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昨個兒的喜氣還沒散去,眼看太陽已經日上三竿,卯時一刻就洗漱了的徐昌卻仍木然地坐在這大堂裏,假裝悠悠閑閑的吃茶,眼睛卻是往外頭亂瞟。


    怎的還沒起來?


    按錢塘那邊的習俗,這新媳婦起來便要來給公婆上茶,婆婆是沒有,公公倒是有一位,徐昌不好催促,隻得幹等。


    其實從頭到尾,徐昌都不曉得這桂小姐生的是什麽樣子,小徐是驗過貨了,他這做爹的老徐琢磨了一夜卻也沒個所以然,在這事上,徐昌是很關注的,自家兒子的性福自然要上心。


    “但願不是個醜八怪才好,家世倒是一等一,就不曉得品貌如何。”徐昌到了現在,心裏還在琢磨,不知不覺又吃掉了一盞茶,他心情煩躁,便怒氣衝衝地喊:“徐寒,死哪去了?給叔父上茶。”


    徐寒幾個也在外頭東張西望,盼著相見。


    這時候聽到徐寒激動地道:“叔父,來了,來了。”


    裏頭的徐昌頓時身軀一震,立即低喝:“還有沒有規矩,都給我滾開,你們當是看戲嗎,要平靜自然,不要唐突,顯得咱們沒規矩一樣。”


    眾人一聽,徐寒立即撿了掃帚裝模作樣去掃地;徐勇挎著刀,兇神惡煞來迴巡視;徐祿想往房裏躲,可是來不及了,便故意望天,歎息道:“怎麽近來都不下雨?明明是春天,雨水反倒少了,這樣下去,怕有大旱吧,這可怎麽得了,位卑不敢忘憂國,我雖是一介草莽,可是想到京師即將大旱,便輾轉難眠,哎……老天爺下雨吧,再不下雨,不知多少人要遭殃了……”


    徐福低罵:“下你個頭的雨,如意坊到了下雨,生意至少少三成,下了雨誰肯去吃茶?閉上你的烏鴉嘴。”


    徐祿便和他理論:“和天下百姓相比,如意坊算什麽?你是鑽進錢眼裏去了,竟不知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道理。”


    徐晨兒叫道:“你們不要吵,叔父讓你們自然,你們爭個什麽?語氣要自然客氣一些,莫要嚇著了堂嫂。”


    正在這時候,徐謙已經牽著桂稚兒的手來了,眾人連忙悄悄地去看,見桂稚兒一身並不奢華的衣裙,可是身材修長,襯得格外婀娜,鵝蛋的臉蛋兒,修長的眉毛,俏挺的鼻子,宛如畫中走出的仙子,於是一個個目瞪口呆。


    徐謙笑嗬嗬地和他們招唿,他籠統地叫了一句:“諸位堂兄都在?”


    眾人忙不迭地點頭,徐寒道:“是啊,是啊,地上不幹淨,我掃一掃。”徐勇吱吱嗚嗚:“我巡視一下,以防盜賊。”徐祿歎口氣道:“老天不下雨,百姓的生業該怎麽辦?哎……想到這裏,我便操碎了心。”


    徐晨這時候大叫道:“我的零錢花完了,堂哥又不請我吃冰糖葫蘆,我的心也碎了!”


    “碎你個大頭鬼。”徐謙直接伸手要去打徐晨,桂稚兒卻是連忙拉住,將徐晨護在身後,道:“和孩子置什麽氣?”又摸摸徐晨的頭,道:“往後想吃什麽,直接到嫂子這兒來問,一家人不必客氣。”


    徐晨立即雀躍,高唿萬歲,隨即做了個鬼臉,道:“堂嫂,大丈夫不吃嗟來之食的,我未立寸功,豈敢要你好處?不如這樣,往後你問什麽,我便答什麽,問一句一串冰糖葫蘆。”


    這分明是做細作的節奏啊,怕是不出三天,徐家的所有底細就全部都要抖落出來。


    桂稚兒恬然一笑,隨即示威地看了徐謙一眼,徐謙忍不住打了個冷戰,感覺自己就像是剝了殼的熟雞蛋,再無秘密可言,隻得硬著頭皮道:“快去見我爹吧。”


    徐謙與桂稚兒一道進了大堂,隻見徐昌凜然正坐,擺出一副官人老爺模樣,臉色慵懶之中又帶著幾分威嚴,目不斜視,目光卻是落在手上的一本書上,這書竟是從徐謙的書箱裏翻出來的,正是《春秋》是也。


    徐昌拿著《春秋》,宛如關聖轉世,臉色如一泓秋水,卻是故意表現出早已陶醉在這春秋世界,如癡如醉的姿態。


    徐謙想要戳穿他,最後還是作罷,乖乖地和桂稚兒一道行禮,道:“爹……”桂稚兒輕盈的身子福了福:“媳兒見過公公。”


    徐昌這才一副驚訝地抬起眸來,麵露微笑道:“哦,原來你們來了。”他眼睛不好去看桂稚兒,卻隻是瞥了一眼,頓覺驚豔,心裏好生安慰,便立即將目光落在徐謙的身上。


    但凡這個時代的家長,怕都喜歡顯露出幾分威嚴,徐昌隻是朝桂稚兒笑笑,道:“好媳兒……”便板著臉對徐謙道:“謙兒,如今你也已經成家,往後不可再造次了,要好好待自家媳婦,不可胡鬧,爹這幾日看書,曉得了不少道理,譬如這本春秋裏就說了許多有趣的故事,比如這孟母三遷,為父就很有感觸,你想想看,孟母為了自家兒子肯三遷其家,可見她的慈愛,為父的意思其實就是告訴你,成了家就要治家,家裏和睦,這日子才會好。”


    徐謙忍不住道:“春秋著成的時候,孟子他老人家還在娘胎裏呢?並沒有孟母三遷的故事。”


    徐昌大囧,一時膛目結舌,實在裝不下去了,便怒氣衝衝地道:“你這混賬為何不早說。”


    桂稚兒微微一笑,道:“想來是公公平時書看得多了,因而混淆了,其實媳兒有時也是如此,經常看些雜書,這書中的許多典故混在一起,反而糊塗了。”


    這番話的意思既是給徐昌一個台階,也隱隱有拍馬屁的成分,徐昌這種大字勉強隻認識一鬥的人,卻是說他書看的多才混淆了書裏的內容,這簡直就是把他誇到了天上。


    徐昌很是欣慰,感慨地道:“好兒媳啊,所以說女兒家通曉事理,為父嘛,其實也沒看過什麽書,一個月也就三四本而已,都是囫圇吞棗的看過去,不求甚解嘛,哈哈……是了,你們既然來了,為父正有事要相商,現在謙兒和你成了親,家中局促,怕是多有不便,咱們徐家呢,平時也攢了一點銀子,便打算在附近新建個府邸,從前這徐家都是男子,住在哪裏都沒什麽,可現如今卻是不同了,為父隻是知會你們一聲,其餘的事自然為父來辦。”


    桂稚兒微微一笑,道:“公公,其實桂家在京師倒也有幾處別院,靠著這兒不遠就有一處,不妨這樣,我去和兄長招唿一聲,若是公公不嫌棄,索性一起搬去那裏。不過搬去那裏,麵子上怕是不好看,索性讓家兄將宅子賣給徐家,價格嘛,自然好商量,隨便收一點也就是了。”


    她這一番話頓時讓徐昌大喜過望,徐謙一見老爺子沒有節操,估摸著以為撿了大便宜的樣子,心裏便不禁搖頭地想:“這新媳婦是把你這公公的心思摸透了,曉得你愛占小便宜,還喜歡做*子要立牌坊,這才故意拿點便宜給你占,人家這是故意的。”


    桂稚兒眼眸一轉,對徐謙道:“具體的事宜,奴家到時請兄長來談,相公,你不是說要進宮嗎?為何還不去?”


    徐謙咋舌,桂稚兒表麵上對昨日的賜婚一事無動於衷,可是背地裏卻很是上心,於是連忙道:“是了,我得入宮一趟,稚兒,你剛剛進門,先熟悉熟悉環境,為夫就不作陪了。”


    徐謙換了一身衣衫便動了身,他有出入宮禁之權,因此到了午門,便有太監領他直接到東暖閣外頭侯見,之所以侯見,是因為嘉靖正在召見其他人,徐謙等了一會,百無聊賴,良久才有一個人滿是不悅的出來,此人穿著一件蟒袍,臉色陰沉,龍行虎步地出了閣,此時恰好看到了徐謙,竟朝徐謙冷冷一笑,便拂袖而去。


    徐謙拉住小太監,問道:“此人是誰?”


    這太監答道:“是東寧侯。”


    徐謙不由無奈,既是東寧侯,你瞪我做什麽?冤有頭債有主,閣裏的那位才是正主兒,若不是他總要賜婚,何至於弄的這麽僵?


    此時閣裏又出來個太監,卻是麵無表情地對徐謙道:“陛下有口諭,徐謙就不必去見陛下了,陛下無話可說,你若有什麽話,自去慈寧宮見了太後親口去解釋,陛下操勞國事,待事情解決之後自會過去。”


    吃了一個閉門羹,徐謙曉得這是嘉靖故意給臉色自己看,他倒也沒說什麽,隻是道:“學生遵旨。”


    便又有太監領著徐謙,取道慈寧宮,前去拜謁王太後。


    到了慈寧宮外頭,又是稟告一聲,裏頭卻也沒什麽動靜,足足等了半柱香才有人叫他進去。


    徐謙連忙進去,王太後坐在榻上,卻不去理會他,倒是和身邊一個女子在低聲攀談,徐謙不好貿然去打量,隻是低著頭行禮道:“學生徐謙見過娘娘,娘娘千歲!”


    王太後似乎這才注意到了他,停止了和身邊女子的低聲交談,冷哼一聲道:“好啊,咱們的新郎官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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