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試放榜,引得整個錢塘縣格外的關注,士紳們一直在期待著結果揭曉,可是當榜文放出時,頓時引起了一片嘩然。


    名列第一的,居然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角色。


    自古讀書人都出自寒門,在大明朝,寒門子弟考中進士的足足占了整個進士榜的六成,因此一個寒門子弟突然冒出頭來,似乎也不算什麽。可這裏是蘇杭,蘇杭地區和其他的地方不一樣,這裏一直都是學霸們的臥虎之地。


    什麽是學霸?其實就是士紳世家,這些人祖祖輩輩不事生產,專心研究八股,族中子弟從幼時起,便嚴厲訓導,並且由那些有功名的長輩為他們開題解惑,在嚴格的教導之下,這些世家子弟們往往都是蘇杭地區科舉的主力軍。


    比如眼下杭州最為著名的謝家,就是杭州最大的學霸集團,族裏不但出了個謝遷考中狀元,以內閣大學士的身份致仕,謝遷的弟弟亦是高中進士,這還不算,便是謝遷的兒子,又是高中。


    一門三進士,這是何等顯赫?


    因此無論是杭州府的府試還是錢塘縣的縣試,名列第一的多是世家子弟,畢竟人家資源多,人脈廣,有數代的底蘊,非同凡響。


    可是今日,卻是破例了。


    滿縣嘩然,以至於許多人站了出來,大叫不公。


    更有一些士紳人家放出了流言,說這徐謙與蘇縣令之間關係匪淺,蘇縣令與這徐謙定是有什麽私情,正因如此,所以才將徐謙列為第一。


    不過這個流言很快不攻自破,當時考場裏的情況許多人都看見了,蘇縣令對徐謙屢屢嗬斥,倒是本縣教諭為徐謙的文章折服,甚至直接說出了此生可為第一的言論。


    就算是徐謙有人關照,那關照之人也該是王教諭,可問題又出來了,縣試的成績排定隻有蘇縣令才有決定權,就算王教諭與徐謙有什麽不可告人的關係,一個教諭想要推舉徐謙為第一,也未必能過得了蘇縣令這一關。


    於是各種心懷叵測的猜測不攻自破,蘇縣令處事公正,這是全縣人所皆知的事,無憑無據之下竟敢汙蔑父母官,真要鬧出什麽動靜來,那也不是好玩的。


    不過仍有許多士紳人家心裏認定了徐謙作弊,若不是作弊,一個賤役出身的家夥怎麽可能如此博學,竟是把世家子弟們都比下去?這些人心裏這樣想,卻是一點動靜都沒有,之所以沒有動靜,並非是願意善罷甘休,而是在等待時機,縣試之後就是府試,這徐謙能在縣試中大放異彩,未必能在府試中奪魁,一旦府試的成績不理想,他們便可以從中做文章,借機滋事。


    縣試第一也讓徐謙鬆了一口氣,他才不管外頭傳什麽言論,心思定了下來,想到府試即將開始,也就收了心,專心讀書。


    偶爾也會有人到訪,如今鹹魚翻身,雖然受到士紳的抨擊,可畢竟身份已經不同,現在好歹是縣學童生的身份,也算是擠入了讀書人的行列。


    隻是對這些前來拜訪的寒門子弟,徐謙臉上堆笑,風淡雲清,少不得和他們說說風月,甚至說說時政,可是心裏卻是恨得牙癢癢。


    一群泥腿子,穿著打補丁不知漿洗過多少次的衣服,頭上的綸巾像抹布一樣,提著價值三五個銅錢的醃肉就敢上門,上了門就大吃大喝,還得費心款待,徐家雖說現在也算有了家底,可是人人都學那姓鄧的,難道真當徐家是積善人家?


    隻是眼下名聲要緊,過門是客,徐謙也隻能捏著鼻子認了。


    這段時間他一直很低調,每日便是有友人來訪,也隻是每日做出一副閑雲野鶴的姿態,大念那什麽桃花塢裏桃花庵,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已經斬斷了紅塵要出家了。


    徐謙其實心裏也痛苦,讀書人真不是人當的,不但要利欲熏心,要跟人爭跟人搶,要踩著別人的肩膀一步步上位,可是偏偏還要擺出一副淡泊名利的麵孔,徐謙忍不住想罵:“貴圈真亂。”


    到了三月初一,縣學那邊終於有了動靜,各地的童生們清早紛紛抵達這裏,在明經堂裏,王教諭摸著他唇下的一小縷胡須,先是宣布了府試的時間,因為新君登基,朝廷有意在秋天加個恩科,提學官要籌備鄉試,所以必須盡快結束府試和院試。


    如此一來,所有的時間全部提前,原本擬定在兩個月之後的府試直接縮減到了一個多月,過不了半個月,就要開考。院試的時間安排倒還從容一些,相隔有兩個月的時間,但比往年卻還是過於緊湊。


    恩科對於那些秀才們有利,可是對於這些剛剛過了童生試的童生們來說卻是噩耗。


    徐謙躲在人堆裏,倒是不吱聲質問,這是恩科,碰到這種事,誰也沒辦法,跟教諭倒苦水有什麽用?


    這王教諭被惹煩了,匆匆說了幾句:“爾等既已進學,望用心苦讀,修身養性,切不可浮躁,更不可滋生事端。”隨即便打發童生們出去。


    徐謙也隨著人流要走,出了縣學,卻被一個差役偷偷叫住,低聲道:“王教諭請你到內堂說話。”


    王教諭現在是自己的座師,所以徐謙也不能怠慢,連忙點頭,飛快進去。


    這王教諭在內堂裏喝著茶,心情似乎還算不錯,完全沒有方才被童生們埋汰的苦惱,見了徐謙來,立即露出笑容。


    徐謙作揖,道:“學生徐謙,見過大人。”


    王教諭嗬嗬笑道:“不要多禮,你的文章老夫親自看過,很好,你這樣年輕,竟有這樣才學,難得,難得。”


    徐謙心裏說:“教諭果然是慧眼識距。”口裏卻不敢狂妄,謙虛道:“學生不敢當。”


    王教諭又笑道:“這一次府試,你有多大把握?”


    徐謙想了想道:“名列案首或許不敢保證,不過考個生員卻也不難。”


    這是實在話,府試的競爭壓力更大,而且縣試的優勢也已經化為烏有,憑自己的真實本事,徐謙不怕過不了府試,可要做到名列前茅,卻未免信心不足。


    王教諭卻是皺起眉,道:“若不能名列第一,至不濟也要前三,否則錢塘縣上下的麵子如何掛得住?況且老夫還聽說錢塘縣裏某些別有用心之人就等著看你的笑話,若是你不能奮發而起,隻怕流言四起啊。”


    王教諭的這番話倒是發自肺腑,眼下許多人都說徐謙作弊,要是這一次徐謙在府試考砸了,這不就正好給了別人口實?到時候還不知道會有什麽議論,王教諭現在已經被蘇縣令拉下了水,既然是徐謙作弊,那蘇縣令脫不了關係,他王教諭在考場上大大稱頌徐謙,難道又走得了關係?


    流言……王教諭不怕,可是就怕徐謙的水平不穩定,到時候縣試和府試的水平相差太大,給自己惹來麻煩。


    這一次,他果斷地押在了徐謙的身上,也確實得到了許多好處,比如前幾日蘇縣令就大大地誇獎了縣學為這一次縣試的籌備立下了許多功勞,而且有為王教諭請功的意思。


    縣裏的教諭明麵上歸府學管,可這隻是名義而已,很多時候,教諭做得好不好,都繞不開縣令,若是縣令到省裏或府裏告你一狀,你哭都沒地哭去。


    借著徐謙拉上了蘇縣令的關係,這是好處。可要是徐謙這家夥讓他陰溝裏翻船,這就是隱患。


    王教諭眯著眼睛,上下打量徐謙,思量著自己是不是再幫他一把。


    思慮良久,王教諭突然道:“其實,你要在府試中大放異彩,倒也不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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