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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彭照舊指了指自己對麵的位置說:“坐。”


    太刀付喪神猶豫了兩秒鍾,順從地跪坐到都彭指定的位置。


    審神者仍然沒有抬頭,隻是問了一句:“他們都想要什麽?”


    燭台切迴答:“山姥切和五虎退都說, 主公已經為他們準備得很周全了, 並沒有什麽需要添置的東西。”


    都彭“嗯”了一聲, 表示自己聽到了。他沒有就五虎退和山姥切的容易滿足發表任何感想,而是掏出一個錢包, 放到茶幾上推給燭台切光忠。因為想要與燭台切對話,都彭抬起頭,終於看到了此時的穿衣風格跟真劍必殺時相差無幾的太刀。


    即便是一直自詡很有城府, 都彭都不由得失語了片刻。他疑惑地上下打量太刀付喪神, 想弄清他為什麽要穿成這樣。這個高大的青年發絲裏仍帶著清新的水汽, 顯然是剛剛洗完澡。都彭對他這種自覺在來找自己之前洗澡的行為很欣賞——但他為什麽不把扣子係好呢?


    審神者看著他鬆鬆垮垮的襯衫,實在很想伸手把他的襯衫扣子一個個扣好。不過,鑒於他是個成年人,而他們此時又還不熟悉,關鍵是付喪神的襯衫已經可以算是貼身衣物了……所以審神者很快調試好了自己的心態。


    燭台切光忠這樣穿, 雖然跟他搜集的資料上顯示的著裝風格不大一樣,但也不算什麽。至少還挺好看的——如果跟山姥切國廣那個把腰圍得粗了兩圈、好像在掩飾懷孕一樣的著裝品位相比,簡直可以算得上養眼了。想通了這一點,都彭平靜地找迴自己的話題。


    他說:“這是這個星期的家用。你對萬屋比我熟悉, 將來本丸的後勤采購, 就和廚房一起交給你負責。我的本丸刀劍數量少, 隻能麻煩你多擔待一些工作。花錢的時候不用節省,如果不夠就來找我要。去萬屋的時候,記得給自己也買點喜歡的東西。”


    燭台切光忠伸出帶著黑色手套的雙手,鄭重地接過錢包,用低沉而溫柔的嗓音向審神者致謝道:“非常感謝您的信任,我會好好完成工作的,不負您的囑托。”


    都彭點點頭,在他看來,這次談話已經可以到此為止。不過看到燭台切光忠沒有出去的意思,跪坐在那裏一動不動,他隻能想了想,又叮囑了一句:“一會你就去一趟萬屋,采購本丸缺少的食材和日用品。東西太多的話,叫上五虎退和山姥切幫忙。”


    太刀付喪神恭敬地答應下來,然而還是沒有出去的意思。他雖然極力掩飾,但還是能夠看得出非常緊張,放在腿上的手不自在地緊緊攥在一起,像是有話想說。


    都彭看出了這一點。現在,他比上午時要耐心得多:不需要樹起本丸的規則,給第一個冒頭爭寵的付喪神警告和教訓。沒有一個出狀況的山姥切國廣要優先操心。也沒有糟亂的房間和被弄濕的衣服挑戰他的底線。


    都彭午餐吃得很飽,剛剛睡醒,衣服和房間都整潔幹淨——於是,他心滿意足,又變迴溫柔和藹的模樣,就算被哪隻頑皮的小動物跳到身上、踩到爪子,甚至撲咬尾巴,都很願意縱容。所以,都彭並不催促燭台切光忠,耐心無限地等待著。


    付喪神努力了一會,終於重新抬起頭。他保持著跪姿,向都彭移動過來,逐漸拉近了他們的距離,幾乎挨到審神者的身邊才停下。然後,這個英俊高大的青年將手支在地板上,用一種介於趴和跪之間的姿勢,緩緩降低了自己的高度,側過身自下而上地仰望著審神者,模糊掉他比審神者更高這一現實,溫柔地說:“主公大人,在去萬屋前,我有一個問題——能不能告訴我您喜歡什麽?我都可以做給您……”


    都彭十分意外。他沒有出聲,安靜地掃視燭台切光忠。付喪神在他的目光下,身體越來越僵硬和緊繃,蒼白的臉上泛起顯眼的紅暈,與他深色的頭發和外表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說話時的聲音低沉從容,將自己的情緒隱藏得像模像樣,但那雙金色的眼睛,卻在不受控製地浮現出屈辱和忍耐的神色。


    哦,好吧。


    都彭並不是一個缺乏經驗的年輕人。在過往的迴憶中,曾經有許多人,動用了豐富多彩的方法和手段,希望得到他的青睞。燭台切光忠都已經做到了這種程度,他不至於還聽不出來裏麵濃濃的暗示。


    ——追溯不久前與這個付喪神接觸的畫麵,審神者又發現,燭台切光忠在第一次主動站出來時說的話,大概就已經充滿了內涵。


    “您的任何需求,我都會好好的迴應。”


    “請讓我代替山姥切國廣吧。”


    都彭忍不住有點想笑。他有了一些猜測,這些猜測讓他感到有趣。燭台切光忠,顯然認為他叫走山姥切國廣是別有用心,於是他站了出來,並不是爭寵,而是以一個犧牲和保護者的心態,希望能夠代替他承受羞辱和不幸。


    把自己的親近當做羞辱啊……都彭微微眯起了眼睛。


    理論上,他能夠理解燭台切光忠的想法,也能夠欣賞他舍己為人的優良品性。活到如今,都彭自認為,自己已經擁有了寬泛的審美。他見識過各種各樣的人、千奇百怪的風景。能夠為一個素不相識的同類做到這種地步,燭台切光忠,還真是個善良的好“人”。


    盡管這種善意並不是交付給他的,但都彭一直都很喜歡、也願意保護自己目之所及內所有擁有美好品質的智慧生物。況且,他恰好還有擁有符合他審美的外貌。審神者沒理由討厭他。但同時,又覺得不能輕易放過他。


    他一直認為,對待不同的刀劍,要用不同的態度。在一視同仁的同時,要想讓他們都能夠感受到幸福和快樂,同時也很好地娛樂到照料他們的自己,重要的就是要摸索出正確的方式。


    五虎退,他像一塊被磕破了一角,布滿了裂紋的水晶。非常珍貴難得,也非常美好易碎。他本來不在自己的計劃之內,但既然看中了他,都彭就會耐心地挑選材料,修補和打磨他,讓他重新煥發光彩。


    山姥切國廣,就像都彭自己說的那樣,可以算是一個驚喜。他願意為了適應自己,一直去勉強自己做出改變,所以審神者也給了他獎勵。他沒有五虎退那樣脆弱的感覺,但那也是因為,他從沒受過那樣嚴重的傷害。他對惡意的反應實在可憐,都彭並沒有想要欺負他,就已經達到了時時刻刻都像是在欺負他的效果。


    這兩個付喪神,都可以說是一直在無底線地妥協和退讓,就算受到了來自審神者的傷害,也隻會逆來順受地順從和承受,而且還神奇地保存著對陌生人的善意和期待——現在看來,燭台切光忠與他們不同,他完全是另一種類型。


    這個付喪神也會逆來順受,同樣順從和忍耐。但他對審神者已經失去了信任,他不是出於期待去順從的。燭台切光忠沒那麽柔軟,更有韌性,但老實說,從某種程度來看,他遠沒有五虎退勇敢。


    在選擇順從和承受的同時,他不肯再敞開心扉,用懷疑和審視保護自己,似乎不付出真心和期待,就不會再受到傷害。但他其實並沒有自己認為的那樣堅強和麻木,在勉強自己的同時,還是會感到痛苦和恥辱。


    對都彭來說,燭台切光忠很有意思,像一塊口感豐富的甜點,提拉米蘇或者是海鹽蛋糕什麽的,誰知道呢。作為這個付喪神現在的主人,他決定對他提高關注度,放慢揭開他保護膜的速度。


    享受寵物熱情的親昵是件讓人感到開心的事情,馴化野生動物、慢慢消磨掉他們的警惕和敵視,攻略他們的防備,得到他們的心,這個過程也讓人充滿幹勁。不過,都彭心想,他畢竟還算是個善良的人……如果付喪神們都像山姥切那樣,心思純粹,總是輕易就露出可憐的、受傷的眼神,他也會覺得愧疚,忍不住想要彌補。


    像燭台切光忠這樣正好。這座本丸裏所有刀劍都該明白,主人的親昵是一種獎賞。認知錯誤的付喪神理應受到懲罰。在懲罰犯錯的付喪神時候,都彭感到理直氣壯,完全不會感受到良心的刺痛——你看,既然是你自己的偏見導致了誤解,錯誤地解讀了善良的、正直的主人所付出的好意,這又怪得了誰呢?


    在恍然大悟、更加理解燭台切光忠後,麵對近在咫尺的太刀青年,審神者都彭第一次伸出了自己的手。他動作輕柔地撩起燭台切的墨藍色短發,溫柔地掀起他右眼的眼罩,觀察了一下付喪神的眼睛。跟情報中一樣,那裏有被火灼燒過的傷痕。


    ——他其實一直都很想看看燭台切眼罩下麵的情況。隻不過按照原定計劃,應該是向他說明情況,禮貌地征得允許後再這樣做的。


    他的動作突然而至,燭台切光忠沒有及時躲開。他嚇了一跳,等到反應過來,眼罩已經落在審神者的手中,此時再想躲閃就太生硬了,必須甩開審神者的手,或者完全放棄自己的眼罩。最注重形象的太刀付喪神在審神者的注視下顫抖起來,側過頭,徒勞地想要避開都彭的目光。


    他不自在地輕聲抗議道:“主公大人……不要看了……這樣我就沒法保持帥氣的形象了。”


    都彭笑了笑,好脾氣地鬆開了手。原本湊得太近的付喪神,果然慌忙後退躲開一段距離,手慌腳亂地把眼罩重新戴迴原來的位置,不敢再貼過來。然後,都彭迴答了他之前的問題,他學著燭台切的說話方式,壓低了嗓音,曖昧地、意有所指地說:“你剛才問我喜歡什麽?燭台切,我喜歡所有好吃的東西……我從不挑食。”


    聽到審神者第一次迴應了他,燭台切光忠果然更緊張了。他攥緊拳頭,低聲說:“真的麽……”接下來,他垂著頭不知所措。都彭冷淡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比他之前所想象得要可怕得多。太刀付喪神突然詞窮,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些什麽。


    都彭等了一會,見他真的沒法應對,不由又是一陣好笑。他原以為能跟燭台切你來我往地切磋幾個迴合的,沒想到他會是這樣一個外強中幹的低等級新手。於是,審神者好心地拋出話題。他說:“對了,其實還有件事。”


    燭台切馬上問:“什、什麽?”


    都彭微笑著拋出誘餌說:“本來,這件事是想要拜托退醬幫忙的。因為你太忙了,找你的話,做完後不知道你還有沒有力氣去萬屋采購,晚上還要做晚飯。”


    太刀付喪神聽到五虎退的名字,馬上打起精神。他的勇氣重新湧現出來,堅定地說:“主公大人,交給我吧!我一定能堅持。”


    都彭以退為進,假裝勉為其難地猶豫道:“可是……退醬答應過我,從今以後都對我坦誠相待,不會對我說謊的——不知道你有沒有聽他說過?”


    燭台切猶豫著點了點頭,說:“剛才確實聽到退這樣說……”他不知道審神者是否介意刀劍們私下討論自己,但看他似笑非笑的表情,還是選擇說了真話。


    都彭滿意地繼續說:“所以,如果要我不去找他,而是拜托你——燭台切,你也得對我誠實點才行。當我問你問題的時候,不可以隱瞞自己的感受,這是最基本的要求。如果你做不到這一點,現在就要告訴我,讓我還是去找退醬幫忙。”


    “不!我能做到!”聽到審神者故意地、反複地提到五虎退,燭台切光忠已經無法冷靜,也沒辦法斟酌審神者提出這個要求的用意,急切地滿口答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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