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宗祠這邊,老叔公帶著眾人拜過了先祖,隨即麵容一肅,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不孝子孫徐昌,膽大妄為……”


    老叔公的話雖是斷斷續續,時不時傳出幾聲咳嗽,可是字字擲地有聲,整個宗祠裏頭一片肅殺,這老叔公正要宣布懲戒,卻在這個時候,變故發生了。


    “老叔公……老叔公……”


    來的是徐寒,徐寒銅鑼般的嗓子一吼,頓時連屋宇像是要掀開,老叔公皺眉,由人攙扶著冷靜坐下,他的心情卻很不平靜。


    何止是他,闔族上下在場的男丁都露出了一絲驚恐之色。他們心裏都不禁在想,莫非是姚家人來了?來得竟這樣快?今日的事,隻怕難以善了了。


    徐寒跌跌撞撞地進來,上氣不接下氣,跪在老叔公麵前,道:“老叔公……出大事了!”


    老叔公絕望地道:“出了什麽大事?姚家人已經上門了?來了多少人?”


    徐寒卻是搖頭,道:“是姚家的事,卻不是姚家要上門。附近的幾大姓,江川的王家,清河渡的周家,濱水的張家突然帶著許多人圍了姚家,說是姚家的牛踩壞了他們的莊稼,要姚家拿出十頭牛來賠償,姚家不肯,結果打鬧起來,數百上千人混戰一起,姚家被打得落花流水。我還聽說,濱水張家的少爺親自帶著莊戶殺進了姚舉人的家裏,將姚舉人揪出來,綁在槐樹上頭痛打一頓,姚舉人幾乎要奄奄一息了。還有那姚甲長被人丟進了河裏,狼狽不堪,吃了一肚子的水,差點溺亡。”


    “啊……這是怎麽迴事……”


    那種因為一頭牛引發的所謂血案,大家是絕不相信的,牛隻是托詞,這張家、王家、周家分明就是去找茬的。


    最重要的問題在於,這三家人沒一個好招惹的,張家乃是濱水世族,宗祠裏到現在還有兩塊進士牌坊,可謂是鐵打的世家。江川王家也差不多,家裏不但出過進士,而且這位進士還未作古,據說現在還在泉州為官。清河渡的周家就更不得了了,家中曾有人官至一省提刑,雖說這位先人已經去世,可是在這錢塘,卻也是名門。


    那姚舉人家裏便也是出過一個舉人才有了如今這家世,可是在這三家人麵前卻是連提鞋都不配,無論是姓張、姓王還是姓周,哪個不是家大業大,有良田數千畝以上,莊戶、仆從數百?姚舉人比不上人家一根手指頭。


    這樣的人家,怎麽突然對姚舉人下這樣的狠手?


    老叔公驚疑不定,一時竟是有些不太相信。


    而正在這時候,又有個族人飛快地趕來,道:“老叔公,村外來了幾頂轎子,有人遞來名刺,是周家老爺、王家老爺和張家少爺,說是要來拜會。”


    拜會……


    這一下子整個宗祠都嘩然了。


    徐家是賤戶出身,說得難聽一些,雖然能有個端鐵飯碗的機會,可是在這些世家大族眼裏連個屁都不是,人家家裏的一個旁支遠親,隻怕也不會願意同流合汙與徐家的人打什麽交道。


    貴就是貴,賤就是賤,在貴人們的眼裏,哪裏能容得下徐家這樣的賤戶?


    可是現在,人家居然登門造訪。甚至還用上了拜訪這樣的詞句,這就實在讓人想不到了。


    一切……都像是做夢一樣,闔族上下的人在做夢,老叔公也在做夢。


    老叔公強撐著病體,不禁道:“是不是錯了……啊……且不管其他,快,快快迎客。”


    來的是貴客,人家登門,老叔公便是一隻腳踏進了棺材也非要親自出麵待客不可,他特意選了徐申和幾個族裏有些地位的人作陪,親自前去迎接三位貴客。


    在村口處,三頂轎子穩穩停著,轎子是身份的象征,尤其是在這鄉下更是如此,周家老爺周進,王家老爺王昌,張家少爺張世,這三人站在村口等候,老叔公上前去,連忙躬身行禮,道:“貴客屈尊,令徐家上下受寵若驚……”


    誰知周進周老爺很是和藹地扶住他,一副不肯承受他大禮的姿態,溫和地道:“老人家,切莫多禮,我們是近鄰,平素極少走動,今日前來拜訪,卻是冒昧了。”


    王家老爺王昌微微一笑,道:“是了,不必多禮。”


    那張家少爺性子耐不住,搖著扇子,道:“不知徐謙徐生員在不在?我們是來拜訪他的,據聞他迴了鄉,所以特地來拜謁。”


    “謙兒……”老叔公、徐申幾人一頭霧水,滿是震撼,三個大貴人,竟是來找徐謙的?


    不過這時候,也容不得老叔公多想,他在徐申的攙扶下,微顫顫地道:“就在族裏,還請三位尊客屈尊至舍下吃茶,老朽這就去叫徐謙來。”


    隨即引著這三個貴人到了徐申家的廳堂,徐家裏頭就屬徐申最是富有,至少還有六七間瓦房,招待貴客,也隻有他家能拿得出手。


    這三位貴客和老叔公寒暄幾句,徐謙便到了,徐謙進來,三個貴人起身,先是徐謙向三人行禮,三人同時迴禮,徐謙陪在末座,打量三人一眼,道:“族中寒磣,不知有沒有慢待了三位朋友。”


    王昌笑著搖頭,道:“能見到徐生員,慢待二字從何談起?今日前來,是一敘鄉裏之情。是了,久聞公子是謝學士的得意門生,謝學士乃我杭州士林楷模,卻不知他的身體還健朗嗎?”


    徐謙正色道:“恩師身體康健,有勞掛心。”


    王昌嗬嗬一笑,眼珠子轉了轉,道:“這便好,這便好。”


    倒是徐家的幾個人在邊上聽得一頭霧水,不知這什麽學士是什麽人。


    那張世張少爺道:“說起來倒也不好意思,此前我對徐生員多有誤會,竟是差了一點鬧出了笑話,後來才知徐生員與我竟是同鄉,得罪,得罪。”


    老叔公和徐申幾個眼珠子都要掉下來,堂堂張家少爺,居然向謙兒賠罪,這又是哪一出?


    誰知徐謙卻是淡定無比,既不張狂,也沒有表現出卻之不恭的意思,隻是淡淡道:“真是不打不相識,我也素來久仰令祖兩位進士公的賢明。”


    張世聽了徐謙這樣說,頓時像是鬆了口氣的模樣。


    四人你一言我一語,漸漸談笑甚濃,緊接著又說了一些考場上的笑話和士林裏的趣事,還有一些名人奇士的八卦,眼看到了正午,那張世突然輕描淡寫地道:“姚家塢的姚長生,自以為家裏出過一個舉人,竟也以舉人自居,目空一切,一向惹人嫌惡。這樣的小人,實為鄉人之恥,我隨手教訓了他一下,但願他能長些記性,隻是方才姚家那邊鬧了衝突,沒有衝撞到徐生員吧?”


    徐謙連忙道:“沒有,沒有,就算多衝突幾次,也衝撞不到我的。說起來,鄉人粗野,常常滋生事端,不過看看熱鬧倒也覺得有趣。”


    張世微微一笑,隻是頜首點頭,道:“不成想徐生員有這樣的癖好。”


    徐謙正色道:“世間百態,多見識見識總是好的,行萬裏路,讀萬卷書,這是學生生平誌願。隻是無奈何父母在不遠遊,可是多走走,多看看,卻也是好的。”


    張世哈哈一笑,也沒有再說什麽,起身道:“時候不早了,家裏還有些俗事,隻能與徐生員告辭了,他日若是有閑,可到寒舍做客,到時再與徐生員長談。”


    周家和王家二位老爺也都站起來,尋了個理由要告辭。


    徐謙挽留了一下,最後也沒有堅持,一直將他們送到村口,看著他們進入了轎子,目送他們離開。至於老叔公和徐申幾人,看到這一切卻都是目瞪口呆,再去看徐謙,發現徐謙這家夥渾身上下透著古怪。


    徐申見徐謙還不走,心裏有許多疑問要問,便忍不住道:“謙兒,客人已經走了,為何還不迴屋?”


    徐謙眺望著遠處姚家人的屋舍,道:“我在等。”


    徐申滿頭霧水,道:“等什麽?”


    徐謙道:“等著看熱鬧。”


    三頂轎子沿著田埂越來越遠,轎子裏的三個人待離得遠了,突然唿喚了一聲,連忙就有尾隨在轎後的仆從上前,靜候吩咐。


    張家少爺張世坐在轎子裏把玩著手裏的紙扇,慢吞吞地道:“吩咐下去,姚家的牛又踩踏了我張家的莊田,告訴大家,再去姚家一趟,將這姚家上下的人統統再打一遍。”


    他吩咐完了,隨即雙眼微眯,長長吐了口氣,口裏不禁低聲喃喃自語:“亡羊補牢,未為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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