這一場巨大的政治危機,醞釀了這麽久,如今猛地爆發出來,楊廷和的權勢怕要很快進入全盛時期,自己何去何從呢?


    沒有給徐謙太多思考的時間,馬車已經飛快的到了午門,徐謙立即前往東暖閣,而此時,嘉靖見了他,眼眸一亮,猶如溺水之人抓住了稻草,豁然而起,喜道:“徐愛卿,坐下說話。”


    徐謙順勢坐下,他太清楚嘉靖的性格,這廝不是個顧念虛禮的人,有事說事開門見山才對他的胃口,徐謙皺眉,隨即道:“陛下,眼下事情要糟糕了。”


    嘉靖頜首點頭,道:“正是,朕請你來,正是這個意思,徐愛卿是怎麽看的?”


    徐謙歎口氣,道:“眼下隻有丟卒保車。”


    嘉靖沉默了一下:“誰是卒?”


    徐謙道:“陛下睿智,難道還需要問學生嗎?”


    嘉靖渾身一振,這個徐謙還是膽大,堂堂內閣學生,到了他口裏竟成了卒子,可是話說迴來,蔣冕確實已經什麽都不是了,雖然有一個內閣學士的空銜,隻是落地鳳凰不如雞,確實已經沒了什麽影響。他眯起眼:“那麽朕就是車了?”


    徐謙搖頭,道:“陛下不是車,陛下乃是真龍天子,君臨天下,誰敢動搖陛下半分,這個車,乃是陛下這些年培植的親信,這些人,都是將來反戈一擊的武器,楊廷和剪除掉了蔣學士,接下來,怕是要清除掉陛下身邊的一些人了,比如桂大人,比如學生。”


    嘉靖沉默了,楊廷和既然攤了牌,撕破了臉,確實不會給嘉靖任何翻盤的機會,徐謙的想法確實沒有錯,他又皺眉,道:“怎麽保?”


    徐謙微微一笑,道:“蔣學士致仕已經成了定局,既然如此,那麽陛下何不如開始謀劃新閣臣的人選呢?”


    嘉靖眼眸一亮,頓時明白了什麽,蔣冕完了,其實並不算輸,因為蔣冕雖然有漸漸向嘉靖靠攏的趨勢,可畢竟不是嘉靖的心腹,而且以他的能力以及厚黑程度,也遠遠擔當不起接下來的暴風驟雨,既然如此,那麽又何必因為蔣冕垮台而心驚肉跳?


    從某種意義來說,楊廷和鏟除掉了蔣冕,對於宮中來說,損失並不大,這固然增加了楊廷和的權利,可是若是趁著這個時機,在閣臣人選上做文章,那麽楊廷和未必能討到什麽好。


    嘉靖忍不住道:“隻是事情沒這麽簡單,若是朕擬定的人選大臣們不認可,他們未必會買賬。”


    徐謙微微一笑,道:“學生有兩個人選,乃是王鼇王太傅。”


    嘉靖一愣,慢悠悠的道:“王鼇這個人,為人清直,確實是入閣的重要人選,他的賢名極大,百官們也定然認同,可問題在於,王鼇這個人固然清廉、能幹,卻不是一個懂得變通的人,請他入閣,豈不是正好給楊廷和如虎添翼?”


    徐謙微微一笑,道:“若是陛下推薦其他人入閣,要嘛就是首鼠兩端,要嘛就是百官不服,唯有王太傅這個人選,足以服眾,王鼇乃是正德初年的內閣大學士,學生聽說,王鼇對楊廷和頗為看重,對他多有提攜,當年王鼇任吏部尚書的時候,就曾推薦楊廷和入詹事府、左春坊,可以說,若無王鼇,就沒有今日的楊廷和。”


    嘉靖不悅的道:“你既然知道這些典故,那麽為何還要推舉王鼇?”


    徐謙笑的更加歡快了,道:“陛下可曾想過,王鼇乃是楊廷和的前輩,可是這一次,陛下召他入閣,他這前輩,反而成了楊廷和的部屬,楊廷和和王鼇都是專斷之人,若是二人在政務上發生了分歧,會怎麽樣?”


    嘉靖一愣,旋即恍然大悟,忍不住道:“經你這麽一說,朕終於明白了,哈哈……王鼇一旦入閣,楊廷和必定焦頭爛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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