脅差少年上下打量攔路的五虎退。在發現他行動如常, 隻有眼睛紅腫之後,在茫然和意外之餘, 提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他晃動自己手裏的托盤,解釋說:“審神者大人給你煮了粥。他和山姥切去泡溫泉了,讓我先把粥端上來給你。”


    “謝謝!”想起下午曾經把脅差少年綁起來塞進工具間,小短刀先是不好意思地紅著臉道歉說:“那個……堀、堀川君, 之前的事, 真是對不起啦!”說著,他彎腰鞠了個躬, 伸出手想要接過脅差手裏的托盤。


    堀川國廣躲開了他伸過來的手, 又安靜地觀察了他一會,這才說,“審神者大人說,讓我不要下樓,在房間裏等他迴來。”


    “哎哎?”小短刀大吃一驚。他疑惑地上下打量著脅差少年。他說的是真的嗎?可是主人明明說過暫時不想讓其他人知道一期一振的存在呀。他猶猶豫豫, 心虛地瞥了一眼地板——還好,不久前一期哥換下來的那團衣服已經不在了,是主人下樓時拿走了吧?


    五虎退擋在門口不想讓開。堀川國廣沒有硬闖的能力,但短刀的表現,催生了他新的懷疑。短刀看起來沒受到太嚴重的傷害, 但他為什麽會哭,那些聲音又是怎麽迴事?堀川國廣覺得,他離真相已經很近了, 不想放棄這次機會。


    兩個付喪神僵持了一會,一個聲音突然從屋內響了起來:“外麵是堀川君嗎?退,讓他進來坐一會好嗎?拜托你了。”


    在上樓前,堀川國廣想過一百種可能麵對的情況。他覺得無論看到什麽慘狀,自己都能做到麵不改色。但當審神者的臥室裏傳來一期一振的聲音,脅差少年的手還是劇烈地抖動起來。他手中托盤上的碗筷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在下一秒,被他失手掉向了地上。


    還好五虎退手疾眼快,發揮了短刀優秀的機動力,一把撈起了托盤,穩穩地拿在手裏,用軟軟的眼神,埋怨地瞥了堀川國廣一眼,不太開心地抱怨道:“堀川君,小心點呀!這是主人親手給一期哥煮的粥吧?要珍惜主人的心意呀。”


    既然一期一振已經開口,再擋著脅差也沒有了意義。小短刀歎了口氣,漸漸感覺到照顧人的艱辛。他拉開門,率先迴到了都彭的臥室,跑迴一期一振的身邊,把托盤放在榻榻米上。拿起勺子,自己先嚐了一口味道,然後興奮地說:“真的是主人親手做的!一期哥,快嚐嚐,你一定餓了吧。”


    太刀青年溫柔地注視著五虎退可愛的小動作,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堀川國廣隨後走了進來,一期一振的視線從五虎退身上移開,與脅差少年碰撞在了一起。這兩振刀劍,從彼此眼中看出了深深的迷惑、以及濃烈的不安。


    堀川國廣緊緊盯著一期一振。這個俊秀的青年此時躺在被子裏,從露在被子外麵的肩膀來推斷,沒有穿任何上衣。他看起來跟下午已經截然不同,幹淨又疲倦,好像逃亡的旅人終於找到了安全的居所。


    他得到了手入。他的肩膀上仍有骨刺,但與下午相比,已經萎縮了很多。這和壓切長穀部所說的情況正好能夠相互照應——暗墮刀的手入過程很痛苦,再隱忍的刀劍也忍不住會掙紮和發出慘叫。那麽,五虎退會哭個不停也就很好解釋了——因為他在心疼自己的兄長。


    脅差少年無措地走了過來,腦海中交替閃過周圍人曾說過的每一句話,他的膝蓋一軟,忍不住跪在了地上。


    五虎退本來端著碗,正準備喂一期哥喝粥。聽到響聲,他驚訝地放下碗,跑到堀川國廣身邊,擔憂地跪下來扶住他問:“堀川君,你怎麽了?是有哪裏不舒服?我去叫主人來幫你看看? ”


    黑發的少年顫抖著,將手覆蓋在五虎退小小的手掌上麵,勉強自己保持冷靜,抬起頭問:“一期殿……為什麽會在這裏呢?”


    相比五虎退,一期一振更能理解堀川國廣的心情。太刀青年看了看五虎退,溫柔地說:“承蒙審神者大人的關照,被他帶迴本丸收留,還為我手入,治療了身上的傷。”


    “他、他沒有傷害你嗎?”少年的眼睛裏漫上了淚水,聲音哽咽地說。


    “沒有啊!”


    小短刀搶過話頭,連珠炮一樣說,“堀川君,你到底都在想什麽啊?為什麽就是不肯相信我們說過的話呢?主人把一期哥帶迴來,給他手入,讓他睡在自己的房間,還給他親手做吃的!他還跟我說,就算一期哥的暗墮沒法逆轉,也會讓他留在這座本丸,好好的保護他、照顧他!這個世界上還能找到比他更好的審神者嗎?!”


    “真的麽?他真的願意庇護一期殿?”堀川國廣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長久以來繃緊的弦啪地一聲斷掉了,眼淚從他的眼睛裏劈裏啪啦地滾落出來,“嗚……那真是太好了……對不起啊退醬……是我錯了……一直以來我都太失禮了……總是對審神者大人不敬……”


    脅差少年在極度緊張的驟然鬆懈後,似乎已經完全相信是自己誤解了審神者,他已經受夠了懷疑、試著去相信、再懷疑的不斷搖擺和折磨。就在剛才,他聽著五虎退的哭聲,還被其他付喪神敵視,發現自己什麽都做不了時,他真的很希望其他人說的都是真的。


    五虎退不知所措地轉迴頭,求助地看了看一期一振。一期一振無聲地歎了口氣,溫和地勸解道:“堀川君,請不要太過自責,您也是為了保護我,才會對審神者大人不敬的。”


    都彭就是在一期一振說完這句話後推開門進屋的。


    他瞥了一眼正跪在地上哭泣的脅差,自然地移開了視線——就好像他的房間裏有個哭泣的少年,這是在正常不過、不需要特別關注的一件事。堀川國廣情緒激動,真的沒聽到他上樓的聲音。但一期一振的話,是說給他聽的。


    新任審神者的視線落在自己煮的粥上,招唿道:“吃了嗎?”


    小短刀連忙捧場地舉起手迴答說:“主人,我嚐了一口,好好吃!”


    都彭點了點頭。他手裏也端著一個托盤,繞過了堀川國廣,將它放在桌子上,看了一眼時間,順手分派任務,“堀川,別哭了,去洗臉洗手,喂一期一振喝粥。退醬也去洗手,剛才辛苦了,跟我一起吃點東西。”


    五虎退猶豫了一下,站起來,跑到審神者身邊跪坐下來,仰起頭問:“主人,我可以把那件事告訴一期哥和堀川嗎?就是、就是現世裏的那件事,您說必須經過您的允許才能說的那件事——您知道我說的是什麽吧?可以嗎?”


    就像每次提出要求那樣,說到最後,他的聲音又小了下去,底氣不足起來。都彭笑了一下,摸了摸五虎退柔軟的短發,“吃完東西再說。”


    小短刀順著審神者的力度,像小貓一樣在審神者的手心裏蹭了蹭。然後,他拉起一頭霧水、既沒有反抗之心、也沒有反抗之力的堀川國廣,認真地洗手,迴到臥室喝粥。


    付喪神們的進食速度非常驚人。小短刀急著解釋,一期一振食不知味,幫忙喂飯的堀川國廣更是呆滯又茫然,要不是一期一振的配合,大概有一半時間會把勺子捅到太刀的鼻子上。


    當都彭在幾雙眼睛的矚目下,慢悠悠地吃完了自己那份,放下了手裏的碗筷,朝五虎退點了點頭後,會意的小短刀急忙調轉了跪坐的方向,鄭重其事地端正了坐姿,挺直脊背,態度認真、又不免帶著緊張和羞澀地說:“那、那個,一期哥,還有堀川君,我、我想要告訴你們的是,你們都想殺死的那個人……”


    在五虎退開口的同一時間,都彭拿出他的口袋,從裏麵掏出一個淺淺的石盆,放在桌邊的地上。他又緊接著拿出一根細長的木棍,將它的尖端插.進.了五虎退的頭發裏,抵在小男孩的太陽穴上。


    這突如其來的碰觸讓五虎退愣住了,他停下了自己想說的話,轉過頭來望向都彭。審神者沒有解釋自己的所作所為,嫻熟地轉動著手中的木棍。當他拔.出它時,木棍的尖端黏著一絲銀白色的東西。


    一期一振警惕地坐了起來。剛才他還行動不能自理,但當都彭用奇怪的東西抵上五虎退的太陽穴時,他的行動出奇地果決和矯健。暗墮刀從被褥裏一躍而起,撲向都彭,想要打斷審神者將木棍上纏繞的東西從弟弟的腦袋裏拔.出來。


    在這一刻,他沒法權衡利弊,衝動徹底掩蓋住了理智。


    堀川國廣再次驚呆了,事情總是在反轉,導致他現在反應遲緩,對外界的刺激無法及時反應。小短刀也嚇了一跳,但他已經經曆過一次兄長的突然襲擊,一迴生二迴熟,連忙再次張開手臂想要擋住審神者。


    ——盡管不知道主人在做什麽,但千萬不能讓一期哥打斷。


    都彭沒有受到任何影響。他有條不紊地把銀白色的東西徹底從五虎退腦袋裏抽出來,甩進麵前的石盆中,收起魔杖,抱起五虎退放在一邊,感覺他伸直手臂的姿勢抱著很趁手。接著,他握住一期一振的手臂——他撲過來時對自己伸出手的姿勢同樣也很趁手。


    他拉著太刀的手,向前輕輕一帶,把一期一振也甩向了石盆。


    在脅差和短刀震驚的視線裏,太刀跌到了石盆上,在碰觸到盆裏裝的東西後,被嗖地一下吸了進去,整個人都消失了——那個小小的石盆,輕鬆地吞下了一個身材高挑的青年,沒留下一絲痕跡,隻剩那些銀白色的、像水又像雲霧的東西,在盆裏不斷地流動,泛起溫柔的漣漪。


    五虎退和堀川國廣呆若木雞。都彭站了起來,打開櫃子取出一件浴衣。當他向堀川國廣走去的時候,一向堅強的脅差少年竟然露出害怕的表情,不由自主地向後縮了縮。都彭彎下腰,將浴衣塞進堀川國廣的懷裏,溫柔地說:“捎給一期一振。”


    說著,他拎起脅差,把他也扔進了石盆。


    小短刀眨了眨眼睛,茫然又緊張地撲到石盆邊,雖然繞著它看來看去,卻始終沒有伸手去碰。他紅著眼睛扭頭望向審神者,可憐巴巴地叫了一聲:“主人……”


    都彭走過來摸了摸他的頭發,安慰道:“別擔心,他們沒事。”


    五虎退仔細地觀察他,小心翼翼地問:“主人,您生一期哥和堀川君的氣了嗎?”


    審神者搖了搖頭,“口頭的解釋容易造成新的誤解。我隻是想在睡覺前解決這件事。”


    這個理由說服了小短刀。再說,一期哥總是突然攻擊審神者……這個行為確實不大好。既然主人沒生氣,也說了他們會沒事,五虎退認為自己沒有立場再說什麽,於是乖巧地閉上了嘴。


    都彭打量著聽話的小短刀,又說:“退醬,想想遇見我後,那些讓你覺得特別開心的事。”


    木棍再次抵在了小短刀的太陽穴上,但並沒有引起他任何警覺或不安的反應——五虎退嚴肅地皺起眉,按主人的要求迴想,表情好像小學生在經曆考試,帶著稚氣的全神貫注。


    銀白色的記憶黏在魔杖上,像棉花糖一樣漸漸變粗。都彭沒有特意甄別這些記憶都是什麽內容,將抽取出來的這些直接丟進了冥想盆。然後,他收起了魔杖,將剛剛用過的碗筷交給五虎退,“去廚房洗幹淨,不要著急,慢慢來。”


    五虎退擔憂地瞥了一眼石盆,點了點頭,急匆匆地下樓刷碗去了。在他走後,都彭俯下身,探頭看了看石盆裏的景象:堀川國廣傻乎乎地抱著浴衣,果然沒有記得他的叮囑,將它交給裸.奔的一期一振。而渾身赤.裸的藍發太刀,維持著遮擋身體的姿勢,蹲在離脅差不遠地方,同樣想不到要將衣服從堀川那裏要過來穿上。


    他們全都愣愣地、全神貫注地沉浸在五虎退的迴憶當中。


    都彭掃視冥想盆中正在進行的場景,驚訝地挑了挑眉。


    五虎退殺掉前任審神者的記憶,顯然已經重放完畢。現在的這一段,是都彭和五虎退在現世中的某一天下午。在陽光明媚的陽台上,小短刀跪坐在貓爬架下麵,跟他的小老虎們玩,而那時的都彭,就坐在不遠處的沙發上,安靜地看著他們。


    一隻小老虎趁小短刀不注意,悄悄跑到了都彭的腳下,嗷嗚一口咬住了他的褲腳。


    年輕好看的人類彎下腰,溫柔地摸了摸它小小的腦袋。他從兜裏掏出一袋小魚幹,在幼崽期待的注視下,拿出一條捏在手裏,用魚尾巴輕輕撓了撓小老虎的鼻子。


    幼崽打了個大大的噴嚏,向後跌倒,連打了幾個滾才停了下來,又舉著爪子立起來,笨拙地撲過來,用兩隻前爪死死地把都彭的手指連帶著小魚幹.死死抱住。


    審神者壞心地假意跟它爭搶了兩個迴合,然後突然鬆開了手。小老虎抱著小魚幹,再次在地毯上翻滾起來。本來還在擔憂地悄悄關注他們的小短刀一時沒有忍住,非常沒有同情心地捂住嘴偷笑起來。


    審神者抬起頭,跟著微微彎起了嘴角。


    在冥想盆外,都彭也被傳染得有了笑意——原來,就連這種小事都算得上是“特別開心”的迴憶嗎?看來,一期一振和堀川國廣還真是需要在盆裏多待一陣。新任審神者搖了搖頭,決定先去刷牙、換睡衣和鋪床,迴來再把他們拉出來。


    這樣也好,疾火封汁,慢火入味。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大家的地雷,還有前天12ddd的火箭炮我竟然沒注意到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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