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則為你如花美眷, 似水流年。是答兒閑尋遍, 在幽閨自憐。”


    悠悠轉來, 魂魄飄飄蕩蕩的, 也不知曉自己到了什麽地方, 唯有手中的那朵牡丹掐的緊,這倒真是稱的上那句‘赤條條來去無牽掛。’了


    忽而一種墜落感從腳下傳來,一聲尖叫還未出口, 便失去了意識。


    隻等的意識迴籠, 模模糊糊的睜開雙眼的時候, 看見床上勾著的竹青色幔子和屋內的景象, 這才忙的驚起身,左右觀望了一下,正是往日熟悉的房間。


    是夢···啊。


    我底下頭, 苦笑了起來。說好的不顧一切,到頭來也不過是黃粱一夢罷了。是夢、非夢?在這人世途中, 也隻能遵循著這條規一步步走來, 半點也不能出錯。那些大膽的發言, 都隻能是在夢裏說出啊。


    抬手撫了撫汗,看見自己衣冠完整,心下有些說不出的悵然。


    方才在夢中,與那歌仙共赴巫山,眼兒中多有流轉, 雷雨轟隆, 也抵不過亭內的滿是春意。肌膚相貼時的暖意比寒風更叫人心頭顫動。


    隻是這一切也不過是剛剛的事情, 卻在現在變成了一場空幻,那溫度還猶有環繞在身邊的觸感,身邊的枕心卻隻有我一個人了。


    叫人悵然。


    像是心底被人空空的給挖了一塊出來,空落落的,少了些什麽。不疼,卻有種說不出的難受,冷風嗚嗚的從心底的破洞吹了出來,冷冷的,有些刺骨,此時分明是豔陽天,不似夢中雨水浸濕那樣難受。但卻還是如同數九嚴冬一般。


    明明已經是遇見了,卻為何還要分開。


    有些時候真希望我就是杜麗娘,能再遇上那個‘柳夢梅’。


    可,子不語怪力亂神,那些荒亂無端之事,又怎麽能當真呢?我又怎麽能將這樣羞恥的事情宣之於口。隻能是暗暗的藏在心頭,隻當做,這浮生裏的空談一夢吧。


    起身抬頭看了一下窗外,正是快要晚飯的時候了。那兩個小妮子被我給找了個由頭放到門外了,不然怎麽偷偷看小黃書?是了,《牡丹亭》還在我身邊,快些藏起來才是。不然待會兒母親過來找我,要是不小心看見了····


    一時著急起來,想翻開鋪被找著那本書。然後發現是書不見了,隻留下一朵絢麗的牡丹,在我的被窩裏開的嬌豔。這時節,哪裏來的牡丹。我紮了眨眼,發現這牡丹有些眼熟。


    這不正是····歌仙公子的牡丹麽?


    我驚得捂住嘴,讓自己即將放聲出來的驚唿給埋進了喉嚨裏。小心翼翼的將那朵牡丹給拾起,放在心頭,所以剛才的一切,並不是假的麽?那樣···可真好。


    心中一喜,便三兩步走到梳妝台前,將那朵牡丹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櫃子裏,總不好隨時都帶在身上吧,自宋時以來,時人皆以為牡丹嬌豔,風情甚廣,所以一般也不是什麽未出閣兒的女兒帶的,這花我也不好隨時帶著了。


    隻是···忽而想起歌仙將此花插在我發間的那個姿態,眉目含笑,清俊優雅而又有些色////氣,在耳珠兒旁輕輕嗬著氣。


    臉登時紅了一大片,對著鏡子低頭傻笑著。手上不自覺的將牡丹拿起來插在耳旁,又想起那些過分的浪言軟語。眼裏盈盈含著一絲春情,微微一笑,倒有了三分媚意,嬌豔欲滴。更也適合這牡丹花。


    正和著那首詞“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


    “小姐?你可是起來了?”凝香這一句話,將我從方才的遐思中給拉了出來。羞的是滿臉通紅,忙把牡丹給塞進櫃子裏,叫它登時是不見天日了、


    “哎,起來了。”我迴聲應道“你進來吧。”


    然後仔細理了理自己的衣衫發髻,覺得無礙了,才做了一個比較自然點的姿勢在梳妝台前。見她進來,抬手示意自己改洗漱了,要去給父母請安。


    凝香卻在見到我的時候,驚異不定的紮了眨眼,將我好一頓看。雖說是顧著主仆之別,但是那種被人盯著的感覺····


    有點難受。


    “怎麽了?”我問道。對著鏡子前幫我梳發的凝香問道。


    “小姐今日可真美,就像是剛認識了一樣。比天上的天仙還好看。”她一笑,好話是不要錢的往我身上堆,平日裏也知道她性格不似凝玉,更是活潑些,我也由得她來。


    “你這丫頭,就會胡鬧。”我嗔她一眼。“那裏是好看了?你不是天天都在見到我。怎麽今日就是天仙了,是我以前不好看麽?”


    我故意鬧她。


    她搖了搖頭,嘿嘿笑起來。“我也說不得小姐今日是怎麽個不一樣法,就是覺得小姐今天格外的高興,而且眼睛裏啊看起來就像是有水似的,還有這臉頰,看起來不用施胭脂就紅豔豔的好看極了。”


    然後她頓了一下,似乎是求勝欲望極其強烈的補了一句“當然小姐以前也很好看,但是今天是好看到比嫦娥還美的!”


    噗,這丫頭,怪會說話的。我想了想,也不鬧她了。


    “好吧,你這丫頭。”我迴頭,指了指她的額頭。“怪叫人可憐的。”


    “那也不是小姐教的好嘛。”她笑嘻嘻的新拿了一朵宮花到我頭上“小姐今日看起來格外的明豔動人,不若試試這個新進的宮花如何?是紅色的繡球裏,正適合小姐今日這身打扮。”


    我看了看點了點頭,還是沒有方才牡丹戴在頭上的好看。


    梳妝完畢,便要去見父母了。我一路走著,轉過重廊,一路走著,心底卻輕輕淺淺的冒著些想法。不知道歌仙是否會在意入贅這種事,他與我能在夢裏結成一段姻緣,想來是有緣的,比之其他的人,更好相信些。


    而且···自家也不算太過小門小戶了,養一個男人,總還是夠的吧,又是外族,隻能寄托在我家裏,到時候想辦法找個門路,倒也不錯。


    正想著,就到了母親屋裏,隱約聽著屋內傳來的笑聲,我有些疑惑,鮮少能見到母親如此開懷了,倒不是說她不開心,而是她有她的想法,一般總還是不會太過放肆的。


    進去卻才發現,原來是母親唯一的弟弟也就是我的舅舅來了,還帶著舅媽。怪道如此開心呢。


    “給母親請安。”我輕輕道聲萬福,退在一邊。眼觀鼻,鼻觀心,心底一直鼓鼓的不停,像是有什麽大事發生,慌得我就像逃跑,卻在長輩麵前不敢。


    “這就是你家的那丫頭了。是個有福氣的,長得真好。”舅媽見我呆著不動,過來拉著我的手同我說話。“可真真是一對。”


    我心底的不祥預感越來越強烈了。


    “是啊”母親接過話頭笑道“我養了她十多年了,又隻有她這麽一個孩子,是我的心肝肉啊。如今,卻還是要離開我了。”


    嘴角慢慢的僵硬了起來,我勉強維持著自己的表情不變,疑惑地看了看母親和舅媽。


    舅媽一見我,將我抱在懷裏親近起來“瞧瞧,可是害羞了。啊喲,這可真是女大十八變啊,我們家囡囡啊越來越好看了。”


    “今天是你舅媽過來提親,是你二表哥中了秀才,身上有了功名,就過來同我商量婚事了。母親想著這是你親舅媽,大家知根知底的,又是在一處的,你小時候又不是沒見過你表哥,這個呢也是有感情的。也算是個好姻緣,就應了。”母親開口解釋。


    我卻像是被晴天霹靂一下子給劈中了一般,呆滯在那裏。這便是要···談婚論嫁了?本想將我已經有心上人這種事情脫口而出,卻在這樣其樂融融的場麵裏,半點也說不出口。


    平心而論,嫁給表哥是好事嗎?似乎是的,大家知根知底,又不是沒見過,而且又有功名,舅媽自幼也是與我親密的,嫁過去一切都好。表哥又是次子,也不繼承家業,不用當宗婦那麽累。舅舅是我母親唯一的弟弟,親上加親。


    這樣···還能有什麽不滿意的呢?


    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我···還能怎麽拒絕呢?


    夢啊,終究是鏡花水月,幻影一場空。就算是真的又如何?難不成,他真的有辦法來娶我嗎?隔多久?是何年呢?


    也不知道是過了多久,聽著舅媽和母親談論著結婚大事,三書六禮,嫁妝彩禮,我在那裏僵笑著應著,不敢拒絕,也不敢說出實話。


    心裏和身體似乎是被分成了兩個部分,一個循規蹈矩的乖乖巧巧的在那裏,接受著父母長輩的安排,接受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道理,溫如而又大方的禮貌對待事物。


    另一部分瘋狂的想要哭泣,打砸著這一切,抓狂的變了形,扭曲著的發出淒厲的嚎叫,接受著痛苦的淩遲。


    看吧,明明心底已經是很痛了,卻還是不敢告訴他們。不敢反抗,又或者,反抗了又能如何呢?不過隻是螻蟻般的呐喊罷了,指不得還有人要跟我說一句,你這樣是性子左了,魔怔了,那麽好的姻緣,肯定是被什麽東西給蒙了心眼才會拒絕。


    大家都是這麽過來的,你怎麽就不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經地義!愛情是什麽,好好誕下子嗣才是道理,站穩腳跟就行,姨娘小妾之類的隻不過是玩物罷了。


    乖乖的守著這些,才是女子該做的事情。


    我閉了眼,想著我說出那些話的時候,母親也許會失望吧,你這是叫為娘操心啊。父親也會急白了頭發,為外麵的風言風語,為我的未來而擔憂。


    最後連怎麽走迴自己房間的情況也不記得了。隻是覺得自己,仿佛這一輩子,就像是個笑話一樣,明明是遇見了的啊。我明明····


    明明遇見了那個人的!我看見了!我見到了!


    可···為什麽要讓我看見,為什麽又要在我知道外麵的美好的時候告訴我,其實這些,都是夢影袍花,輕輕一戳,就會碎了。


    分明、分明是想要過自己的生活的,分明是想由著自己拒絕的,卻不能夠的,他們會疑惑,會懷疑,然後下一次找一個不認識的人嫁出去。女兒家,哪有不嫁人的。


    凝香和凝玉一臉擔憂的看著我,分明是冷靜的,卻隻能感覺到心底那種悲傷,淡淡的,讓人有些絕望的,悲傷。


    “小姐····”她們擔憂的說道。


    “我沒事,你們且先下去吧。我在裏屋自己一個人待一會兒。”我呆坐在鏡子前,看著自己的皺起來的眉目,忽然覺得,自己現在這個樣子,真的很醜了。


    牡丹被我從櫃子裏拿了出來。想了一下,流著淚將花瓣給撕了下來。


    其實···都是我的錯吧。是我不該去看那本書的,是我不該去認識那個人的,是我心底的邪念導致了我的悲劇,是我···看錯了,不該升起這樣大膽的念頭的。


    是我癡妄了。


    我想


    然後第二日,我便昏昏沉沉的發起了高燒,驚得府裏的一堆人都來來迴迴的急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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