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謙如今熱鬧了,消息傳出來,又是什麽貴人來交朋友,又是學士門生,族人們頓時看到了希望,居然一下子親近起來。


    他暫住在徐申家裏,足足一天都有客人臨門,便是那一直宣稱要揍他的徐寒居然半夜三更也來了,嚇得徐謙要死,俗話說夜黑風高來尋仇,要手起刀落,誰知道這家夥竟是帶著禮物興匆匆的來道謝。


    徐寒那個本是因為他丟了差事而無疾而終的未過門的妻子,如今聽了這消息,見徐家一下子生發起來,又有了繼續撮合的意思,失而複得,讓徐寒高興得合不攏嘴。


    隻是門庭若市,卻是讓徐謙長籲短歎,院試在即,新的提學又不知到底打著什麽算盤,現在天天被這些俗事纏著,還怎麽溫習、讀書?


    最終他去謁見了老叔公,向老叔公告辭,隨即又見了老爺子徐昌,也獲得了徐昌的首肯,次日一清早,徐申雇了一輛車,直接送著徐謙、鄧健、趙夢婷三人迴錢塘。


    至於徐昌,隻怕還要耽誤些時日再迴去,他隻是推說有些事要處理,具體是什麽事,卻是不知了。


    一直將徐謙三人送到了錢塘,徐申便要告別,又好好地勉勵了幾句,對這個便宜侄兒,徐申更加看重了幾分。


    “叔父要不在家裏歇一歇,明日再成行豈不是更好?現在迴去,隻怕夜半三更才能到,雖說沿途太平,並無匪患,卻總是小心些的好。”


    徐申卻是再三推辭,道:“家裏還有許多事要處置,隻怕不能叨擾了。是了,叔父有件事倒是想請教。”


    徐謙心想,得,現在都用請教了,要是我爹用這樣的口吻對我這樣說話,那就真真燒了高香。


    “叔父想問什麽?”


    徐申愁眉不展地道:“你也知道,徐晨那個小子雖是年幼,可是性子太野,我也不求他能像你這樣出人頭地,隻求能中個童生,說出去好聽一些,隻是我畢竟也是個粗人,卻是不知如何教導他。賢侄是過來人,能否……”


    徐謙恍然大悟,原來是請教教兒子的事。想到那徐晨得瑟的樣子,他沉吟片刻,隨即正色道:“棍棒底下出孝子,巴掌下頭出俊傑。無非就是打嘛,橫著打、豎著打、吊著打都成,一日要有一小打,三日必須上掛上房梁,總而言之,這精髓便是個打字,狠不下心,是教不出好兒子的。”徐謙為了印證自己道理的真實性,忍不住長須一口氣,一副追憶往事的樣子道:“我就是打出來的,若不是我爹每日一打,隻怕現在連那鄧健都不如。”他一邊說,一邊向周圍瞄了一眼,生怕鄧健聽到,見四下無人,這才鬆了口氣。


    徐申恍然大悟,隨即又苦笑:“可是叔父打的也不少,總是不見效,這又當如何?”


    徐謙嚴肅地道:“這是因為打的還不夠多、不夠重而已。”


    徐申聽罷,以為自己從西天取來了真經的唐玄奘,頓時深以為然,狠狠道:“聽了你一番道理,我終於幡然醒悟,從此以後痛改前非,再不能縱容他了!”說罷告別出去,上了車子,絕塵而去。


    自從迴家之後,徐謙都沒有出門,倒不是他不想打聽那提學的事,而是耐著性子溫習功課,畢竟名次雖然緊要,可是底子才是根本,就算那提學跟自己過不去,隻要自己文章做得好,提學也沒有話說。況且就算打聽,那也該去問業師,隻是單純拜訪,未免有些不夠意思,所以徐謙打算寫幾篇文章,再去請業師指教,到時再去試探一下他的口風。


    所以他每日將自己關在房裏,除了讀一些鄧健幫自己采買來的一些抄錄的八股文章,取其精華,去其糟糠,接著便是自己出題,寫出幾篇文章出來,幾番修改之後,已是七八天過去,看時候差不多了,才去謝府拜訪。


    到了謝府門口,跟門房交代了一句,遞上名刺,名刺上寫著:學生徐謙拜謁恩府先生。


    名刺就是一個人的名片,其中也蘊含了許多信息,比如徐謙的名刺就和別人不一樣,許多人拜訪謝遷,都會以學生的身份來自稱,不過能稱謝遷為恩府先生的,普天之下隻怕徐謙是獨一份了,這就是做人家真正門生弟子的好處。


    過了片刻,門房便迴來,對徐謙道:“老爺在書房等候,請公子隨我來。”


    進入這迷宮一般的謝府別院,被門房引到了一處園林,園林的中央是緊靠著一片池塘的書房,書房看似簡陋,卻是半邊由木樁撐著,與池塘相連,此時池塘之中荷花盛開,池水粼粼,空氣中帶著一股清香,讓徐謙不禁有種身臨仙境之感。


    進入了書房,書房幾扇窗都是洞開,窗外是粼粼池水和淡淡芬芳,陽光灑落進來,使得這書房內也是光亮無比,暖和的光線讓人心曠神怡。


    謝遷坐在書桌之後,抬眸看了徐謙一眼,徐謙連忙道:“學生見過恩師。”


    謝遷的眼睛落在徐謙手上捏著的幾篇文章上,也不和徐謙寒暄,道:“呈上來。”


    徐謙心裏覺得這師父脾氣有點怪,好歹是你弟子,你也不關心一下,開口就上課,這也太不近人情了一些。


    將文章呈上,謝遷眯著眼逐字逐句地看下去,書房裏落針可聞,徐謙則是百無聊賴地等待。


    不得不說,謝遷看得很認真,以至於足足用了小半個時辰,這幾篇文章才算看完,他恍恍惚惚地抬起眸來,目光嚴厲,棒喝道:“都是一派胡言,亂七八糟。”


    徐謙原本還沾沾自喜,以為自己的文章雖然談不上驚天動地,卻也算是質量極佳了,誰知道卻是得了這個評價,一時愕然無語。


    謝遷招招手,道:“你坐進來。”


    徐謙很是不服氣地挪了座位過去,便聽謝遷指著第一篇文章道:“你的文章,處處破題都是靈隱的性子,何謂靈隱,無非就是另辟蹊蹺罷了,劍走偏鋒固然能讓人眼前一亮,可是真正遇到了大考卻未免失正,若是能投考官所好倒也罷了,一旦不能投其所好,又當如何?”


    他見徐謙略有些不服氣,隨即指著文章中的對句又道:“還有這一句,‘嚐觀不用力而王,雖聖王不能’,此舉雖好,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的詞句再好,不能與下一句對句唿應,又有何用?文章、文章,不是堆砌辭藻就能成事的,最緊要的還是貫字,先是破題,破題之後承題,這一步步下來,要貫徹始終,步步為營,若是老夫來接下一句,應當是‘特聖王之視天下也如一室,視天下之人也如一人……”


    徐謙琢磨了一下,忍不住道:“恩師的話,學生明白了,文章未必要詞藻華麗,而在於能否令人產生興趣?”


    謝遷頜首點頭,歎道:“太祖設八股,以八股取才,這些年來,讀書人為了考取功名,人人都想著如何去堆砌詞藻,以做到令人耳目一新,其實大錯特錯。文章是人看的,考官看文章,就如讀書,若是書過於乏味,則失去了往後看的興致,便是詞藻再華麗,又有什麽用?所以想要讓考官耳目一新,唯在一個貫字,上舉貫徹下句,每一言都與下一言唿應,使考官欲罷不能,方有爭奪案首的希望。”


    徐謙連連點頭,不禁苦笑道:“隻是這樣未免太難了一些。”


    謝遷板著臉道:“當然難,八股,八股,每一句都必須對仗工整,句句都有限製,所以要堆砌詞藻容易。可是要想說出一番大道理出來,卻非要下一番功夫不可,老夫收你入我謝家門牆,自然不能讓你被人看輕。不過你也不必急,你的基礎足夠,可是還差幾分火候,等院試結束,老夫再一並傳授此道。”


    徐謙趁機道:“說到院試,學生倒是聽說這提學突然換了人,新官上任,似乎對學生有些成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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