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謙出宮的時候已經到了傍晚,這巍峨的紫禁城沐浴在霞光之中,徐謙頂著這霞光,腳步輕鬆從容,經過午門的時候,張鎮撫看到了他,一改先前的惡劣,小心翼翼地過來,堆笑道:“徐解元好。”


    是人都知道,徐謙進宮雖然不是最早,可是出宮卻是最遲的,宮裏的消息傳得本來就快,徐謙和嘉靖在宮中談笑風生的事早已傳出來。


    若隻是談笑風生倒也罷了,正德皇帝在的時候,哪天不是和別人談笑風生?隻是嘉靖皇帝自登基以來,除了內閣幾位首輔,從未與外臣說過這麽久的話。


    張鎮撫本來就是膽戰心驚,等著處分下來,此時哪還敢在徐謙的麵前放肆?


    徐謙朝他微微一笑,道:“張將軍好,是了,忘了告訴你,你糟蹋的那份聖旨已經沒有作用了,我這裏還有一份聖旨,你想不想踩一踩?”


    張鎮撫無言以對,見徐謙果然又從懷裏掏出一份聖旨來,不由苦笑道:“徐解元真會說笑,哈哈……哈哈……”


    徐謙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正色道:“我這個人不隻是會說笑,還會翻臉,翻起臉來能要你的命,你記著今日的事,假若還有下次……”


    張鎮撫連忙道:“再沒有下次,再沒有下次了。”他賠笑道:“千錯萬錯都是鄙人的錯,鄙人有眼不識泰山,是了,徐解元,這聖旨還是小心收好吧,若有毀傷,咱們都擔不起關係。”


    徐謙將聖旨收了,忍不住低聲咕噥:“這聖旨就算你想毀傷,我也不肯的,一份聖旨價值紋銀幾百萬呢,你傷得起嗎?”


    他就此出宮,將這偌大的紫禁城拋在他的身後。


    在東暖閣裏,嘉靖天子呆呆地坐在禦座上,迴味著方才的奏對,有些地方他覺得不妥,覺得自己過於衝動,他不禁喃喃道:“朕覺得有些不對勁,這兜售聖旨當真能成?若是不成,豈不是朕要成為天下人的笑柄?可是方才朕聽徐謙那小子說出理由的時候,卻是一套一套,當時竟是信了,現在迴想,總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徐謙和嘉靖在靈殿說話的時候,黃錦被撇在了一邊,因此並不知道徐謙給嘉靖上了什麽眼藥水灌了什麽迷湯,他笑嘻嘻地道:“陛下,什麽兜售聖旨?”


    嘉靖瞪他一眼,道:“不該問的不要多問,總而言之,現在已是開了金口,眼下就看徐謙的了,朕命他的父親徐昌督辦此事,人手方麵,他們未必足夠,你要抽調一些人去,還有,你們東廠這邊也要派個得力之人去徐昌那邊聽調,至於徐謙,朕決心給他個巡按一職,欽命督促。總而言之,這件事事關朕的大計,不容有失,就算是做不成,也不能丟了宮裏的體麵,你要好好看顧一下,悠著一些。”


    嘉靖說惡雲裏霧裏,好在黃錦卻聽出了點兒東西,首先,嘉靖口裏所說的這件事一定非同小可,做成了,對宮裏有極大的好處,可是做不成,宮裏的顏麵就要喪盡,為人恥笑。


    這是什麽樣的大事?


    黃錦可不是傻子,陛下如此重視,現在又要讓他來插上一腳,這就意味著,擺在他麵前的既可能是一場大功勞,也可能是一場大災禍,這姓徐的小子還真是不弄點駭人的事出來不罷休,他要鋌而走險,卻還要拉著自己去。


    黃錦稍稍猶豫,道:“陛下,杭州織造王芬近幾日就要提調迴京,他和徐謙關係極好,既如此,就讓此人代表宮裏督辦這件事可以嗎?”


    嘉靖抬眸,道:“王芬,朕也要印象,此人心細,可以任用,徐昌父子加上那個王芬,朕放心一些。總之徐昌負責做事,徐謙負責出謀劃策,至於王芬則負責溝通宮中,朕既然已經發了話,也已經親自禦書了旨意給徐謙這家夥,那麽唯有破釜沉舟了。”


    說了這麽多,黃錦還是不太明白,他微微一笑,忙道:“是,是,陛下聖明,徐謙父子二人一定會盡忠職守,定能為陛下分憂。”


    壓下心裏的疑惑,黃錦突然問:“既然要辦事,就得有個名分,陛下既然是準許錦衣衛和東廠通力合作,那總得有個名目才是。”


    嘉靖沉吟片刻,道:“就叫路政局吧,徐昌以百戶主掌印路政事宜,王芬為提督,至於徐謙,他是舉人,現在不能做官,就給個路政巡按的欽差,錦衣衛和東廠這邊,盡力給他們一些方便,先搭這個架子,最好設在親軍名下,這樣的話,內閣那邊就算是想找毛病也沒這麽容易,這徐謙要胡鬧,朕就陪他胡鬧一次,朕已經告訴過他,太後三個月後就要慶生,他若是不能挪出一筆銀子來,朕定然嚴懲他。”


    說到這裏,嘉靖揮揮手,對黃錦道:“你立即去司禮監擬一道中旨,也不必請朕過目了,將這路政的旨意立即頒發出去。”


    嘉靖說到這裏,顯得有些疲乏了,搖搖頭,似乎想不到自己今日竟然如此失態,他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又像是想起了什麽,隨即道:“還有,這路政局有什麽風吹草動,要第一時間把消息送到朕手裏來,沒你的事了,你去辦事吧。”


    黃錦的心裏驚疑不定,不知徐謙到底鼓搗些什麽,不過他是個聰明人,自然懂得有些事少去問的道理,連忙迴了司禮監,剛剛坐定,便聽到有人稟告,道:“公公,王芬已經卸職迴宮,聽候差遣呢。”


    黃錦聽到王芬二字,立即抖擻精神,道:“叫這猴子滾進來。”


    過不了多久,王芬居然是當真滾進來的,他身材幹瘦,打著滾進了司禮監的值房,遠遠看到了黃錦,立即露出大喜之色,膝行上去,給黃錦叩頭,道:“奴婢遠在千裏之外,對黃公公甚是想念,如今終於迴京,得見黃公公天顏,奴婢久旱逢了雨露,真是歡喜無限,黃公公,奴婢給你道安了。”


    黃錦嘻嘻笑起來,打量著王芬,道:“你的嘴巴倒是甜得很,起來吧,你迴來得正好,咱家眼下就有件差事交代給你。”


    說罷,黃錦將路政局的事說了。


    王芬輕輕抿嘴,道:“路政局到底是做什麽的?”


    黃錦一下子被問倒了,王芬問他,他問誰去?他嘿嘿一笑,道:“這不是你管的事,總而言之,你和徐謙父子本就是老相識,讓你去,咱家放心,陛下也放心。另外嘛,這路政局雖是受親軍轄製,可畢竟是名義上,陛下在宮裏對路政局很是看重,你能不能發跡,靠的就是這個,若是事情辦砸了,陛下龍顏大怒,連咱家都保不住你,可是辦得好,你這功勞誰也搶不去。”


    王芬唯唯諾諾地道:“是,是。”


    黃錦道:“本來你千裏迢迢的迴了京,咱家該讓你好好的歇一歇,去一去這風塵,隻是眼下事態緊急,也管不了這麽多了,你今夜且在宮中住下,明日就拿著旨意出宮。”


    王芬心裏還是有些不情願的,不管怎麽說,他畢竟是杭州織造上下來的,雖然未必有資格能夠成為主掌宮裏十二監,任一個掌印或提督太監,可就算再差,那也該有個好去處,而這路政局來路不明、前途未卜,明顯就是宮裏心血來潮時的傑作,這種心血來潮臨時搭建起來的衙門最是沒有前途,今天臨時起意弄起來,說不定明天就撤了。


    隻是黃錦既然吩咐,王芬隻能道:“是,奴婢遵命。”


    黃錦的眼睛落在他的身上,淡淡笑道:“怎麽,你不高興?”


    王芬連忙道:“奴婢高興著呢。”


    黃錦搖頭,難得的板起臉訓斥道:“你休要誑咱家,你啊,久不在京師,想來是不曉得這京師裏頭是什麽樣子。你跟著咱家,咱家最多保舉你一個神宮監的提督太監,又能有什麽前程可言?可是這個路政局不一樣,咱家雖然不知是做什麽用的,可這卻是皇上眼下最關心的事,咱家實話告訴你,其實在這宮裏,什麽差事都是假的,最緊要的還是聖眷,有了聖眷,劉瑾這樣的人都能發跡,可是沒有聖眷,你看看……咱家和劉瑾雖然同是在司禮監裏行走,咱家的權勢能及他萬一嗎?陛下喜歡什麽,你就去做什麽,做錯了事,就要虛心承認,一旦做對了,這在陛下眼裏就是天下的功勞,有功就有賞,這你還不知道?你抱著那些個衙門好壞的心思沒有一點用處。”


    王芬虛心受教,道:“是,是,奴婢知道了。”他心裏卻不免在想,這個徐謙剛剛鬧完了杭州,現在似乎又在京師鬧得風生水起,咱家人剛到,就出這麽大的事了。


    王芬心裏歎息,似乎冥冥之中,注定了將他要和這廝捆綁在一起了。


    “你下去吧,你歇一歇,明日就去見徐謙,這路政局到底什麽名堂,咱家其實也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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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送到。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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