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姥切國廣握緊了手裏的打刀,因為太用力,手指關節泛出不自然的青白色。麵對都彭的質問,他動了動嘴唇,卻什麽都沒說,隻是更深地低下頭,被單遮住了他的表情和眼神。


    於是尷尬隻能繼續持續下去,等到工作人員再次無法忍受為止。


    工作人員當然是很希望付喪神可以出聲解下審神者的刁難,撒嬌、打趣、實話實說,隨便什麽,可惜山姥切的交際能力是出了名的有問題,尤其擅長尬聊,就算麵對溫柔友善的審神者都能讓空氣突然沉默,更不要說眼前這個審神者明擺著找茬。


    他心裏很氣——明明是好心送你保命的保障,現在為難人家,等哪天你被暗墮刀襲擊了,希望不要抱著人家的大腿哭!不過沒辦法,即使生氣他也隻能陪著笑說:“對不起對不起,使我們的疏忽,請你稍等,我馬上把這振山姥切的資料拿來……”


    還好新任審神者沒逼著一定要打刀自我介紹——眼前這振山姥切國廣,並非出身什麽情況複雜的本丸,也沒有遭遇過奇葩的審神者。他隻是運氣不夠好,當他被從戰場上撿迴本丸時,本丸裏已經有了一振山姥切。


    在那座本丸裏,另一振山姥切國廣是審神者的初始刀。明明是同樣的長相、性格、能力,偏偏另一個付喪神就是可以那麽的幸運,第一個被審神者選中,在本丸組建之初就一直陪在審神者的身邊。


    當這位審神者還隻能鍛出和撿到短刀的時候,當他們剛剛湊足六人小隊出陣的時候,當審神者最最缺乏人手的時候,一直陪在她的身邊。審神者偏愛她的初始刀,所以就算後來擁有了其他打刀、太刀、大太刀、稀有刀,初始刀山姥切國廣都是特殊的存在。


    她信任他,習慣性地讓他擔任自己的近侍,跟他聊著隻有他們才知道的話題,讓其他刀劍都插不上嘴。初始刀是最特別的,即便今後審神者擁有再多的山姥切,他與他們都是不同的。


    站在都彭眼前的這振山姥切國廣,對他的第一任審神者來說,就是她初始刀的對照物之一。她是個好主人,對刀劍們很好,合理地安排出陣的陣容,並不太追求稀有刀劍。在初期人員緊缺的時候,她開始練級重複的刀劍。


    山姥切國廣的衝力和機動性在初期本丸的刀劍中還算不錯,性格也穩重可靠,於是審神者喚醒了他,讓他負責遠征和尋找資源。但為了不傷害她的初始刀,她對他始終很疏遠,在出陣遠征和安排內番之外,幾乎從不和他說話。


    當本丸漸漸發展起來,審神者沒有多餘的靈力供養重複的刀劍時,她仍然很善良地把他送到了時之政府。在告別時,也曾經好好地同他道歉,她說,“對不起,你會遇到更好的主人的。”


    山姥切國廣是最討厭被比較的打刀。可惜,這個世界不但有形形色.色的名刀名劍,就連一模一樣的他自己,都有無數多個。


    他很感謝第一位主人的祝福,可惜他知道,他很難遇上更好的主人了。好的審神者當然很多很多,但“更好的主人”身邊不缺名刀名劍,又怎麽會屬意一振已經被遺棄過一次的仿品?


    像山姥切國廣這種仿品,最大的幸運,就是被時之政府確定為五把初始刀;最大的機遇,就是能作為初始刀陪在審神者身邊,幫他將一座本丸發展起來,渡過最初的艱難時刻。即便審神者對於仿刀很快就會失去興趣,作為初始刀也遲早要讓出近侍的位置,被審神者逐漸疏遠。不過無論如何,即使被疏遠,他也仍然會是獨一無二、不可取代的初始刀。


    所以,在聽說政府會培養一些高練度的刀劍男士,派去一些特殊的本丸做初始刀時,山姥切國廣堅決表達了自己想要得到這個機會的意願。盡管碎刀和遇見性格奇特審神者的幾率很大,但想被選中,競爭還是非常激烈。


    常見刀劍們都很明白初始刀的意義,大家都希望一生中可以得到一次審神者的偏愛。就算在時之政府編隊出征非常辛苦,被塞到不算同伴的刀劍中會被排斥,受傷時得不到主人的手入會覺得痛苦寂寞,不過誰都不願意被淘汰,誰都不想被隨便分配出去,大家都默默不停出陣,不斷地努力變強,等待著機會的來臨。


    現在,山姥切國廣終於得到了這個機會,但是……即使選擇了“他”,果然還是會嫌棄他……打刀緊緊握著自己的本體,另一隻手握著拳,指甲用力地扣進掌心,默默注視著翻閱資料的審神者,等待著他的判決。


    如果能像加州清光一樣自然地撒嬌就好了,不過也要像他一樣可愛,乞求寵愛才不會顯得太過難看。金發的付喪神垂下頭,雖然很想做點什麽,腦海中卻一片空白,沒法邁出一步。


    都彭很快翻完了資料。


    他聞到了付喪神血液的味道,也看到了山姥切國廣泛白的手指。新任審神者又一次感到了意外,就像當初驚慌失措的五虎退鬆開手,任他搶走自己重要的本體——就這麽想要被選中嗎?


    他眼裏又有了笑意,發出一聲輕微的感歎:“唉……”


    所有人豎起耳朵,視線交匯在他身上。金發的打刀付喪神緊繃起身體,被單仿佛被微風吹過。審神者說:“練度這麽高的打刀,我怕自己沒法駕馭驅使。”


    對麵的付喪神緊緊抓住被單……他忘記了自己的手心正在流血,如果鬆開手的話,一定會在白色的被單上留下血跡。


    工作人員也沒想到都彭會拒絕,驚訝地說:“不不、怎麽會呢?你的靈力充足,足夠供養他了。”


    都彭搖了搖頭,輕聲說:“這不是靈力的問題。”


    工作人員認真地打量年輕的審神者,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就算練度再高,一旦簽訂契約也會聽都彭先生調遣,所以這方麵你也不用擔心。刀劍付喪神天性樂於被人類使用,這位山姥切國廣也一直都在期待能有一位主人,忠誠方麵完全也不是問題。”


    見他終於說到了重點,而一邊那個除了自我介紹再沒有開口的付喪神又沒有接口表一下忠心的意識,都彭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


    他說,“真的嗎?”


    審神者的目光落在金發青年的身上,工作人員知情識趣地閉上了嘴。山姥切國廣垂著頭,艱澀地說:“隻要是你的命令……我會去做的。”


    “既然你這麽說,”都彭點了點頭,“那就把身上的被單脫掉。”


    山姥切國廣驚訝地抬起頭,發現審神者正注視著他。他們對視了幾秒鍾,付喪神率先移開了視線。他在審神者眼中看出了堅決和認真,如果是他剛剛擁有人類外形的時候,他會冷冰冰地質問審神者:怎麽,是想把我跟誰比較嗎?不要看我,也不要誇我漂亮。


    但擁有了人類外形這麽久,他明白現在他並沒有別扭和拒絕的資格。他當然可以保持自己的原本性格,然後他就錯過了這次機會。而錯過這一次,他很可能等不到第二次了。


    付喪神顫抖著伸出手,抓住被單的一角,踟躕了短短的一瞬間,終於下定決心用力一拽,把被單從自己身上扯了下來。眼前的光線一下子亮起來,沒有了白色布料的遮擋,山姥切國廣能感覺到審神者的視線正在他身上一寸寸地巡迴。


    他攥緊了手裏的被單,感覺自己抬不起頭來,很想重新披上它逃到牆角或者任何一個黑暗的角落,躲開審神者有若實質的目光。但他又不能那麽做,隻能咬牙留在原地,任由這個人類看個不停。


    都彭打量著眼前的青年:他瑟瑟發抖,緊緊攥著床單,眼神死死盯著自己眼前的地麵。他臉色蒼白,臉頰上卻浮現著顯眼的紅暈……明明整齊地穿著層層疊的西裝,外套下還神奇地套著不知多少件背心和馬甲,卻好像是在他的命令下脫了個精光,正赤.身.裸.體被自己打量。


    新任審神者有點想要扶額。就連一向不在乎別人眼光的他,也忍不住掃視四周,觀察一下周圍人的反應。


    身後的小短刀仍然一臉嚴肅,頭上時不時飄出一瓣櫻花,天真地絲毫沒有察覺氣氛的異樣——看得出來,就算是曾經曆過那樣的本丸,但被他的哥哥保護得很好。倒是工作人員,竟然也在不自在地望著天花板。什麽啊……都彭突然低聲輕笑起來。


    他的笑聲低沉,帶著好聽的磁性和顫音,可惜眼前的付喪神卻不懂得欣賞——山姥切國廣開始輕微的搖晃,看起來像是站不穩快要暈倒了,又或者在下一秒像他的小短刀一樣哭出來。都彭看到他的藍眼睛已經濕潤起來,好像被惡霸羞辱了的無辜少女。


    審神者止住笑,清了清嗓子說:“好吧。”他真的很幸運,總能輕鬆地得到喜歡的東西。


    心情愉快的新任審神者又對金發青年伸出了手,“讓我看看你的本體。”


    山姥切國廣沒有抬頭,顫抖地伸出手,鄭重地將打刀遞到都彭手中。審神者抽出刀,再次用那種讓付喪神難以忍受的目光,仔細地來來迴迴看個沒完。付喪神猶豫再三,想要說一句“拿著一把仿造品看個沒完是想幹嘛”,卻始終沒有鼓起足夠的勇氣。直到都彭終於欣賞完畢,將刀歸鞘,誇了一句“很漂亮”,山姥切國廣才小聲地、磕磕巴巴地下意識反駁說:“不、不要誇我漂亮……”


    當他意識到自己正在頂嘴,驚慌地閉上嘴抬起頭來時,發現審神者正含笑望著他,把他的本體遞還給他。


    “我喜歡漂亮聽話的刀劍。”都彭表現得就像沒有聽到山姥切國廣的抗議。他朝這個付喪神點了點頭,自如地收起了原本的嘲諷和刻薄,溫和友善地說,“來吧,我們訂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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