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準許放入府衙在堂外觀看的人,彼此議論紛紛,今日的事過於詭異,原以為這狂生徐謙到了知府衙門會老實一些,誰知道這人做出來的事令人大跌眼鏡。


    一口一個閹黨,居然罵到了知府大人頭上,此子真是瘋了。


    卻也有人小聲議論:“聽說那上山打老虎就是徐謙,諸位可還記得那《臨江仙》嗎?”


    “這怎麽可能,徐謙不過是個生員,如何作得出《臨江仙》那樣的詩詞?”


    “據說此人還在貢市作了一首詩,是專門諷刺提督織造太監劉公公的,我剛從貢市那邊過來,倒也依稀記得一些,這詩雖不及臨江仙,可是嬉笑怒罵,對仗工整,卻也是難得的佳作。”


    “既是如此,那此人當真是有大才了,若不是學富五車,如何作得出這樣的詩詞來?”


    眾人議論紛紛,照舊還有人認為徐謙不學無術,卻也有人對徐謙高看了幾分。


    隻是滄學正突然態度強硬,這一次竟有和徐謙同舟共濟的意思,他是清流,又是一府學正,雖然官職上比不得知府,可問題就在於徐謙的生員身份,知府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之下要對徐謙動刑,就繞不開學正。


    這就好像皇帝就算要收拾某個宗室,那也需讓宗令府出麵先削其宗籍才好明正典刑。隻要滄學正死咬著不鬆口,想對徐謙動刑就未免有人認為是有辱斯文了,不但說出去不好聽,若是讓巡按禦使得知,也難以善後。


    袁知府狠狠地瞪了滄學正一眼,怒氣衝衝地道:“徐謙,你口稱自己並無舞弊,可是這麽多人上告,難道隻是空穴來風?你是賤役之後,又能讀到什麽書?又如何能一舉在縣試、府試之中拔得頭籌。”


    徐謙心裏冷笑:“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這袁知府隻怕現在已經騎虎難下,要和自己刺刀見紅了。”他心裏想起老爺子的教誨,一旦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那麽就絕不能心慈手軟,他正色道:“學生乃是忠良之後。”


    袁知府冷笑道:“忠良之後又如何!”


    徐謙道:“學生雖家門不幸,卻仍秉著先祖教誨,所讀之書也都得自祖傳,雖無晉身之忘,卻不敢荒廢學業。”


    這一番話怎麽都挑不出毛病來,徐謙隻是告訴袁知府,我並非是尋常的賤役之子,讀書又有什麽稀奇?


    滄學正趁機讚歎道:“雖無晉身之階,卻照舊讀書明理,這才是無欲則剛,無絲竹亂耳,無功名擾亂心誌,難怪年紀輕輕就能寫出這般的文章來。”


    袁知府的臉色古波不驚,卻也是不急,繼續問道:“那本府再問你,聽說蘇縣令與你關係莫逆,甚至引以為至交,你時常出入縣衙,甚至還贈送紋銀二百至縣裏,這些都是實情嗎?”


    徐謙道:“是實情。”


    終於抓到了痛腳,袁知府精神一振,隻要咬死了他和蘇縣令關係莫逆,到時候再辦這姓徐的混賬東西縣試舞弊,此事也就成了。


    “既然是實情,那蘇縣令向你泄漏試題,並列你為縣試第一,這些……又是實情嗎?”


    徐謙搖頭道:“一派胡言!”


    “放肆,你還不承認?”


    徐謙坦然道:“蘇縣令確實垂青於我,其一,是因為學生乃忠良之後,蘇縣令憐憫學生家世,對學生格外親近一些。其二,蘇縣令看重學生才學,是以多有提點。”


    這番話道出來,讓袁知府眼睛一亮,還說不是私通,不是私通怎麽會提點你?你一個賤役之子,一個童生都不是的人,堂堂縣令又憑什麽看中你的才學?這也未免太自作多情了一些。


    袁知府又是冷笑:“你說你有才氣,那本府問你,你有什麽才氣,以至那蘇縣令引你為知己,對你提點?”


    徐謙微微一笑,道:“學生別號上山打老虎!”


    上山打老虎……


    滿堂嘩然。


    唯一一頭霧水的怕也隻有袁知府了,他這段時間重病,並不曉得上山打老虎是誰,隻是看那滄學正激動地拍掌道:“你便是上山打老虎,那一首臨江仙便是你的即興之作?是了,你還有一首讀書好的長句,也令人耳目一新,上山打老虎……哈哈……想不到竟是你!”


    莫說是他,便是幾個堂中狀告的讀書人也是臉色驟變,尤其是張書綸,駭然地道:“你……你怎麽可能是上山打老虎,那……那臨江仙……臨江仙意境悠長,道盡人間滄桑,你一個少年,怎麽……怎麽……”


    莫說是他們,便是專司記錄過堂的書吏也不禁停了筆,駭然地去看徐謙,滿是不可思議。


    堂外的人也是如炸開了的一鍋粥,先前還隻是有人懷疑徐謙是上山打老虎,可相信的人並不多,那一首臨江仙引得杭州震動,怎麽可能出自一個生員之手。可是現在徐謙親口承認,自然又開始議論紛紛起來。


    “他是上山打老虎?若是如此,那……那……”


    “我記得他還作過一篇《讀書好》,那讀書好的詩詞雖有意境,比之臨江仙還是差了不少,不過讀書好和臨江仙一樣都是意味悠長,想來這上山打老虎還真是這徐謙了。”


    “想不到……想不到……真真是想不到……”


    袁知府皺眉,所有人的反應盡收他的眼底,他突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了,感覺自己被坑了,他的目光不禁落在了張書綸的身上。


    張書綸卻是一時愕然,他要是知道徐謙就是上山打老虎,便是打死也不會來狀告徐謙舞弊,一個能做出這樣詩詞的人怎麽可能舞弊?就算要收拾這徐謙,也絕不能用這個辦法。


    袁知府拍案大喝:“公堂之上不得喧嘩,徐謙,本官問你,你說你是上山打老虎,卻又和蘇縣令有什麽關係。”


    徐謙同情地看著袁知府,道:“我是上山打老虎,所以蘇縣令愛我的才學,對我多有提點,這似乎沒有什麽不妥。”


    滄學正這時候轉憂為喜,捋著須連連點頭,道:“不錯,不錯,若是老夫知道治下竟有如此才子,隻怕也要請你去提點一番,蘇縣令有愛才之心,錢塘治下有你這樣的此子,難免會有提拔後進的想法,這是理所當然。隻是提點是一迴事,泄漏試題舞弊又是另一迴事。不過以你的才學,蘇縣令哪裏需要泄漏試題,縣試第一,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


    袁知府大致明白了,那個上山打老虎竟是杭州府的名人,新近竄紅,自己暫時不知道,而徐謙自稱是那上山打老虎,看諸人的麵相,隻怕這姓徐的還真有幾分才學,至少也是杭州府的小才子,一個人縣令聽說治下有才子,對他百般的嗬護,這不但不會引起別人反感,反而會讓清議引為美談佳話。


    袁知府是何等聰明之人,知道此事再不能糾纏下去,隻能從其他地方著手突破,於是道:“可是本府看了你府試的文章,你的文章無論是破題還是收尾,甚至是筆跡都投滄學正所好,你敢說你事先沒有得到消息,得悉這滄學正才是本次主考?雖然府試沒有泄漏試題,可是此前滄學正主考之事一直是機密,你又如何得知?”


    徐謙笑了,笑得很是詭異,隨即道:“敢問大人,學生為何要夥同滄學正作弊?”


    袁知府道:“你熱衷功名,想要名列府試第一,這也是情理之中。”


    徐謙冷笑:“學生業師謝遷謝學士,敢問大人,學生需要作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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